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深到菜園來交割已了,住在菜園。
兩日後,智深走在菜園中正在看菜,不想院牆聲嚷起來,抬頭一看,一伙三十來人自院牆翻了進來,手里提著籮筐背簍,不打話就徑自拔起土里的蘿卜白菜各色蔬菜來。
魯智深喝一聲道︰「哪里來的鳥人,竟敢胡亂拔這菜園里的菜?」說著向那些人走過去。
那伙人不答話,領頭幾個手拿木棒鋤頭,徑直向魯智深打將過來,口里道︰「和尚,咱們借幾簍菜吃。」「和尚新來的吧,竟然不知道菜地的規矩?」「就打你這個新來的。」
魯智深更是氣憤了,迎將過去,正值那幾個人木棒打將過來,被魯智深一閃一躲,輕巧將棒抓在手里,手起腳落,無移時將這幾個人踢翻在地,雙腳猛起,有幾人被踹飛進左側糞塘里,濺得糞水滿地,幾人哇哇大叫。
眾人料想不到眼前和尚竟然身手如此了得,俱各嚇著,拔菜的一伙人見和尚奔了過來,紛紛丟下手里背簍,發慌翻過牆去。
糞坑中的幾人滿身污穢,抓著亂水亂屎爬將起來,一面滿嘴嘔著,一面叫︰「師父,饒命!」「師父,饒恕我們!」「師父,小人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魯智深觀覷這伙人一會,指著道︰「先去水池子里洗淨了,再來說話。」一伙人去洗了一回過來,魯智深在一塊石頭上坐了,問︰「你們這伙是什麼鳥人,竟敢來偷菜?」
一人躬著腰道︰「小人張三,人稱過街老鼠,俺們一向沒有生計過活,常來這菜園里拔菜,換些銀子使用。」張三身側一人道︰「小人李四,人稱青草蛇,今日不知師父來此,冒犯沖撞了,但請恕罪!」這張三、李四剛才都被魯智深踢下了糞坑里去的,此時身上濕漉漉顫巍巍的。
魯智深喝道︰「看你兩個賊眉鼠眼的,是個領頭的吧?為何不干正事,竟來偷菜過活?」張三、李四以及一眾潑皮齊齊跪下,連說以後不敢了。
魯智深說出自己名頭,眾潑皮又懼又怕。魯智深道︰「鑒你們是初犯,灑家今日饒恕你們回去,往後自不能再來偷菜。」
眾潑皮諾諾連聲,拜謝了去。
沒兩日,眾潑皮帶了些酒菜,牽了一頭豬來菜園請智深,三二十人都來。魯智深看這伙人殷勤盛意,也就不拒,且與眾人飲酒說話,原來這伙人先前是跟隨高俅浪蕩街頭的,只是高俅發了跡,不但不理睬他們了,反而害怕他們糾纏不休,使人好打了一場,將他們攆開主街去。
這伙人好生氣悶,打小不務正業,現今也是沒有正經事務過活,只是每日靠賭博討錢為生。如今看魯智深武藝高強,便來巴結,也好有個靠山。沒想魯智深豪爽直性,相處甚易,並無瞧不起他們的意思,一伙人俱各高興,拍馬溜須不住。
飲酒至深,魯智深起身練武,耍弄禪杖,看得眾人連聲叫好,拍掌大贊,果真是沒看錯了人。有這般武藝,興許日後遇到麻煩時也可有個幫助。
過了幾日,魯智深叫道人去買了些酒果來,殺翻一頭豬,一腔羊,請了眾潑皮來,在柳樹下鋪開酒席,只叫眾人飽吃。
飲酒至深,樹上落下一泡鳥屎來在一人酒碗里,眾人興致皆壞,抬頭望,樹枝上結著一個鳥窩,有鳥在叫。那樹甚高,樹干太滑,眾人想掏了鳥窩,卻爬不上去,想要抬把梯子來攀上去。
