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官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論戰

作者 ︰ 守山大熊

電話是馮子明打來的,在電話里馮子明對杜言之前那篇文章大加贊賞,想來他這時也是在看電視,話筒里隱約傳來電視中記者采訪莫斯科當地民眾的報道聲。

「小杜,你做好準備了麼?」馮子明那有異于多數南方人的大嗓門從電話那邊傳過來,話語間有著隱隱的興奮。

杜言知道馮子明所說的準備是什麼意思,他淡淡一笑,用平靜而又透著自信的口氣說︰「您放心馮教授,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是雖然這麼說,但是杜言卻還是能感覺到內心里那一絲隱約悸動,這一系列的準備,長久的計劃,甚至是被迫離開他一手締造,還沒有開幕就無奈離開的新經濟區的委屈,為的不就是即將到來的這一刻麼?

「那就好,那就好,」馮子明連著說了兩聲,然後他很認真的說「可能你要到首都來一次,在那之間把你要接下來寫的東西整理一下,你之前那個報告好像還有些東西沒有說明白啊,是不是你再做些修改,有些人很感興趣。」

杜言就說最近省黨校因為蘇聯正在發生的事情也許要進行一系列的討論,而且可能還要配合河西省委在對當前國際國內局勢的發展做一些研究工作,所以可能時間會不太方便,馮子明就說沒什麼,這些都不用他去考慮,,只是叮囑杜言把那篇報告再做的更加詳細,準備得更充分些。

听了這個,杜言隱約猜到了什麼,可他沒問。

其實馮子明所說的沒有說明白的一些事,卻是杜言刻意所為。有些話要到需要的時候再說,說的早了或是晚了都不會起到最好的效果。

蘇聯的解體給世界帶來到巨大震動無法形容的,曾幾何時,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與西方陣營正面對抗的紅色帝國,曾經如一個巨大陰影般懸在西方世界的頭頂,而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所擁有的那些足以毀滅世界上百次的可怕武器,卻又是導致長達幾十年的核平衡中不可缺少的一方。

現在,蘇聯轟然倒下,這個對很多人來說可能從沒想過的事實讓他們感到迷茫,更感到不安。

就在蘇聯正式宣布解體的第二天,責成省委黨校的學者和研究人員,就當下的國際國內局勢進行一次詳盡的研究,同時把研究結果寫成報告呈交省委。

一時間整個省委黨校都變得緊張起來,人們知道這個研究項目不但不輕松,甚至是有著很大的政治風險,畢竟稍出偏差,那就是徹底的原則立場問題,而這樣的問題是比任何錯誤都可怕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一篇題為《大浪淘沙,挽狂瀾于既倒》的文章在和新聞內參齊名國內另一家重量級黨媒「真理」上頭版刊登。

在這篇文章中,對蘇聯的解體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在明確指出蘇聯的解體完全是由于戈氏倒行逆施似的的政治改革與西方顛覆的結果的同時,文章話題一轉,直接對國內的改革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和質疑!

在文章里,作者提出了對改革以來的各種疑問,同時也提出了意識形態是否已經被國內忘記,蘇聯的教訓會不會就有一天會成為我們的現實?這個國家的權力還是不是掌握在代表著廣大無產階級的政黨手中?甚至言至極處,極其嚴厲的提出了「紅旗還能打多久」這個早已經銷聲匿跡了二十多年,而且也顯得太過敏感的嚴厲質問?

這篇文章一出,霎時間神州大地一片嘩然!

稍微熟悉國內情況的人都知道,「真理」在國內不但是著名的黨有媒體,更是擁有著很強大的政治背景,在這個刊物的背後所蘊藏的力量,是足以能左右國家方向甚至是命運的一個團體。

而這篇文章能在「真理」上頭版刊登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再看著其中那借用以前有名的氣勢如虹,卻隱隱然殺氣騰騰的論調,一時間不論官場還是理論圈子都不禁暗暗心驚,萬馬齊喑,無人敢應。

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候,一九九二年元旦,在國內第一黨媒《新聞》整版刊登元旦賀詞的同時,一篇署名圭言,題目為《堅持不懈的走改革開放之路是歷史必然》的文章,儼然出現在第三版的政論版面上!

