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暗夜的寂靜忽地被一抹帶著濃濃哭音的呢喃所打破。
沒有被嚇著,伺候在一旁的靜香很習以為常的走近床榻,朝陷在夢魘中的人兒輕搖著。
「小姐,你醒醒,那不過是夢。」靜香不慌不忙地朝著不斷眨著眼,依然不能回到現實中的秦弱水說著。
解釋的同時,她已經掏出懷中繡帕為主子拭去頰畔那顆顆晶瑩的淚珠。
「夢?」睜開眼,秦弱水恍惚地喃道,好像還未完全清醒過來似的。
「對,是夢。」終于,眼前那熟悉的景物拉回了她渙散的神智。
努力眨著眼,她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直到確認自己早已不是那個十幾年前被痛打一頓的小丫頭,一顆惶然不安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嗯!」她輕輕的點頭,深吸了口氣,然後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的,仰首朝著靜香問道︰「糧草給他送過去了嗎?」「已經送過去了。」听見主子的問題,靜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著實有些沒好氣。
仗都打完了,小姐卻還是心心念念著軍中糧草足不足,就怕餓著心上人似的。
真是……完全不理會靜香臉上的不認同,秦弱水微微頷首,縴手將被一掀,赤著足便準備下床。
「小姐,你怎麼又不穿鞋呢?當心凍壞了自己。」靜香見狀,不禁叨念。
這更深露重的,地上寒氣襲人,一般人還無所謂,可小姐身子骨一向不好,打小就種下的病謗,哪容得她這般輕忽。
「哪有這麼容易便凍壞的。」她喜歡赤足踏在地板上的那種冷冽,那像是能夠鑽進骨頭中的寒意,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活著。
「小姐……」靜香揚聲抗議,但秦弱水卻只是淡淡的勾唇一笑,任性得讓人束手無策。
「好了,去把這個月的帳簿拿來。」她得好好盤算盤算,雖然說她已經陸陸續續送去幾萬石的糧草,現在他幾乎已經篤定勝利,即將凱旋,但因為戰亂而百廢待舉的皇朝必定需要更多的銀兩,所以她還得絞盡腦汁找些銀兩出來。
「又要算?」語調拔高,靜香臉上布滿著濃濃的不認同。
每天清醒就是算、算、算!只要能攢下一文錢,小姐也能開心好半天。
不但日暮見客,努力的從那些公子哥手里撈出大把大把的銀兩,還四處替「倚福安」招攬生意。
真的是活月兌月兌的搶錢一族。
小姐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只要一文錢,就能讓一個士兵飽足一頓,復國之路更進一步。
听起來好像很偉大,可,這究竟干她家小姐什麼事啊?
寧願這麼大半夜覺不睡,抱著算盤猛盤算,也不管那身子骨吃不吃得消……「靜香!」秦弱水驀地沉下聲,即使神情未變,但伺候她多年的丫頭已經明顯感受到她的不悅。
不敢以下犯上,靜香咕噥了聲,還是去取了帳簿,可是回身才走了兩步,緊闔的門扉被人推了開來,才一眨眼,她手中的帳簿已經不翼而飛了。
「大哥!」眼見來人,秦弱水清亮的眸中布滿無奈,心中更是長長地嘆了聲。
被個丫頭念還不夠,又來個能夠念到天荒地老的高人。
看來,今夜的她耳根子又要不得清靜了。
「傻丫頭,深更半夜不睡覺,算什麼帳。」一雙優眸直勾勾地瞪著她,臉上的不悅顯而易見。
「睡夠了。」簡簡單單的回答,卻換來秦紹安瞪大了眼,一臉很難被說服的模樣。
「現在才子時剛過,你便睡夠了?」而他根本都還沒睡。
「睡多了,更乏。」因為擺月兌不了幼時的惡夢,所以她總是淺眠,一夜若能睡足兩個時辰已是萬幸。
除了躺在那胸膛上時……唉!
