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官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走馬章 台琉璃集

作者 ︰ 守山大熊

太華,古名太方,隋時建太方郡,唐時設太華州,到了宋朝時候,曾經一度興旺。

古時,太華治下因當地陶土綿粘,所制器皿可「自成胎氣」而聞名華夏,由太華陶土燒制的瓷器,色彩斑斕,紋理細膩,既有南方陶器的娟秀,又不失北方陶器的大氣,特別是由琉璃集陶土燒制的器皿,觀之晶瑩如玉,觸之潤滑若絲,稱為詠瓷。

及至宋朝,因太華出了位叫柳詠的官員,位極人臣,為避其名諱,去詠瓷名,取其色澤素雅之意而稱素磁。

素磁曾經在宋朝風靡一時,頗得當時官宦巨賈喜愛,一時間與當時其他幾大名瓷並稱于世。

但是隨著西夏崛起,太華一帶成了宋夏之間交兵之地,當地百姓為躲避戰亂流離失所,素磁也隨之逐漸衰落,到了元末,太華一帶還能掌握素磁工藝的工匠家族已經所剩無幾,隨著明朝南瓷的逐漸興盛,素磁這一北方內地奇葩卻是已經逐漸淹沒在歷史的蕩蕩塵埃之下。

「素手拈來羊脂玉,五更深處暖椒懷,這就是說的琉璃集素磁。」站在一片光禿禿,幾乎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幾棵樹的土崗子上,杜言在向宋嘉逸介紹某些早已消失了多少年的東西。

也許是恰恰應景,一陣寒風吹來,雖然穿著件大衣可還是冷得夠嗆的歐小姐不由抱緊了雙臂,看到她這樣子,聯想杜言剛念的兩句詩中,深更半夜,陪侍身邊的美人懷中素手抱個瓷暖爐的情景,宋嘉逸不由也略由心中柔情涌起,這麼一來他倒是不怎麼怪杜言把自己騙到這鳥不下蛋的鬼地方活受罪了。

「還有薄春廖峭逢三月,掬冰捧翠襯清白,這也是說的素磁,」杜言根本不管旁邊忽然間春雷地火的就勾搭起來的那兩位,只是一邊走一邊興致不淺的介紹著某些不論是他自己還是當下琉璃集人,都從沒見過的美好景象「琉璃集素磁講究的就是這個意境,所謂……」

「好了好了,直接說你的目的吧,」宋嘉逸終于無奈的打斷了又要引經據典扯出詩詞的杜言,皺著雙眉問著「你把我們帶到這麼個地方來,不會只是為了顯擺你的古文知識吧。」

看到宋嘉逸一邊為歐小姐擋著迎面出來的風寒,一邊緊皺雙眉滿臉責備的樣子,杜言對宋大少這種過于做作的憐花惜玉心里一陣鄙視。

「琉璃集的陶土是好東西啊,至于琉璃集的素磁,我看不但不比大青鄉的青果酒差,甚至是更有價值,」杜言遠遠看著坡下看上去一眼看不到頭的成片小燒窯不禁一陣感慨,他這話與其是對宋嘉逸,不如說是對自己即將面臨的巨大財富也是巨大挑戰所應運而生的感嘆「看看他們,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成天就是睡在老祖宗給他們留下的金礦上,還以為只要每天能燒出幾爐好磚就發財了,他們一點都不知道,他們燒的其實不是土磚,是金磚。」

「等等,我說杜秘,我怎麼听著你這話茬不對勁啊,」宋嘉逸似笑非笑的看著杜言,雖然杜言不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年齡閱歷,都根本無法可他相比,可幾次接觸下來,宋嘉逸卻絕不會把杜言當成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或是還欠磨練的小毛孩「你一再和我說這個素磁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有要在這里開發陶土建材的想法?」

看著宋嘉逸,杜言就不由暗嘆,如果說宋嘉逸和他之間有什麼差距,唯一的可能也就是他多出來那二十年的經驗,從這只是幾句話就已經大體猜測出他的想法來看,杜言甚至懷疑如果再說上幾句,宋嘉逸在腦子里就可能形成一套自己的市場思路了。