在這篇文章中,作者以高屋建瓴之勢歷數改革在當前時代中的必要性,更以如櫞巨筆行細膩筆觸之言,深入的探討了做為執政黨,應該在如此一個充滿變化的時代中,應該對歷史對人民承擔起什麼樣的責任與義務。

這樣一篇文章的出現,如同一滴冰水落入滾燙的油鍋,頃刻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針對這篇文章,「真理」上那位發表文章署名搏濤的作者,立刻出現了爭鋒相對的反駁言論。

在反駁的文章中,杜言的理論被批成是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典型言論,是試圖顛覆現有體制,顛覆國家執政基礎的陰謀,一時間霜刀雨箭傾盆而下,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

而就以這兩篇截然不同的文章為號召,如同吹響總攻的號角一般,早已經暗中蓄勢待發的雙方各路理論精英傾力而出,分別圍繞著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論點,在「新聞」和「真理」這兩家明顯有著各自深遠背景的黨媒刊物上引經據典,據理力爭。

到了後來,國內各路黨媒也紛紛加入了這場龐大的路線論戰之中,一時間以圭言和搏濤這兩位始作俑者為各自理論陣營的領軍旗手,而又以國內各大報刊為主要陣地,你方唱罷我登場,各種言論喧囂塵上。

隨後,在稍後幾天中,越演越烈的辯論不但吸引了國內媒體,甚至引起了國際關注。世界在看著那個剛剛消失的帝國的同時,也在關注著代替蘇聯的這個社會主義大國地位的國家中正在發生的這場可能決定國家命運的激烈論戰。

在這樣一個時候,正躲在省黨校安靜的辦公室里引領這場激烈路線斗爭論戰的杜言,被通知副校長陳子高要見他。

這是杜言第二次進陳子高的副校長辦公室,不過和之前那次不同,陳子高沒有讓杜言等太長時間。

走進辦公室,杜言看到陳子高正站在辦公桌前,在一張雪白宣紙上運筆揮毫,雖然看不太清楚,不過字跡力透紙背,顯得蒼勁有力。

杜言知道,陳子高的字在河西省也算是一絕,雖然名氣沒有丁秉先的老師泛湖先生大,可也堪稱是享譽全省,難得的是,他的字的確是功底深厚,真材實料,和那些徒有其表的「首長書法」是不同的。

「校長您找我。」看到陳子高一氣呵成的寫完,站了一會的杜言才開口詢問。

「小杜,我這里有一份借調函,」陳子高拿起一份文件向杜言示意了一下「是《新聞日報》發來的,你看看。」

杜言結果借調函,看著上面寫的「茲因工作需要,請暫借調河西省委黨校青研所調研員杜言」之類的文字,再看著下面那鮮紅的公章,杜言到這是才明白之前馮子明所說的「可能要來首都一趟」是個什麼意思。

「小杜,我這小魚池,養不了一條龍啊,」陳子高笑著看著杜言,見杜言要開口他微微搖搖手「不用說,有些事我明白,」說著他從桌子後面繞過來走到杜言面前,似是第一次才見到這個年輕人似的仔細打量著杜言,過了一會說道「要走嘍,估計以後回來的機會也少了,不過對年輕人來說是好事啊。」

「校長,您對我的幫助我不會忘記的。」杜言對陳子高說,雖說在這一年的時間里,陳子高和他幾乎就沒什麼交集,而且仔細說來,因為喬洛蔚的關系,也許即便沒有陳子高之前的引見,梁本初最終還是會和杜言相遇,但是杜言卻不這麼看。

至少在當時那個時候說,陳子高能把他引介給梁本初,這個好,杜言是不會忘,也不該忘的。

「哪里有什麼幫助哦,你自己做的不錯才是關鍵。」陳子高看著杜言也是心頭問問感慨,做為正廳級干部,又是省黨校常務副校長,陳子高對現在那場正如火如荼的大辯論自然是熟悉無比,甚至他本人和他領導的省黨校的一干教授學者們,也已經卷入了這場也許決定國家該走哪條路的大辯論當中。