「你這樣壓根就不行。」扶著縴弱的妹妹坐下,秦紹安就覺得英雄氣短。
在外擲地有聲的他,面對這個外柔內剛的妹妹常常沒轍,總只能像個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
「還有,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麼又不穿鞋?那寒氣沁入身子骨里,可怎麼辦是好?」「大哥……」被念得柳眉直皺,秦弱水終于出聲輕喚。
「喊我也沒用,今晚帳冊我沒收,你給我好好休息,听到了嗎?」既然用勸的不听,只好采取強制手段。
「不要。」再入夢中,也只是被迫回憶那些不堪的過往,與其那樣,她不如專心看帳冊,或許還能找出一些銀子來。
「不許不要,你若是再說不要,我就去找勾魂說清楚,讓他知道那些不具名的糧草是誰贈與的,同時讓他知道他今天能夠穩坐武林至尊之位又是誰的功勞。」他也是有辦法治她的。
「不行!」想也沒想的,秦弱水驚慌喊道。
「為啥不行?」很故意的,秦紹安故作不知地問。
「大哥,你明知道我只想默默幫助他完成霸業,並不想讓他知曉我的存在。」「就算他知道了你的存在,那又如何?」他就是不懂,她明明愛慘了那個男人,為何又只肯隱藏在暗處,這樣默默地做盡一切。
「在世人眼中,我秦弱水不過是個殘花敗柳罷了。」「可你明明就不是,你……」「人言可畏啊!」既以花魁的面貌展現在世人眼前,不管她是不是殘花敗柳,在眾人眼中,她就是株有銀子便可摘折的花朵。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用這樣委屈啊!」不說不氣,愈說愈氣,秦紹安重重地一掌拍上桌子,那力道硬是讓幾上的茶杯也跟著離桌兩寸高。
「大哥,一切我心甘情願。」「難道別人就不成嗎?」望著氣怒的兄長,她其實也希望自己能點頭,可是心不由己呵!
秦弱水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成。」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縱然她努力的抑制,可效果卻常適得其反。
所以她學會順其自然,既然愛了就愛了,即使再辛苦,她也願意承受。
「你……」秦紹安為之氣結。要他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妹妹為個男人拚死拚活,卻完全不求回報?開什麼玩笑!
「好,既然這樣,那就去爭取啊!這麼默默地為他做盡一切算什麼?」明明就不是這麼畏縮的人,偏偏踫到勾魂就像勇氣通通跑去躲起來,真是氣煞人也。
抿唇不語,美麗白皙的臉上寫著滿滿的倔強,看似縴弱的身軀卻蘊寒著任何人都不能撼動的靈魂。
見她這模樣,秦紹安心知饒是拿著千斤大石,也敲不開她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頑固性子,就不再說了。
不過,心中卻另有盤算,交出本來打算保管一夜的帳本,他沉默地回身離開。
望著兄長離去的身影,對于他這麼輕易便鳴金收兵,秦弱水心里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尋思了會,卻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搖了搖頭,略顯蒼白的臉龐上浮現一抹自嘲的笑容。
是她多想了吧?
翻開眼前的帳冊,透著微弱的燭光,一筆筆地審視著倚福安的收支。
任由眼兒瞧得酸澀,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她依然認真……暗夜深沉,萬籟俱寂。
一抹輕巧的黑影悄然旋落在暮源居。
隱身暗處,屏住氣息。
利目望著那些夜巡的守衛,眸中露出一抹輕鄙。
或許,這里的守衛很森嚴,可對他來說,這些並不算什麼。
有些事,早就該做了!
