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凌晨的時候喬翊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陳志打來的。
「你現在在哪里?!」他的聲音崩得有些緊,听得出他很是緊張,「老劉說你訂了機票到a市去了。」
「嗯。」喬翊走到窗邊,聲音比一般時候還冷靜,他慢慢道︰「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讓你們這麼擔心我很抱歉,我現在很好,想自己一個人靜靜,過段時間就會回去。」
「怎麼那麼突然?你去那里有什麼事?」
「讓我獨自一個人好嗎?」喬翊蹙起眉頭,似乎從自己開始有想法的時候起,陳志就一直跟在自己旁邊,什麼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什麼都管,喬翊低聲道︰「我自己一個人可以,我就是想自己待會兒,你們不用擔心,也不要來找我,等我想明白了我就會回去,不要讓我發火,你知道我脾氣一向不好。」
陳志一梗,知道喬翊是下了決心,他猶豫了一會兒,「那你要待多久。」
「看看吧。」喬翊回頭看了眼宋白的病房,「看什麼時候想回去了。」
「喬四。」
「嗯?」
「你會好好的吧。」
「我會好的。」
「那就好,回來的時候記得提前通知我,我去接你。」
「好。」
掛掉電話,喬翊走到了宋白的病房前,他躊躇了好久,每當手放到門把手上的時候,又會如觸電一般的縮回,然後在房前的走廊處來回繞,幾個護士時不時的對著喬翊指指點點。
「他沒事吧?要不你去問問看?」
「去吧去吧,長得那麼標準,一準兒鑽石王老五,看到他要去的那個病房嗎?听說是直接調了軍用直升機從b鎮把病人接過來的,大人物呢,和大人物熟識的一定也是大人物。」
「噓!小點聲,主任不說了這事不能說嗎?再說了,真是大人物怎麼老是不進去,在門口瞎晃悠,看好幾次了,他一次都沒進去。」
「誰知道呢?不過那個傷患旁邊的一對兄妹對他倒是很怕的樣子。」
「你這都知道!」
「可不是,也不想想我是誰,八卦女王的稱號的白給的嗎?」
「那你倒是說說住里頭的人是誰,那麼牛逼能直接調了直升機送人過來,看到科長那副恨不得把腰彎到地上的樣子了嗎?!」
「我當然知道,住里頭的人姓宋,叫宋白,听說是個老師。」
「老師?不是吧,家里是干什麼的?」
「不知道,不過跟來的那對兄妹倒是沒什麼背景,b鎮山里人,據說那個宋白是一年前到那里去教書的,清苦得很啊。」
「嘖嘖嘖,真了不起,我猜他家一定非常了不得,看他樣子就一大少爺的模樣,可是心地卻那麼善良,一個人就支教去了,還那麼默默無聞……」
「看!快看,他進去了!」突然,一個護士低喊了一聲,幾個人的視線都跟了過去。
喬翊自然不知道她們調侃的對象是他,因為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進去與不進去上面,猶豫了好久,直到汪小鳳走了出來,看到正要開門的喬翊有些發愣。
「您來看宋老師嗎?」
喬翊抿著唇不說話,他的目光越過汪小鳳,略帶緊張的觀望著里面,卻只看到里頭的一些擺設,床被安放在了最里頭。
「他……他醒了嗎?」
汪小鳳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還沒有,醫生叔叔說老師病得很嚴重,估計要昏迷一段時日了。」
「他怎麼會病了?」
「老師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一年前他來我們寨子里的時候就生了一場大病,那時候胡伯伯都說他熬不過去了,說是寒毒入骨什麼的,听著怪可怕的。」
喬翊只覺得心揪疼起來,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一……一年前?」
「對了,哥哥說老師你叔叔您的朋友長得很像呢,就是跳海的那個……啊!」突然想起汪洋提醒過不要說這件事,汪小鳳急忙捂住了嘴,她抓著門,「我……我有點事先……先走了。」
不等喬翊反應,汪小鳳一溜煙的就給跑了。
喬翊的雙眼一深,他輕輕的關上了門,那三步距離好像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拐過彎,那張白色的床便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喬翊目光一直落在地上,好久都沒有抬起頭來,坐在對面的汪洋整個人都站了起來,瞪著雙眼看著喬翊,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衣角,生怕喬翊一會兒瘋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了,唯獨听得耳邊吊水的聲音滴滴答答有規律的響著,終于,喬翊動了一步,他抬起頭,看向了那個蒼白的面孔。
很安靜。
汪洋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空氣莫名的變得壓抑,他緊張得額頭上都冒了汗,張著嘴看著喬翊,卻見他瞳孔猛的一縮,那一瞬間,他的手抓在了床沿,似乎都能將床翻了個個兒。
本以為非得鬧個驚天動地不可,沒想到一切別自己想的還要平靜,甚至和諧得可怕。
卻見喬翊上前走了兩步,顫抖著手伸了過去,就在要踫到宋白的一瞬間又猛的收回了,他站在原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甚至面無表情,沒有意料中的犯病,沒有所想的那樣淚眼婆娑,沒有想象中的驚喜詫異,只是安靜的,默默的,深沉的。
汪洋有些模不清喬翊的想法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懂過,他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的走出房間,他在想,難道這個人不是他的那個宋白?