只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陳子高是知道那個引起這場大辯論的圭言是誰的。他之所以知道,卻又是是因為和另外一些人不錯的關系才听到的消息,說起來國內官場原本就關系復雜,如果再具體到每個人的派系和私人關系上,那簡直就是一張誰也無法說清的蜘蛛網。

只是陳子高知道的稍微晚了些,而開始他當然怎麼都沒想到,那個引起如此巨大轟動的圭言,卻是自己學校里這個頗為點才氣的杜言。

現在看著就要離開的杜言,陳子高也不知道心中有種什麼樣的感受,當知道杜言就是那個圭言時,陳子高心里除了震動,還有就是一種不安。

這場辯論最終會怎麼收場現在沒有人知道,而從幾大黨媒那種不惜版面飆血死磕的樣子,陳子高也能猜測到這其中涉及到的可能是他連想一下都會感到害怕的那種高層斗爭,而這種斗爭一旦失敗所帶來的災難,陳子高看的實在太多了。

所以當他知道杜言就是這場大辯論的始作俑者時,陳子高就想著該怎麼做些預防,一旦出現不利局面才不會導致對整個省黨校,還有他本人產生不利的影響。

在這期間他想過找個機會先把杜言從學校里調出去一段時間,可是在他還沒下定決心的時候,一紙調令卻忽然從首都發了下來。

當看到調令時,陳子高曾經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雖然多年來都一直在學校里,但是陳子高對官場上的一套是很清楚的,只要稍微尋思一下最近辯論的風潮,還有新聞日報這個時候借調杜言的用意,陳子高已經意識到也許上面的風向多少已經有了個定向,這其中的各種曲折雖然不是陳子高所能知道的,可一想到杜言在這件事情上做起的作用,陳子高也能猜想到,只要不出太多的問題,這對杜言來說也許就是一個真正一飛沖天的機會。而他顯然因為猶豫,已經錯失了與杜言更加接近的良機。

「小杜,要走了,送你幾個字吧,」陳子高說著指了指桌上那副墨跡未干的字「小杜你還年輕,年輕有沖勁是好事,可也要注意分寸,這其中的利弊之分我想也不用我多說,送一副字,算是我對你的臨別贈言。」

杜言走到桌前,看著那幾個剛勁有力,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謹言慎行」四個字,他抬起頭向陳子高微微鞠躬。

「謝謝校長,我一定記住您的教誨。」

「哪里有什麼教誨,就是一個老頭子的嘮叨。」

陳子高哈哈笑著,在和杜言又問了幾句要做的準備和交接工作上的話之後,陳子高拿起了桌上的文件文件。

「我那就不打擾校長了。」杜言小心的拿起陳子高給他的那幅字,在向陳子高再次微微鞠躬之後,杜言轉身走出了陳子高的辦公室。

听著房門關上,過了一會陳子高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文件,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看到杜言走出辦公樓,而後頭也沒回的走遠,陳子高摘下眼鏡揉了揉眼角,然後發出一聲連他自己似乎也不知其意的低低喃語︰「可惜了,可惜了。」

對這次的忽然調動,杜言告訴家里的也只是暫時出差,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在「新聞日報」呆上很長時間的,這與其說是調動工作,不如說純粹就是為正在大辯論的當口上,為讓他能更加順理成章的發表那些言論而做的權宜之計,只是他倒是沒想到,為了這個理由居然會動用了借調函直接把他調到了首都。

由此可見,上層的斗爭已經激烈到了什麼地方。

所以杜言只是帶了幾件隨身換洗的衣服就離開了家,他知道自己這次也真的只是「借調」。

在離開家之前頭一天,他到了蘇倩家。

自從上次華陽商場那件事後,顧衛芬對他和蘇倩之間的事大概是真的徹底放棄了,雖然態度還是不冷不熱的,可至少也不那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了。