魯智深酒醉數分,喝開眾人道︰「休要麻煩,且看灑家來拔了這樹!」眾潑皮皆笑,料想這絕無可能。魯智深將直裰月兌了,一掌晃了晃身粗楊柳樹,雙手把住樹身,眾人立住觀看,只听魯智深一聲吼,如同平地起個雷,雙手往上乘,倒絞著身,將那樹連根拔了起來。
眾潑皮立時呆了,全部拜倒,稱贊魯智深神力了得,力有萬斤,是羅漢金身。
魯智深哈哈大笑,將柳樹推倒一邊,又即入席,與眾人大吃酒肉。
如此一段時日來,魯智深每每與眾潑皮聚飲閑聊,演杖看武,來往得更是密切了。
且說九紋龍史進縱馬游覽了幾處山勢後,便旖旎回華陰縣來,路過少華山腳下時,正是日在中午,便在林子里歇馬乘涼。看那左近少華山勢,可謂險絕高峻,諸峰直立,山林緊湊,亂石起伏;山路盤螺,峰頭曬日,十分的好景致。
史進正歇,不想路上有聲,探頭一看,人數不少,約有百十來個,皆是手持兵器,身軀健壯的大漢。領頭一個大漢頭發凌亂,額帶扎拽;面龐寬大,黑須溜嘴;雙目圓大,濃眉不展;身上粗布麻衫,腰里鐵槍綁縛;腰身粗壯,四肢重長,一看就是力健性粗之人。
史進心里起疑道︰「這些人是哪來的鳥人,怎麼以前不曾見識過?」
只听那眾人中一人說道︰「咱們五虎門的兄弟一路被追殺到此,路上死了好幾十個,他媽的唐門這筆血債欠得大了,日後報仇,定要加倍奉還。」
史進尋思︰「原來這些是大洪山五虎門的人,以前亦曾听聞過,听他說是逃難至此的。」
另一人道︰「前日有兄弟打探了回來,知道燕大哥和丁大哥都安然無恙,投托去了山東梁山,听說那梁山十分的好地處,要不是此間路遠,咱們定要去梁山與燕大哥和丁大哥會合。」
最前那個大漢道︰「听到燕大哥和丁五哥的消息我已就安心了,只是不知龔旺哥哥和李雲哥哥現如今投奔哪里去了。我們五虎門五個兄弟竟然各處分散,星落雲散,都是他媽的拜受唐門所賜,這筆賬一定不能忘了。幸好現在到了這少華山上,果然好座大山,無人駐扎的,咱們還有二三百的兄弟,就且扎駐在此山,日後能夠行動了,再去梁山與兩位哥哥會合。現今是去不得的,咱們元氣大傷,有不少兄弟還在養傷,一者路途太遠,沒個車馬的如何能去?二者盤纏沒有一粒,咱們這麼多人空手如何能夠到得山東?三者路上要是遇上官府兵馬,或是綠林山盜,定不是好惹的,且在這里做大,日後才有話說。」
身後眾人都道甚是,一人道︰「咱們五虎門以前在荊襄威風凜凜,江湖上也有名氣,如今四分五裂,我們這支人馬來到這少華山上,根基太淺,只能先去拿下幾處市鎮,搶些糧米錢財來用。」
有人嘆氣道︰「莫非咱們真的要淪落到做這山賊強盜了?」「這也是逼不得已的。」「只好如此了!」
最前那個大漢默不作聲。離得近了,史進那匹馬聞得人聲,發出一聲低鳴。有人立時警覺,看著林中道︰「樹林里有人!」「有他的,你怕什麼?」「咱們自顧行路,今日到山下村子里搶一兩家大戶,也夠維持一段時間了。」
史進心里道︰「好啊,這伙賊人竟然跑到這少華山上來了,如此大山,豈容你們玷污了?去山下搶兩家大戶?俺史家村就在這山下不遠,莫非這伙賊人想要到史家村去叨擾?」心里想著,便跳出樹林子來,指著眾人問︰「你等山賊要去搶哪處村子?」
