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青蓮待月開 45章

作者 ︰ 紫玉輕霜

第四十四章離懷別緒百不堪

顧丹岩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屋內沒有點燈,池青玉獨坐在黑暗之中,不知在想著什麼最新章節。

他走進房間,卻見床邊的行李已經擺放整齊。顧丹岩愕然,之前向池青玉提及要走的打算,師弟明顯心不在焉,可這才過了半天時間,他卻又自己將行李收拾在一旁了。

「你的傷都沒好,為什麼整理東西?我並沒有催著你馬上就走。」顧丹岩走到他身邊道。

「遲早都是要走,我獨坐無聊,就收拾了一下。」池青玉語氣平靜,取出懷里玉墜放在手心,「師兄,害你白白出去找了許久,已經有人送還了。」

顧丹岩又是一怔,「誰送來的?」

「是唐寄瑤。」他微微笑了笑,眼里卻沒什麼神采,「她拾到了,記得是我的,就還給我了。」

顧丹岩有些納罕,仔細看他,臉上雖是帶著笑意,可怎麼都有一種蕭索之意。

「既然這樣,你好好收起。這或許是你父母留給你的唯一紀念……」顧丹岩說到這,特意望了望池青玉。

他還是睜著那雙落寞的眼,很是安靜。顧丹岩不想再說,拍了拍他的肩頭。

******

次日一早,顧丹岩正為池青玉換藥,卻听有人敲門。他開門一看,原是唐寄勛。

「皓月姐有些不適,請顧道長前去幫她看看。」唐寄勛緊張地道。

顧丹岩不禁蹙眉,轉身拿了藥囊,對池青玉道︰「在這等我一會兒。」

「師兄,我跟你一起去。」池青玉簡單地包扎好傷處,隨即系好了衣襟。

顧丹岩一愣,見唐寄勛等在門口,只好帶著他一同前往。

藍皓月的屋內仍舊盈溢著微苦的藥劑味道,唐寄瑤坐在床前陪著。她抬頭看到池青玉,面露不悅,忙移開視線,朝顧丹岩道︰「早上我來看她,她說咳得厲害。」

顧丹岩點了點頭,上前去為藍皓月把脈。床前的簾子被唐寄瑤攏起,藍皓月轉眸望著池青玉。自從昨日在船上分別後,他竟還未與她說過一句話。如今進來後,也只是靜靜地站在紗簾側旁。

「倒是沒什麼大礙,藍姑娘咳嗽的時候可覺得心口發悶?」顧丹岩收回手,疑惑道。

藍皓月垂下眼簾,小聲道︰「沒覺得……」

顧丹岩不放心,又替她搭脈診斷,實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之處,只好道︰「許是淤血將散,這倒是好事。只不過這段時間不可大悲大喜,也不可妄動真氣,以免血脈逆行。」

藍皓月臉上微紅,沒有做聲,倒是唐寄瑤展眉道;「原來如此,但她說一夜都睡不著,這豈不是要傷了精神?」

顧丹岩見藍皓月確實沒什麼精神,想了想,回頭道︰「青玉,你可帶著寧神露?」

池青玉似在出神,怔了一下方才道︰「沒有,昨夜收拾行李時放進去了。」

「我去取來,順便寫了藥方,唐姑娘可以拿去抓藥。」顧丹岩說罷站起身來。唐寄瑤听他這樣說了,只好也站起來,同時又向唐寄勛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要好好盯著池青玉。

顧丹岩沒在意她的神色,于是兩人離去,這房中便只剩唐寄勛與池青玉陪在藍皓月身邊。

藍皓月自池青玉剛才說了那句話之後,便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如今見唐寄瑤已走,她忍不住發急問道︰「收拾行李?為什麼?」

池青玉沒有回應。唐寄勛看了看他,無奈道︰「我听寄瑤姐說他們要走了。」

藍皓月本就失神的眼楮一下子變得黯淡無光,密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呼吸沉重起來,「池青玉!你現在要走?為什麼別人都知道,單單瞞著我一個?」

池青玉低聲道︰「你的姨母已經來接你,應該沒什麼危險了。」

「可是你答應過我,要送我回衡山!」藍皓月悲傷道。

唐寄勛見她眼里含著淚花,不禁上前道︰「皓月姐,你不要這樣。他們本就是方外之人,能送你到這里已經足夠了……」

豈料藍皓月听他這樣一說,更是悲從中來,使勁撐起身子,大聲道︰「池青玉,你騙我!」

她這一用力,氣血上涌,禁不住連連咳嗽。唐寄勛急得要將她按住,她卻發狠亂蹬,只一味喊著剛才那句話。唐寄勛見她如此激動,慌忙安慰道︰「皓月姐,有話好說,你這樣發狠,只會加重傷情。」