這其中的關鍵,就是宋嘉逸提到的是陶土建材,而不是順著杜言剛說的想法琢磨下去,把思路走到恢復素磁這一根本不現實的地方去。

「嘉逸,現在國家逐漸富裕了,特別是南方和沿海城市里的家庭,會越來越富裕,」杜言也不回避,和聰明人說話就這點省事「裝修建材這個市場究竟有多大,我想你比我清楚的多。我也知道現在南方一些城市在這方面已經有起步,估計他們也是看準了這個市場,不過他們雖然有新工藝,可和平陵這種地方的技術與材料成本比起來,你認為哪個更佔優勢?」

宋嘉逸沉默了下來,他走到土坡邊和杜言並肩站在一起,看著坡下那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小燒窯,過了一會平靜問︰「你想過沒有,你說的這些只是猜測,你有什麼把握認為城市家庭會逐漸富裕起來?你知道現在沿海城市一個普通家庭一年收入多少麼?不過才幾千塊,要想做大一個市場不是只看有錢人的,真正的市場其實在那些最普通的家庭里,他們才是支撐一個市場最主要的成份,你覺得做這個你能有多大的賺頭?」

杜言搖搖頭,他原本不想對宋嘉逸解釋,因為那樣會讓人發現他似乎對未來看得太透,這不是好事!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不能拿出足夠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的觀點,不要說宋嘉逸不會被他說服,就是宋嘉逸同意了,也會因為他沒有表現出對未來市場的把握,而被趁機壓制。

如果那樣,自己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即便是朋友,有時候也是必須展露出足夠相互匹配的實力,更何況與宋嘉逸個人的交情是一回事,涉及與宋家的買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句話,在杜言看來,自己沒有為宋家這種具有特殊背景的紅色家族添磚加瓦的義務!

「最近幾年,國家對農村采取的政策是很……」杜言略一遲疑,最終還是用了個比較緩和的詞匯「很堅定的,雖然下來時間不長,做為鄉鎮干部我就有很大的感觸,有時候為了完成上級交代下來的各種稅費任務,必須硬氣心腸做事。不要說農民不理解,就是執行的干部也有很多不理解,可是這麼做國家肯定國家的想法,我想這個想法就是要在最近幾年確保城市發展的順利吧。至于這麼大的工農業剪刀差的差值,如果不能迅速形成巨大的消費力量帶動市場,形成產業循環,那就太可怕了。」

「可怕?」宋嘉逸眼楮一眯,他回頭看看身後的歐小姐,看到歐小姐和老柴立刻知趣的向後退了幾步,宋嘉逸神色凝重的看著杜言「你說的這個可怕,是什麼意思?」

看著宋嘉逸嚴肅的臉色,杜言心里飛快的轉著念頭,他知道自己面對的這個人是誰,更知道他背後是什麼背景,如果把他當成個囂張跋扈的紈褲子弟固然大錯特錯,可如果認為他只是個靠著家族撈取好處的所謂「官倒」那也是大錯特錯。這個人,將來很可能會成為一個對國家有著巨大影響的人。而自己,現在對他說的這些,固然會影響自己與他以後的合作關系,更可能會印象將來他的某些決定。

「嘉逸,錢的作用就是流通,不能流通的錢甚至還不如廢紙,」杜言低聲說「就拿太華來說,現在太華銀行里的呆賬死賬如果一下子清算,就有可能讓太華市一夜之間破產,只是現在沒有人查這個而已。國家也是這樣,只有盡快制造出一個市場才能讓從農村獲取的差值轉動起來,我是這麼想的,這個市場從哪來?農村是不可能的,也就只有城市里的那些家庭了吧,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不新鮮。」

說完杜言故意用有些責怪的眼神看了看宋嘉逸,那樣子倒好像宋嘉逸連這種簡單的事情都看不懂,卻大驚小怪的意思。

宋嘉逸用幾秒鐘的時間看著杜言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忽然一笑點點頭,好像杜言說的不錯,自己的確是有些大驚小怪了,隨後他回頭向後面的歐小姐大聲說︰「小琴,你冷不冷,咱們不听杜秘在這胡掰了,回去找暖和地方歇會兒。」