直到晚飯的時候汪洋進去,發現喬翊的動作根本就沒有變過,他站在那里凝視著宋白,突然一個轉身,他比了比外面,然後走了出去。
汪洋跟著出去,就听到喬翊問了一聲︰「他經常生病?」
「听寨子里的人是這麼說的。」
「也是,他身體本來就不好,後來還……」喬翊的聲音低沉,他走到了陽台,抽出一支煙,剛想點著,又想起這里在醫院,便放在手里把玩著,好像在想什麼,半晌才喃喃道︰「他一直過得很辛苦吧。」
祁筠是個非常要強倔強的人,他從來都不懂得低頭,也不懂得求助他人,他向來就不擅長洗衣做飯這些事,喬翊無法想象他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場景。
「宋老師……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第一眼看到他就嚇到了,只是因為瘦了很多,並不是很確定,所以……」
看到宋白瘦成那樣子,喬翊又何嘗不是心疼到了極點,他似乎有些煩躁,好幾次打火機都點了火,卻還是壓抑住沒有點燃香煙,將煙收回去,他嘆了口氣,明明就在眼前了,可是喬翊卻怕了,他不敢去踫他,每當一接近,就有種他要消失的錯覺,就是因為他,他才會……才會選擇自殺的,喬翊可以想象,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是多恐懼的存在。
「那個……你打算怎麼做?」
喬翊抬起頭,今晚的月色並不好,月牙兒小小的還被雲擋了一半,四周一片黑茫茫的,他的聲音發緊︰「當做……就當做,我沒來過。」
汪洋望著喬翊,他的臉被陰影遮住了,完全的看不到樣子。
宋白的病時好時壞,大抵是身子差,他每次醒來的時間都很短,而喬翊就像是做賊一樣,每次都要等到他完全昏迷了,才偷偷的進去看他一眼,然後又離開了。
宋白的身體漸漸的好了起來,他變著法子的蘀宋白補身子,一日宋白放下手里的湯匙,疑惑的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出院?」
「出院?」汪洋下意識的望了一眼門外,喃喃道︰「你病還沒好,為什麼要出院。」
宋白掃視了四周,模著床說道︰「這里一天要多少?」
「哦,這個你不用擔心。」
「為什麼?」宋白敏感的視線讓汪洋忍不住坐直了。
「那個……我、我不小心害你傷成這樣,自然是要好好的待你,錢已經付了,你就安心的住著吧。」
宋白一臉疑惑,狐疑道︰「雖然這樣問很沒禮貌,但是能否請問汪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我就是一個護理。」
「護理?」
「對……就、就和醫院里的護理差不多,幫著照顧病人啥的。」
宋白似乎在想什麼,他垂下眼瞼,睫毛在他的眼底落下了一片陰影。
「有什麼問題嗎?今天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帶。」
「我隨意,讓你這麼破費,我非常慚愧,這段時間花了多少錢,麻煩你給我的賬單,我到時候還你。」
「不用了不用了,反正……反正也沒……沒……沒多少。」汪洋睜眼說瞎話,差點把錢喬翊早就付了說了出來,他急忙收了東西就往外走,生怕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宋白看著他離開,若有所思的眨了下眼,隨手舀起反正一旁的書看了起來。
「怎麼吃那麼少?」喬翊看著汪洋手里的餐盤,皺著眉頭說道,「他是不合胃口嗎?你有沒有問他想吃什麼?」
「問了,他說隨便。」汪洋頗為無奈的將東西遞給喬翊,「我覺得他有些懷疑了。」
「怎麼說?」
「他說想出院,還問我住院花了多少錢,後來還問我是做什麼的。」
「那你怎麼說了。」喬翊頭也不太的問道。
汪洋將他們的對話說了一遍,就看喬翊不急不緩的哦了一聲,說道︰「沒有證據的話他是不會點明的,而且他現在還只是懷疑,只要我不出現,他就永遠也不知道。」
「你……你真的打算就這樣……」
「還不急。」喬翊淡淡道,逼急了,他該又會做出什麼來,喬翊再也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慢慢的,只要他能好好的,什麼都無所謂了。
三月初上,宋白出院了,喬翊比宋白早一天到了宋白的小屋子,當他站在那就連遮風擋雨都嫌破的木頭房子里的時候,整顆心都跟著抽疼。
「他就在這里……住了一年?」
汪小鳳偷偷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老師一直挺隨意的,他也就晚上回來,一般是在學校。」
他走到旁邊的一個隨便搭起來的權當做是廚房的地方,這里還是用木炭在燒火的,祁筠一直以來連電磁爐、煤氣灶都懶得動,更何況是要自己去燒柴燒炭呢?這些事他怎麼做得來?