藍皓月側身伏在床上,長發散了一肩,不住地抽泣。唐寄勛嘆氣道︰「我去叫我娘過來陪你。」

「不要!」藍皓月哭著,又怕聲音傳出,只得強行壓制著自己的悲聲。

池青玉心中千縈百回,道︰「唐公子,你能讓我跟她說幾句話嗎?」

唐寄勛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點頭道︰「那我先出去等一會兒。」

******

房門被唐寄勛關上了,池青玉靜立了片刻,听藍皓月哭聲未止,不禁慢慢地朝前走了幾步。他對這房間的擺設很是陌生,只能憑著她的抽泣聲才大致判斷出方向,來到了她的床邊。

藍皓月傷心至極,見池青玉還是不肯開口,便一把拉過他的袍袖,緊緊抓著不放。

他扶著床欄,半蹲在床前。藍皓月側著臉,伏在手臂上偷偷看他,見他不願開口,不禁急了,用力扯著他的袖子。池青玉與她爭了幾下,忽然松開手道︰「力氣大得很!我師兄還沒將藥取來,你倒已經恢復了?」

藍皓月臉漲得通紅,道︰「池青玉,你什麼意思?說我詐病嗎?」

「我可沒有這樣說。」他想要站起,藍皓月卻伸手將他按住。不料正踫到他右臂,池青玉雙眉一蹙,緊抿著唇不說話了。她望了望他,小聲道︰「你傷得怎樣?」

「沒有傷到。」他想要收回手,她卻不放,「池青玉,池青玉,給我看看。」藍皓月哀求一般地說著,身子直往他湊去。

「你……」池青玉不知該如何拒絕,藍皓月已趁他不備,撩起了他的袍袖。經過了一夜,他手上的淤痕更加明顯,紫青成一片,慘不忍睹。

藍皓月本還懷著氣惱之心,可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一顆心如墜針尖,莫名的痛楚自心底蔓延全身。她想到剛才自己的行為,不禁伸出縴細的食指,輕輕撫過他的手臂,含淚道︰「對不起……」

池青玉微低著頭,手指在他肌膚上緩緩劃過的溫暖很是清晰。他想移開手臂,但不知為何,此際全身卻好像被什麼法術定住了一般,竟就這般愣在了原處。

「你自己都受了傷,為什麼還要走?」藍皓月忍著悲傷,抬頭望著近在遲尺的他。

池青玉勉強鎮定了心緒,道︰「我師兄說了,你已經有人護佑,不再需要我們留下了。」

「誰說不需要?」藍皓月咬了咬嘴唇,道,「你問過我嗎?」

「我自會判斷,何必問你?」

「你送的人是我,為什麼不問我的感受,就自作主張?」

「……能確保安全便好了,還要什麼感受?」

藍皓月氣惱,踢了一下床欄,「池青玉,我恨你。」

他怔怔地朝著前方,道︰「這話你已是第二次說了。你既然如此恨我,我這次走了,豈不是更好?」

藍皓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在廖家地窖中相依為命,即便墜入水底也不忘先給對方生機,她原以為自己在他心中,多多少少已經有了一些位置。可如今任由她哭,她罵,池青玉卻還是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她竟懷疑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是不是真的完完全全在白費力氣?

「你這是真心話?」她不甘心,啞著聲追問。

池青玉不做聲,過了片刻,才低著聲音道︰「即便是我將你送到了衡山,那又怎樣?我最終還是要回到羅浮,你最終也要留在父親身邊。」

「若你回到羅浮山後,還會不會再與我見面?」

他的聲音還是很輕︰「相隔甚遠,怕是不會相見。」

「那你不後悔?」藍皓月又快要哭出來了。

他仿佛有剎那間的出神,忽而淡淡地笑了笑,道︰「自我下山送你開始,便知會有分別的一天。既然如此,這時刻早一些到來,未必是壞事。」

這句話說出後,藍皓月徹底沒了聲音。屋中陷入寂靜,門外卻傳來輕輕地敲門聲,唐寄勛低聲道︰「皓月姐,你可消氣了?」

藍皓月依舊沒出聲,池青玉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讓她自己靜一靜吧。」

「好……」唐寄勛往里面望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瓷小瓶,遞給池青玉,「這是顧道長剛才送來的,說是給皓月姐寧神定心用的。寄瑤姐已去街上抓藥了。」

池青玉握著那瓷瓶,略一躊躇,又拄著竹杖回到床邊。

「給你的。」他伸出左手,朝著藍皓月在的方向遞過去。

「我寧不了神定不了心!」藍皓月恨聲道。

「你服了這藥,會好一些……」他執著地將藥瓶遞過去。

藍皓月顫巍巍抓過他手心的瓷瓶,勉強坐起,道︰「池青玉,你知道我吃什麼藥都沒有用。」

「你吃也罷,不吃也罷,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池青玉說完,轉身要走,卻忽听身後「砰」的一聲響,藍皓月已將手中的瓷瓶狠狠砸向地面,頃刻間摔了個粉碎。