歐小姐就一笑,她伸出凍得通紅的雙手來回揉著一邊點頭,一邊卻越過宋嘉逸的肩膀,向杜言露出個略帶深意的笑容。

杜言指引著老柴開著那輛拉風的帕杰羅剛剛出現在琉璃集鎮口的時候,就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雖然這幾年仗著粘陶土,琉璃集人建起了不少的小磚廠,可是來買磚的要不就是四里八鄉要起大屋的當地村民,頂天也就是附近幾個小建築隊的小老板,能開輛拖拉機來的就算大客戶,如果有誰開輛小貨車來拉貨,那簡直就是轟動全鎮子的大人物了。

可現在這輛車,雖然後兜不能拉貨,可多少還有些見識的琉璃集人知道,這些外來客不簡單。

琉璃集地如其名,很多房子都是用頗為俗麗的各色琉璃瓦鋪的外牆,也許是近水樓台的緣故,琉璃集外的公路雖然路況糟糕,可進了鎮子之後街道卻是頗為平坦,看著那用碎石磚鋪成的街道,杜言也不能不佩服琉璃集倒真是肥水不留外人田。

琉璃集的鎮書記姓梅,叫梅毛洞,這名字听上去實在不雅,可也是沒辦法。

據說早年間不知道梅書記的爹是怎麼想的,給兒子取名叫梅毛東,開始倒沒什麼,可後來就犯了忌諱,運動的時候就有人舉報,說梅書記的爹是借著自己的姓詆毀領袖。

想想就知道了,梅與沒同音,名字里又恰好有開國太祖的姓和名,連起來不就成了沒有太祖,不要領袖了麼?這不是要反革命,這不是要翻天麼?

結果梅書記的爹差點稀里糊涂的倒了霉,好在梅老爹在鎮子上人緣不錯,成份又是貧農,說來說去算了個人民內部矛盾,不過梅書記這名字是用不了了,想想也知道,自古以來貴人的名字都是忌諱,當初詠磁只因為犯了一個大官的忌諱都得改名素磁,更何況是當今開國太祖名字,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用了。

于是梅書記給自己的名字稍微一改,就變成了很不雅致的梅毛洞了……

看到杜言,梅書記就不太高興,對這個嘴上沒毛,可沒事就喜歡四處亂逛的杜鎮長,梅書記是很不待見的。其實這個不待見里多少也夾雜著些羨慕嫉妒恨,听說大青鄉這半年混的是不錯,青果酒賣的紅火不說,為了配合釀造不同口味青果酒培栽的各種果樹種的也很多,除去給酒廠做原料,他們還搞起了什麼果品深加工,而且據說年後酒廠就要擴建,這一切好像都是這個杜鎮長給倒騰的,這就讓梅書記看著既眼紅有沒法。

誰讓人家大青鄉攤上個縣委書記的秘書當鎮長呢,估計隨便出個道道,縣委李書記那邊都會想辦法給自己的愛將鋪路賺政績。

對梅書記心里的想法,杜言不是不知道,其實不只是梅書記,平陵幾個鄉鎮的偷偷估計都有這樣的想法,不過杜言管不得他們怎麼想,現在他需要的就是抓緊時間推行自己的計劃。

為了這個,他甚至不惜和宋嘉逸去討論某些本不該提的話題。

看到梅書記,杜言就立刻熱情的走上去握手,然後給身後跟著的宋嘉逸介紹,不過他也只說宋嘉逸是首都來的大老板,是來大青鄉采購青果酒的,除了做酒店生意,宋總還做陶瓷燒磚的買賣。這次是先過來看看琉璃集的粘土成色,如果合格就再深入的談。

杜言的話讓梅書記的態度一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變化,對小杜鎮長能自家發財還不忘提攜鄰居,梅書記立刻就看著這女圭女圭娃順眼了不少,一時間招呼起客人來熱情無比,那股熱情勁雖然還沒到馬上要和小杜鎮長斬雞頭燒黃紙八拜結交,也差不多了。