杜言這次卻是給蘇倩帶來了一個消息。

早在十月的時候,隨著蘇聯局勢的變動,杜言就通過趙小雲給喬洛蔚提出了一個建議,那就是大量的在東海市投資股票。

說起來杜言有時候真感到很無奈,雖然多出來的多年知識讓他很清楚一些即將發生的事情,可是因為自己選擇的道路不同,卻又不得不放棄一些原本可以更舒適的生活,不過既然這條道路是自己選擇的,倒也不必抱怨……

可是雖然如此,當蘇聯解體的消息傳來,連帶著全球股市發生動蕩,而喬洛蔚卻依照杜言和之前宋家智囊團的分析趁機向股市里發起進攻之後,杜言倒是問心無愧的和喬洛蔚簽署了一份關于政策咨詢報酬的合同。

這個合同是必須簽署的,因為杜言知道誰也無法保證以後會不會有人借著這件事抓自己的小辮子。

所以,在又要離開平陵時,杜言把那份合同帶回了家,在那份合同上很詳細的標明,做為內地華昌集團的信息咨詢,杜言將從喬洛蔚那里得到一筆大約十萬元的原始股票,事實上當時喬洛蔚是問過杜言,是不是要十萬元的現金報酬的,畢竟股票顯然是無法保值的。

但是杜言卻很「固執」的堅持要了股票,他這個舉動讓趙小雲事後埋怨了好一陣,直到引得杜言笑話她胳膊肘往外拐,她才又氣又羞的說︰「將來賠了你可別哭。」

那份合同杜言留在了家里,而他則把另外一筆錢交給了蘇倩,那是他之前寫文章的稿費。

從上一世起,蘇倩的人生似乎就和杜言糾纏在了一起,杜言記得很多年後,當他們的生活逐漸變好時蘇倩也依舊只是把他和家庭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以至有一次同學聚會後,當杜言問蘇倩,在那些她之前的同學朋友都在各個方面有所成就,再次見面相互炫耀,蘇倩是否為把一生都放在自己和這個家的身上後悔時,蘇倩卻只是淡淡笑著說︰「後悔什麼啊,我不是已經有最好的家了嗎?那還有什麼可後悔的。」

杜言忘不了那時蘇倩那種滿足而又幸福的樣子,這是兩世的情緣,是不可抹去的相互依戀。

可杜言也希望蘇倩的命運能發生一些改變,他不想就這麼自私的讓蘇倩的一生就圍在自己身邊,他希望看到蘇倩能有證明她的能力的機會,和能讓她感到自豪的成就。

「你不是想自己試試你學的那些理論麼,正好,就拿這些錢去試試吧。」杜言對當時滿臉意外的蘇倩說,雖然蘇倩一再不接,可他還是堅持著把錢給了蘇倩。

在離家的頭一天,杜言意外的接到了來自省城的電話,電話是省委組織部長梁本初的秘書楚亦君打來的。

听著電話里楚亦君透露的一個消息,杜言只是淡然一笑,他想起了之前「真理」上那篇文章的題目《大浪淘沙,挽狂瀾于既倒》。

杜言也不能不承認寫這篇文章的人,可以說是筆力雄渾,氣魄龐大,杜言甚至懷疑這篇文章很可能就是出自保守派中某位旗手人物的手筆。

想到大浪,杜言就又不禁想起了曾經見過的那些在著名的沖浪勝地挑戰巨浪的人們。

大浪之前,勇士弄潮,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享受那個時刻的快感和興奮,而那些面對危險最終退卻的人,卻是大浪淘沙,泥沙俱下,最終會因為膽怯懦弱,失去享受那種榮耀的機會。

九二年一月十日,辦好了所有手續的杜言,離開了生活工作了將近一年的河西省省委黨校,兩天之後,他走進了位于首都西四條路的新聞日報社。

杜言知道自己時間真的很緊,因為就在不到一個月後,就要發生一件很重大的事件。

而這件大事,將直接關系著包括他在內,整個國家所有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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