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亂心中慶幸的同時也在思索,思索少婦所說那些話中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一個高明的騙子,不會滿口假話,虛虛實實,才不會讓人心中起疑,才會無往而不利。
聞人悅一覺醒來已然是兩晝一夜之後。
妮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摟著蕭定亂的脖子,整個身體都縮在蕭定亂的懷里,兩只手無意識的緊扣在一起,即使在昏迷的時候,也沒有松開,似乎潛意識之中已確定抓牢,絕不松手。
妮子悄悄的醒來,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感受到此時此刻的情形,心中一陣悸動,又一陣莫名的溫暖。
蕭定亂如同一塊磐石似的定定的坐著,全副心神在冥想,在靜靜的領會自己心中的「虎」,對妮子的悄然醒來沒有絲毫察覺。
自從妮子把魂魄寄托在蕭定亂的祖竅穴中後,對于蕭定亂的親昵和依賴便變得愈發濃烈親密起來,一刻也不想離開蕭定亂的身邊,就想舒舒服服的在蕭定亂的懷里,哪怕只是靜靜的沉眠。
那該是多好哦。
妮子靜靜的感受著蕭定亂的絲絲變化,小心髒開始撲撲的狂跳起來。
忽然之間,蕭定亂一聲長嘆,整個人的氣息從沉靜如水的狀態變得活躍起來。妮子知道老大的心神回轉了過來,從冥想的狀態中醒來,暗暗把自己的氣息收斂,就和暈過去時一模一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就冒出這古靈精怪的想法,也不是為了好玩,也不有什麼惡意,就是冥冥中的一個沖動而已。
似睡實醒的聞人悅感到蕭定亂一聲嘆息之後,思緒變得有些混亂和煩躁,靜靜的坐了一會,輕聲呢喃道︰「悅兒你還沒醒麼?」自言自語中滿是關切和焦慮。然後又輕嘆道︰「老大要去鴛鴦湖了啊,要是死了怎麼辦?!會把會把悅兒也連累……」妮子感到蕭定亂的手輕輕的揉了揉她的頭。
妮子心中一顫,緊扣的手悄然松開。
蕭定亂喃喃道︰「不能再等了……我現在要把悅兒怎麼辦?!」
按照李霸凌的分析,李明玉在客棧的時候就已準備向蕭定亂下手,目的不明,但覬覦通脈圖的可能極大,江湖中人為通脈圖而趨之若鶩,似蚊蟲見血,這個李明玉也未必能免俗。那時候蕭定亂剛剛遭遇過金錢幫的襲殺,自己和聞人悅的狀態都十分差,有木劍、刀子和傻子三人,要擺平他們並不困難。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一切都被悄然出現的李霸凌攪了局,完全破壞。
以李明玉的功力,為何不自己動手,蕭定亂想不明白!
李明玉卻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悄無聲息的從李霸凌的眼皮底下逃走,現在十之**已回到了鴛鴦湖,種種準備必然異常充分。她手中掌握著玉芙的自由和生死,亦是料定了蕭定亂必往鴛鴦湖,絕對不會不提前布置好一切,有玉芙做誘餌,一點也不怕蕭定亂不自投羅網,不上鉤。
蕭定亂深知此去鴛鴦湖必是危險重重,凶多吉少。
但救玉芙的事情他已拖得太久,他也已和玉芙分開的太久,他已不能再多等一時半刻。此去鴛鴦湖他勢在必行,志在必得。
巧不巧,聞人悅偏偏又把魂魄寄托在了蕭定亂的身上,事情便麻煩了起來。倘若蕭定亂此去鴛鴦湖救玉芙不成而遭遇到不測,那便是一人兩命,妮子也要賠上命。又加上,他乃是妮子魂之所寄,不能夠使聞人悅離他太遠,不然的話妮子形魂分隔失去聯系,結果還是凶多吉少,難免香消玉殞。而若是帶著昏迷的聞人悅同去鴛鴦湖,又無異于把羔羊往狼群里送,蕭定亂更覺得不妥。
形勢進退維谷,沒法抉擇。
蕭定亂此刻的心情,已不足為外人道,可謂百味雜成,矛盾重重。
蕭定亂緩緩扶起終于松開手的聞人悅,神色頗是恍惚的捧起妮子面龐道︰「悅兒,你快些醒過來吧,把你的魂魄收回來,老大不能讓你有事,你若肯听老大的話,就立刻醒過來……」
妮子感受到蕭定亂混亂不堪的情緒,痛苦、艱難、沉重!忍不住一聲哽咽,道︰「老大,悅兒醒了,悅兒早醒了……」
蕭定亂精神一振,道︰「悅兒,你快把魂魄收回去,老大馬上就要去鴛鴦湖了……」
聞人悅固執的搖頭,眼圈紅紅,只搖頭、不說話,那股子倔強,看的讓人心疼。
蕭定亂道︰「悅兒,老大給不了你什麼,也不能保護你,但絕不能連累你,你要听老大的話,好麼!」
聞人悅不住搖頭道︰「我不,我要和老大一起去救玉芙姐姐,老大你放心,悅兒都修養好了,能給老大幫很大忙的!」
鴛鴦湖的凶險不消多說,此去鴛鴦湖,蕭定亂幾乎是抱著死志。妮子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似乎從來都是在付出,一再的付出而沒有半句怨言,他蕭定亂再不識好歹,也能感受到妮子的那份好,怎麼能忍心她再和自己一起去冒這生命危險呢?!