靈巧的身影微閃,幾個起落,他已經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門縫中還透著微微燭光。
他定定地望著那扇門,腦中思緒翻轉,旋即他的唇微微向上勾起。
閃身出了暗處,他大剌剌地走向門扉,連敲都嫌浪費力氣,他微微使力,震開門栓。
大大方方,完全沒有半點做賊的模樣。
「你是誰?」在門栓被震開時,勾魂已經收攝真氣于丹田,他屏氣凝神地望著眼前這個大膽的賊。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個一直在暗中援助你們糧草的無名氏是誰?」要釣魚,就一定要餌。
秦紹安相信這個餌,勾魂一定很樂于咬下。
「他是誰?」姑且不論這個黑衣人的來歷,但有一點他說中了,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個總是為他一解燃眉之急的人是誰。
所以他按捺下性子,不去追究他的擅闖之罪。
「她是個女人。」「女人」听到這兩個字,勾魂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顯然不太能夠接受他本以為胸有大志的「無名氏」竟會是個女人。
「對,而且她……」欲言又止,就在勾魂兀自陷入沉思之際,秦紹安突然伸手往他的方向一彈。
身為武林至尊,勾魂的警戒和功力自是不容小覷,雖然他心思被黑衣人牽引大半,可卻仍即時閃過對方的那一彈指。
突襲未果,秦紹天卻沒有任何的懊惱,反而大咧咧地笑了。
「你笑什麼?」對于勾魂的問題,秦紹安聳了聳肩,不置一詞,半晌後才開口,「記住一個名字,秦弱水。」「她就是無名氏嗎?」秦弱水!
勾魂默念著這個名字,腦中卻搜尋不到任何跟它有關的記憶。
他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從他臉上的狐疑,秦紹安便心里有底,雖然有些為妹妹不平,但他也只是淡淡的說道︰「想不起她是誰沒關系,你只需知道今生你欠她良多啊!」「我勾某從不欠人。」也之所以,他才會在完成復國大計之後,急著找出無名氏。
他要償還啊!
「偏偏你就欠了她。」想要不欠,偏偏欠了許多,只是不自知罷了!
今夜他來,就是要給勾魂一個機會去償。
「你……」勾魂開口還想要說些什麼,可一陣虛乏卻開始從他四肢百骸蔓延開來,腦中一陣警鐘響起。
怎麼可能?
方才,他明明已經閃過他的一彈指,怎麼可能還會著了他的道呢?
「此刻的你應該是頭暈目眩,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吧?」對勾魂心中的疑惑了如指掌,秦紹安很是大方地為他解惑,「你已經中了毒,方才我那一彈指,其實只是想要引開你的注意力,將『忘魂散』彈至燭火中,然後藉著那熱力散發毒性讓你吸入。」「為什麼要這麼做?」從他剛才那一番話,勾魂可以判斷對方跟他無冤無仇,所以雖然心中有著股被襲擊的憤怒,他更想弄清楚對方的目的。
「因為,我要給你一個機會去償債。」說著,秦紹安邁步向前,就在勾魂無力而搖晃著身軀時,他伸手一接。
「你以為你能順利帶我離開府里嗎?」勾家莊縱然不若皇宮那般固若金湯,倒也能算是戒備森嚴。
即便他能只身闖入,但帶著他這個大累贅,要想不打草驚蛇,並不容易。
「這就不勞你擔心了,你只消等著承受美人恩吧!」縱聲長笑,秦紹安滿意的看著勾魂心不甘情不願地垂下眼皮子,失去意識。
彎身,他將他上肩,步至門外,輕輕地拍了數下。
不遠處,一輛散發著濃濃蚤味的小輪車被人由遠而近地推了過來。
望著那小木車,秦紹安滿意的笑了。
這算是自己小小的報復吧!
誰教這勾魂要讓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犧牲這麼多,愛得這樣辛苦,所以就委屈他堂堂一個武林至尊被他塞在這散發著糞味的板車上。
畢竟,這可是最不惹人注意的妙法耶!
就算暮源居的守衛再盡責,也不至于到翻看這臭得讓人掩鼻,每夜都要運出去的糞車吧!
呵呵,要是讓弱水知道他這麼虧待他,只怕真要跳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