這個時代,人們的交往還是比較坦誠的,特別是在內地,雖然杜言說宋嘉逸只是來看粘土成色,可梅書記還是很認真的把宋嘉逸當成了來談生意的大客戶,更何況看到那輛三菱帕杰羅,以及跟在後面的歐小姐與一看架勢就不簡單的老柴,被這股來頭鎮住的梅書記更是誠惶誠恐,生怕怠慢了貴客,跑了個大買主。

宋嘉逸在琉璃集呆了一天,在這一天中,他在梅書記和杜言的陪同下親眼看到了小燒窯如何制磚,也從窯廠的粘土坑里拿到了樣本,他這麼做其實與其說是因為對素磁忽然有了興趣,不如說是杜言之前那些話徹底打動了他。

可是,當他看到已經廢除的琉璃集老窯廠壁洞里,那些早年間的素磁器皿時,宋嘉逸原本平靜的心終于被震動了!

「這都是早年間祖輩們為了重新燒出素磁留下來的,」梅書記看著宋嘉逸順著那些壁洞慢慢走著,就一邊解釋一邊嘆息「老祖宗留下來的手藝沒傳下來呀,多少代人一直琢磨著想再燒出當初的素磁,可試了一代又一代就是不成,後輩窩囊對不起祖宗啊。」

「這都是當初不成功的作品?」宋嘉逸愕然的回頭看著梅書記,然後他慢慢轉頭看向杜言「你說的就是這個?」

「古典氣魄,融匯現代工藝,嘉逸你認為如果打出這麼個牌子,在市場上有多大把握?」杜言淡笑著問,他並不擔心宋嘉逸會搶去他這個想法,事實上他知道以宋嘉逸的眼光手筆,也不會太在意這個。杜言需要的,只是宋家對太華,平陵,或者說是三鎮一地的重視。

「如果再有人能專門為素磁引經考據,證實其在歷史上所處地位,並且大造聲勢,繼而以古代中華瓷文化為話題,在整個國內考古和鑒賞界掀起一個素磁熱,也許效果會更好。」宋嘉逸隨口接上,卻是大開大闔,眼光更高。

「這個就是你的事了,我可是什麼忙都幫不上。」杜言無奈的搖頭,他不能不承認有些事即便自己能看到,甚至想到如何去運作,可畢竟身份處境所限,也只能是有心無力。

「沒想到這一趟你把我們蒙到這地方,倒真是沒白來,」宋嘉逸看著杜言哈哈笑著,他回頭向梅書記說道︰「梅書記,我和你商量個事,能不能賣給我幾件這窯里的瓷器,價格你隨便說。」

梅書記有些愕然的看著宋嘉逸,雖然之前也有古玩商人打過這些素磁的主意,可給的價格卻都很低,這讓琉璃集上一些祖傳的老窯工戶很惱火,認為簡直就是對自家祖宗的埋汰,自然不願意賣。

時日久了也就沒有古玩商再來自討沒趣,可現在這位宋總開口是讓自己開價,卻真是難為住了梅書記,于是他求助似的看向杜言,這時候在梅書記眼里,小杜鎮長就是他的智囊。

「說到這個價格麼,」听到談錢,杜言立刻雙眼發光「這里面可是有琉璃集多少代老窯工的心血和期望啊,還有這歷史傳承……」

「好了好了,你就直接開價吧,」宋嘉逸無奈的嘆口氣,他覺得杜言這人哪點都不錯,就是不能提錢。

「這個整數,就當你資助琉璃集恢復傳統文化的首筆贊助了。」杜言伸手比劃了一下。

「五萬?!」梅書記的心就一跳,低聲喊了一句趕緊閉上嘴巴。

「你還真敢要,」看著杜言伸出來的五根手指,宋嘉逸微微一笑,他當然不會和梅書記一樣認為杜言只會要五萬這麼點小數,可隨後他點點頭,用透著囂張霸道的口氣淡淡的說︰「好吧,就這個數。別說這些瓷器值這個價,就是堆黃土,我宋嘉逸也能讓它們變成唐三彩!」

說著他向旁邊的歐小姐示意後,回頭對緊張的看著這一切的梅書記說︰「梅書記那咱們就說好了,五十萬,我買了。」

听到宋嘉逸的話,梅書記差點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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