「不,你錯了。」張克楚搖頭說道︰「這件事,其實對于大宋是有利的,既然有利,那麼就不會有什麼危險。」
郭玉郎有些頭疼的問道︰「為什麼?」
「很簡單。今時不同往日。」張克楚說完之後,便不再解釋,相信以郭玉郎的智慧,很快就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變陣吧,這種烏合之眾一旦潰敗,實在沒有什麼挑戰的難度。」張克楚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米蘇卡應該已經知道咱們來了,想必會用最快的速度從各島調集分散的族人,我想最好還是多給他們一點時間,聚而殲之比追擊潰兵省事多了。」
勝利號上的旗手揮舞著彩色的旗幟,聯軍戰船開始根據旗艦的命令移動,此時海面上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四艘大海盜船還在苦苦支撐。雖然聯軍戰船也有幾艘傷痕累累,甚至有一艘戰船的主桅已經被打斷,但是在聯軍戰船的猛烈炮火和密集彈幕之下,不管是乘著大型海船的海盜,還是試圖用小船靠近並攀援而上的土人,都無法對聯軍戰船造成更大的損失。
變陣之後的船隊,已經不再是各自為戰的局面了,那四艘海盜船也未能逃月兌與同伴一樣的下場,至于小船和土人,更是沒有任何逃月兌的機會。
張克楚在船尾樓上冷靜的注視著這一切,仿佛空氣中濃烈的火藥味和血腥味,對他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不過那幾個陸續回到尾樓甲板上的學官,卻大多面色蒼白,想來這種慘烈的場面,對他們來說也是頭一次看見。
從晌午遇到這些海盜和土人,一直廝殺到現在,待海風將濃煙吹散之後,人們才驚覺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海面之上一片狼藉。
打掃戰場這種事,自然不需要張克楚再去盯著,他簡單的吩咐了幾句之後,便下到了尾樓之中,有些掃興的看到華麗的尾樓窗子,被海盜的火炮打爛了兩扇,不過房間內的其他東西倒是沒有什麼損壞,尤其是那張胡桃木桌子。
船上的木匠們臨時用木板將那兩扇窗子釘死,服部寺敏點燃蠟燭,放入燈罩之中,掛到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鐵鉤上。燈光有些暗,尤其是在夕陽的余暉之中,仿佛無力照射出有些油膩的玻璃燈罩。
解下略有些沉重的鎧甲,張克楚在那張大桌子後面坐下,捧著一杯熱茶,慢慢的啜飲著,眼神透過開啟的窗子,望向遼遠的海天之間。郭玉郎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眯著眼楮不知道在想什麼,也許是在回想之前張克楚對他說的那些話,那些令他大為震撼,卻又不得不深思的話。
不多時,勝利號上的各隊隊官陸續來到了尾艙。
「各隊傷亡如何?」張克楚見人都到齊之後,便放下茶杯,示意隊官們自己找地方坐下。
曾大牛的大嗓門在船艙里響起︰「有幾個受了點輕傷,不礙事,只有一個因槍膛炸了手的,有些嚴重。」
張克楚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麼,而是將目光望向了其他幾個隊官。
「炮隊也沒什麼太大的損失。」普小黑模著光頭,很平靜的說道。他既然這麼說,張克楚就相信炮隊的炮手們真的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
待各隊隊官都報過損失之後,張克楚輕輕點了點頭,看來和自己預計的相差不大,克敵軍的實力,果然越來越強大了。
也許這種認知已經逐漸被克敵軍上下所接受,所以不管是曾大牛這些老隊官也好,還是後來加入的隊官也好,並沒有因為這場海戰勝利而顯得特別興奮,就連那幾個年紀輕輕的學官,竟然也沉穩起來。
入夜後,海風漸漸的涼了下來。血腥味和火藥味,也已經消散得漸不可聞。
晚飯照例擺在了船尾艙里,只是氣氛有些沉悶,也許是激戰半日太耗費精神和體力,幾個隊官悶著頭凶殘的向食物發起進攻,偶爾抬起頭來灌一大口清水——酒是可以喝的,但卻不是現在。
整個船尾艙中,只能听到人們咀嚼食物吞咽清水的聲音,以及碗筷踫觸時的清脆響聲。
「明天進攻木吉島。」張克楚拿起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很隨意的說道。
郭玉郎點了點頭說道︰「已經傳令給各船了。」
「問出什麼情況了嗎?」張克楚靠在椅子上,對郭玉郎問道。
郭玉郎搖了搖頭︰「和咱們之前知道的差不多,主要是那些俘虜中,並沒有什麼大人物。」