五虎門的人見此人好生大膽,竟敢一人跳出來攔截,正要上前去拿人,領頭大漢擺手止住。他見史進相貌俊拔,身段魁偉,定是個人物,抬手道︰「在下跳澗虎陳達,新近來到少華山,不知壯士是何處人,為何憑空阻攔?」
這跳澗虎陳達自從五虎門被唐門打破後,帶領幾百人一路逃難,其後不斷有唐門的人追殺伏擊,剩下三百來人輾轉到這少華山來,打定主意要安居于此了。
史進略一抱手道︰「在下九紋龍史進,正是這山下史家村的人,听你眾人要打劫村鎮,先行問知,如若想要打我史家村的主意,乘早抹消你的念頭,史進先在這里退你眾人。」
五虎門的人俱是「嘿」的一聲,觀量這九紋龍史進,紛紛呵斥姓史的膽大狂妄,狂言亂語,竟敢揚言一人退這近百的人。有人叫道︰「渾小子,你活得不耐煩啦?乘早撒開,否則別怪我等刀劍不長眼,將你的命送在此處!」「這小子恐怕真是活膩了。」——
陳達擺手止住身後的人,望史進道︰「你是史家村的人?你果真有幾分膽量,竟然一人攔我百人。我正有主意要去打劫史家村,听說那里數百戶人家,頗為富實,富戶大莊也有幾處。」
史進冷笑道︰「好漢,你別說笑做夢了,且贏了史進手里這條青龍棒再吹牛皮吧!」
陳達臉上跳起怒氣,將手中丈八虎矛槍一挺道︰「看你膽壯,必定有幾分本事,今日陳達就與你比試比試,你若贏過我,俺們便不去打劫史家村,去別處村子便了。」
史進把棒在手中一轉,招手道︰「請便!」陳達補充道︰「只我陳達一人並你,多一個不算好漢!」史進豪氣道︰「無妨,憑你怎樣。」
陳達暴喝一聲,手中槍如飛箭竄來,史進雙腳一頓,跳身相迎,青龍棒往下打落。陳達咧嘴刺槍,槍尖森寒飛閃。史進亂棒灑出,與那鐵槍交並幾招,二人身形不住飛閃變換,各自使開武藝,激烈交斗。
果真陳達鐵槍奈何不了對方,只覺這史進武藝精熟,棒法了得,變化實在太快,亦且精妙,似乎是受了名師真傳。當著眾人面,只得把鐵槍戳刺,手法快當,槍尖蘊力。
史進橫棒猛掃,那棒是鋼鐵棒子,雖是有些重量,但在他壯健雙手中好似輕巧木棒一般使得嫻熟靈動,任憑陳達如何戳刺長鐵快槍,也是被他輕易挑開。
眾人看著頭領與這姓史的斗了二三十回合了,二人皆聲威凜凜,厲害了得,不知誰能勝誰會敗。
兩個身子繚繞,槍棒翻飛。不是你在左面,便是我去右面,忽上忽下,忽前忽後,槍棒絞在一處。
史進一棒打出,口中隨著一喝,陳達只覺手中震動,用槍去擋,那棒猶如靈蛇入來,陳達側身避過,身子隨之急退,鐵槍在地上一頓。史進撤手回棒,也不進擊了,且看這陳達有何話說。
只見陳達抬手道︰「龍虎之斗必有傷損。陳某已知好漢本事了,果真了得。陳某只不去打劫你那史家村就是了。」
史進哼的一聲道︰「史某最瞧不起山賊草寇草菅人命,劫財奪命了,你五虎門的人休得殺死無辜良民,行下惡事。」
陳達瞧這九紋龍史進氣度非凡,武功了得,自己不是對手,心里佩服,更兼其並未咄咄逼人,也是良言,也就說道︰「我五虎門的人皆是豪強之士,並沒有墮落到胡作非為、草菅人命的地步。陳某豈會殺害一人?只劫那無德之家,不義之財。」
史進拱手叫好道︰「大丈夫說話算數,你的人休來攪擾我史家村,亦不可在別處村子殺害良民無辜,否則我史進與你沒完!」說著頭也不回地牽起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