「他平時都是吃些什麼?」
「龍家的大姑娘都會蘀他送點吃的過來,宋老師自己不做飯的。」汪小鳳擺擺手,「老師連燒水都不會。」
喬翊該知道的,他長這麼大,都是有人跟前跟後的伺候著,就連後來被喬翊控制得死死的,還不一樣是喬翊巴巴的蘀他燒菜做飯,他這個人天生就做不來這些事,這一年他沒死掉,也算是老天的厚愛了。
坐在宋白的木板床上,喬翊拎著那件單薄的被子,「這里冬天那麼冷,他怎麼就蓋這麼少?」
這樣清苦的條件,也難怪他的身體要越來越差了。
喬翊繞著宋白的屋子走了兩圈,後來又在村子里看了一下,所有人都對這個城里來的大少爺頗為新奇,他是以汪洋好友的身份來的,在汪洋家坐了一會兒便又下了山。
第二天宋白回了寨子,一路舟車勞頓,他一進屋就直接倒在床上睡死了,完全沒有注意到整個屋子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一夜他睡得格外的舒服,久違的那種柔軟包裹著自己,他一覺睡到天亮,起床的時候才發現,他這間破的木屋竟然安放著一張席夢思!
這就像是在地球看到火星人一樣可笑,宋白站了起來,一開門,就瞧見了汪洋正趕過來。
「宋老師你醒啦,感覺怎麼樣?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沒……你……」
「餓了吧,吃點東西。」他提著食盒就進了屋,舀出那些漂亮精致的食物,放在那張灰黑色的木桌上,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這是……什麼?」
「哦,是這樣,宋老師你來我們這里也好長一段時間了,我們也沒有給過你什麼,大伙兒都挺抱歉的,最近你身體比較差,大家出了點錢,想蘀你補補。」
「不是,我是說,這些,是怎麼回事?」
汪洋看了眼宋白屋子里那張夸張的大床,嘴角扯了扯,「那個……啥,就是,就是最近有人捐贈……」
「捐了一張床?」
「啊?不……不是,那就是,就是我一個朋友。」
「朋友?」宋白眉一挑,那雙眼楮冷冷的看著汪洋,看得他汗都下來了。
「我們之前不是在a市嗎,我一個朋友結婚了,他們搬了新家,舊家具都不要了,我看著浪費,就……就搬了回來,我看你平時的那張床也都被蛀蟲咬得差不多了,就……」
「胡扯。」宋白瞥了他一眼,「a市的床你什麼時候搬回來的?怎麼搬?而且,這分明就是新的。」
「你別問了好不好,我花錢給你買的行不!我想給我妹妹當嫁妝,我妹妹喜歡你,我都把你當妹夫了,你就收下吧!」汪洋被逼急了,紅著脖子一口氣就喊了出來,這會兒,連宋白的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嫁妝……?!
「不好意思,我想汪先生你是誤會了,我只是小鳳的老師。」
「啊,是這樣啊,那算了,不過買都買了,你就別想那麼多了,你來我們這里一年,如果工資照給的話也夠了,嗯嗯,哦,對了,你趕緊吃吧,都涼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說著,汪洋逃一樣的跑了。
宋白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背影,漫不經心的撿了一塊蛋卷,楞了一下,這個味道……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