「也許有,只是咱們的手段還不足以查出來。」張克楚皺眉說道,這一刻他忽然很想又通海司的專業高手在身邊,那麼處理起刑訊逼供這種事情,自然效果要好的多。不過這也只是他腦海中轉瞬即逝的想法罷了,通海司——還是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好。至于聯軍或者說克敵軍自己的特務組織,還是慢慢籌劃吧。
「戰功大致統計出來了,要看看嗎?」郭玉郎見張克楚沉默不語,便拿出一份卷宗說道。
張克楚笑了笑,說道︰「不用,等回去之後看總數吧。」
這句話透著強烈的自信,不過卻沒有產生什麼太過強烈的效果,悶頭吃飯的仍舊悶頭吃飯,抬頭喝水的仍舊咕咚咚的喝水。
「咳咳,那個,關于明天的戰斗,你們有什麼想說的?」感覺到被無視之後的一絲尷尬,張克楚有些討好的向餐桌上的眾人問道。
普小黑端著飯碗,筷子上還沾著幾粒米粒,極為舒坦的笑道︰「我只管用火炮支援便是,將軍放心,我和手下那些兄弟,絕對不會省火藥和炮子的。」
「那你可得打準點。」曾大牛說道︰「現在的開花彈,可是一炸一大片。」
眼看戰前討論會有往鬧劇的方向扯,張克楚忙正了正身子說道︰「大牛,別說人老普,你先說說你有啥想法。」
曾大牛疑惑的放下筷子,說道︰「到時候哥哥你怎麼說,俺大牛就怎麼做,還能有啥想法?」
「我指向哪兒,你就打向哪兒?」張克楚微微一笑,兩眼眯了起來,臉部硬朗的線條竟然透出幾分柔和。
「是啊,咱們以前不就是這樣麼?」曾大牛越發迷糊,求救般的看向郭玉郎,希望能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來,不過令他失望的是,郭玉郎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壓根就沒看到,或者說注意到曾大牛望過來的眼神。
張克楚點了點頭,說道︰「沒錯,以前咱們的確是這樣的。可是現在不是以前了。」他站起身,雙手撐著桌沿,望向餐桌邊上的各隊隊官︰「以前咱們只有一艘戰船,百十號人。可是現在呢?聯軍上下加起來,一千兩百多人。如果每個隊官都等著我發號施令,那這個仗還怎麼打?」
楊康眼楮一亮,說道︰「將軍的意思,是讓我們自主行事麼?」
「當然不是。」張克楚說道︰「應該說,不完全是。至少在大的方面,你們還得听從我這個都指揮使的命令。」
「這是當然。」吳孝祖點頭說道。
張克楚的表情嚴肅起來︰「木吉島有多大,土王有多少人,有那些易守難攻的地方,之前大家已經都知道了。但我想說的是,此次攻打木吉島,是聯軍成立以後最大的一場陸戰,之前的海戰先不去說,只是登陸之後,要想再像往常一般作戰,怕是不能夠了。」
「所以,你們得學會配合,學會主動尋找戰機,學會在沒有指揮的情況下**作戰,甚至要去判斷戰場上的形勢,揣摩整個戰局的發展情況,做出自己的判斷,然後堅決的執行。因為,你們不可能永遠是帶領二三十個火槍手的隊官……」
他的話並不長,意思也很清楚,然而听在眾人耳中,卻是表情各異。
曾大牛並不是一味斗狠耍蠻的粗人——雖然外表的確粗糙了些,所以他很快明白了張克楚的意思,表情卻微微有些僵硬,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楊康則壓根不想掩飾自己的興奮,雙眼明亮,出神的想著些什麼。
即便是普小黑,也微微皺著眉,當然不是不明白張克楚的意思,而是在思考自己作為炮隊的隊官,該怎樣完成好張克楚所說的事。
至于吳孝祖等人,更多的是因最後那句話而產生的期待和憧憬,當然還有隱隱的不安和激動。不安,是對于自己能力的懷疑,激動,則來自于對于未來前景的美好向往。
不過這些人中,最感到震動的應該是郭玉郎,雖然他已經被震動了一整天了。從張克楚的話里,他隱約推斷出,之前因種種原因而未能擴編的克敵軍,將在此戰役之後,迎來一個大發展的**——只是這種**,似乎帶有某種隱患,因而讓他的眉頭皺得越發緊,臉上沉思的表情,越發有些僵硬。
張克楚坐了下來,注意到郭玉郎的沉默與擔憂,心里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卻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這種感覺並不好,因為這意味著這個俊朗豐姿的家伙,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和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同。
不過張克楚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沮喪,他只是隱隱有些擔憂,害怕身邊的這些人,會因為各種原因離開自己。希望不會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