蕭定亂絕不會同意,當下面色一沉道︰「聞人悅,把你的魂魄收回去,我不準你再跟著我。」
聞人悅紅紅眼圈已被淚水打濕,垂著頭,抽噎道︰「老大,你不要悅兒了?」
蕭定亂寒聲道︰「我讓你走,走的越遠越好,我討厭你在這里礙手礙腳!」他的心一陣刺痛,但他覺得是值得的,哪怕傷了妮子的心,也比讓她和自己一起往火坑里跳要好得多。他不但要讓妮子傷心,還要讓他恨自己,恨到再也不想見到他,恨到和他背道而馳,不然的話縱然妮子把魂魄收回去,說不定也會一個人悄悄殺到鴛鴦湖去。
妮子被蕭定亂的話激的愣住,神色一陣恍惚,忽然撲到蕭定亂的懷里,雙手緊緊的扣在一起,帶著哭腔道︰「老大,悅兒知道你是為了悅兒好,悅兒知道的,不要趕月兒走……悅兒不會恨任何人,但老大你若出了事,悅兒會恨自己……會恨死自己的……」
那個「死」字,只叫蕭定亂渾身都是一顫,強撐起來的冰冷支離破碎,心中醞釀好的傷人狠話,一個字都已說不出。
遇到一朵這樣的女子,是一個男人的福氣,那福氣,有時候真的讓人透不過氣。
現實呵,總是花樣百出的折磨人,永遠不消停。
蕭定亂苦澀的嘆息了一聲道︰「悅兒,答應老大一件事,我就讓你和我一起去。」
悅兒仰起淚痕交錯的臉龐,滿眼水霧的看著蕭定亂。
蕭定亂道︰「你要答應我,不管我發生了什麼,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恨任何人,也不要恨自己,永遠做老大心中那個最美的小妮子!」
聞人悅道︰「老大,有悅兒在,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她不想答應,因為蕭定亂的話好像安排後事,惶似訣別,她是不會答應的。
蕭定亂沉聲道︰「你若不答應,老大也會恨自己的……」
聞人悅聲調低低的道︰「老大,悅兒答應你……」
蕭定亂輕輕的拭去聞人悅臉上的淚痕,聞人悅靜靜的看著蕭定亂,惟願這一刻能永遠停在這里,那該是多麼美妙?!
但,這是不可能的。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一句嘆息,是多少血已冷,心已疲的江湖客心中的聲音,只能嘆,不能說,只能掙扎,不能改變,這是何等的悲哀呵!
聞人悅輕柔的伸出雙手,輕柔的捧著蕭定亂還布滿傷痕的臉,鼻翼翕動,神色有些恍惚和朦朧,輕撫著蕭定亂的面龐輪廓,忽然道︰「老大,你能,親悅兒一下麼……」
妮子的面龐已緋紅,紅到耳根,紅到脖頸,腦海中閃過蕭定亂親吻柳如嫣的那一幕,心神悸動,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種少女的羞怯和純純的渴望,雙眸卻痴痴的看著蕭定亂。
妮子也才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婷婷少女,也會有青春少女的綺麗情思。
靈魂相擁的兩人,情到深處,只有一吻。
深深的一吻。
那一吻,是壯士出征前的壯懷酒;是俠客赴死前紅顏的挽留;是赴湯蹈火死而無憾的一縷柔情。
那一吻的深情,天荒地老。
那一吻的力量,仿似那沖破森冷大地的春草,驅走了嚴酷,帶來了希望。
秋意寒,秋風冷,木葉蕭蕭而下。
明夜便是中秋,今夜卻還不見明月。
明月在哪里?
明月在明夜!
明夜的滿月下,是否能有佳人陪?!
冷冷的晚風如同送別的挽歌,婉轉而悠長,低沉而淒涼。
三道身影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往那幽暗的崇山峻嶺而去。
送出初吻的妮子緊緊跟在蕭定亂的身側,羞澀而忐忑;蕭定亂的心中卻充滿了愧意,惶似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孽。
通往鴛鴦湖的路不好走,況且他們走並不是尋常的那條大路,而是條小路,一路上布滿荊棘,充滿坎坷。
但三個人都走得很快,走的亦很堅決。
蕭定亂的手握緊了槍,槍很冷,他的心也一點點變得冰冷。他的心變得冰冷,是因為他知道鴛鴦湖迎接他的方式一定不會很熱情。
一轉眼的時間,三人已走出三十余里,周遭所見的山巒也變得奇峻起來,險峰林立,怪石嶙峋。
大自然在這一帶以最為奇詭的手法,造化了這一副惶似仙境一般的圖景。
沒人會否認鴛鴦湖震人心魄的美麗。
大自然以最為夸張的奇詭方式,締造出超乎想像的自然景觀,即使是在沉沉夜色之下,它也顯得如此的瑰麗。
三人的面前出現了一座大湖,鴛鴦湖。
湖水清澈,岸邊水草猶綠,水中蘆葦已枯。
秋風從湖面吹來,水波粼粼,更顯得緊密、安寧;湖中央有一座孤島,鴛鴦島。
玉芙就在鴛鴦島。
李霸凌的眉頭微微一皺,忽然沉聲道︰「該死的,怎麼跟來了這麼多人?」
聞人悅也忽然道︰「每一個的氣息都不簡單……」
蕭定亂冷笑道︰「來吧,都到鴛鴦湖來吧,讓這大風大浪來的再凶猛些吧!」
冰冷的聲音中,已充斥著壓抑而深沉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