門口的唐寄勛嚇了一跳,快步進來替她收拾。池青玉蒼白著臉,氣憤道︰「藍皓月,你究竟想干什麼?!」

藍皓月心灰意冷,伏在床欄上慟哭出聲,這時候顧丹岩陪著唐韻蘇快步進屋,見了此景,他不由急道︰「青玉,你知道她現在不能動怒,為何不好言相勸?」

池青玉攥著竹杖,強忍心中情緒,道︰「我怎麼勸?」

顧丹岩長嘆一聲,唐韻蘇坐到藍皓月身邊,撫著她的背,輕言安慰。藍皓月只是哭,卻不說一句話。唐韻蘇本就因自己內傷未愈而心情欠佳,如今見她這般模樣,更是無奈,抬頭看著唐寄勛道︰「寄勛,這是怎麼回事?」

唐寄勛猶豫了一下,本不想說,但見母親眼色凌厲,不禁打了個寒戰,「是皓月姐听說他們準備離開,就生氣了……」

唐韻蘇黛眉一蹙,顧丹岩方才去找她,正是說了去意。她用眼角余光瞟著站在一邊的池青玉,又看看兀自流淚的藍皓月,便覺察出蔓延在這兩人之間的那種僵持而又尷尬的氣氛。

但在這里她也不好直接說破,只是淡淡道︰「皓月,我知道你擔心兩位道長走了之後我們又會遇到麻煩,是不是?但人家送到這里,已經是仁至義盡,你不說一聲感謝,卻朝著他們發脾氣,真是小孩子性情。」她說著,唇角微揚,向顧丹岩笑了笑,「顧道長,還請不要見怪。容我勸勸她,等她想明白之後,再向你們賠禮道歉。」

顧丹岩知道她的意思,便順著其意道︰「藍姑娘想必是身體不適才會脾氣暴躁,我與師弟不會放在心上。」他上前扯過池青玉的袍袖,「青玉,跟我先回房去,好讓藍姑娘平息一下心情。」

池青玉被他拉住,慢慢地走向房門口,身後,藍皓月的哭聲猶在縈回。臨出房間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背對著房中眾人,用極壓抑的聲音說了一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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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關上了,屋內只剩唐韻蘇陪著藍皓月。在姨母面前,藍皓月不敢胡亂使性子,但一想到池青玉的決定,還是止不住地失望。唐韻蘇等她漸漸平息了哭聲,道︰「皓月,你告訴我,究竟為了什麼要發那麼大的脾氣?」

藍皓月無力地躺著,淚水流在臉頰上,有微涼的感覺。唐韻蘇見她不願說話,沉聲道︰「是不是不肯放池青玉走?」

若是以前,藍皓月定會遮遮掩掩,但此時她只覺頭腦一片空白,听到姨母這樣直接問話,竟也沒有否認。

唐韻蘇臉色漸漸嚴肅,俯身按著床沿,壓低聲音道︰「先前寄瑤說你對那個少年有意,我還斥責她。你現在這樣哭哭啼啼,傳出去豈不是讓別人恥笑?我真是弄不懂你了,怎麼會動起這樣的念頭?你可知他是……」

「三姨,我知道他是修道之人,可我現在腦子亂的很,求你不要再訓我了。」藍皓月紅著眼圈兒,直愣愣地望著床頂。

唐韻蘇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我看你確實是腦子亂了。這件事就此為止,他們要走才是最好!你哭也哭過,鬧也鬧過,還想怎樣?難道將池青玉留在身邊帶回衡山?當心被你爹知道,打個半死!」

藍皓月听到她提及父親,心頭一寒。唐韻蘇又安慰幾句,替她放下簾幔,轉身出了房間。

樓梯口,顧丹岩與池青玉正等著她出來,她心事重重地看著池青玉,不發一言。顧丹岩只得代為問了問藍皓月的情形,唐韻蘇淡淡道︰「已經睡下,等會兒我再去看著她。顧道長方才找我辭行,是打算哪天動身?」

顧丹岩黯然道︰「我原打算再過幾天,因為藍姑娘傷勢未定,而且我師弟身上也有傷,匆忙上路怕受不住……只是現在藍姑娘這樣……夫人如果讓我們現在就走,我也可以帶師弟離開。」

唐韻蘇笑道︰「這是哪里話,好像我要趕你們動身似的!皓月剛才不講道理,我已經訓導過她了。你們兩位千辛萬苦護送她走到這里,我豈有過河拆橋之理?若是海瓊子老前輩責怪我唐門無義,我才真是罪人了!」

「三夫人說笑了。」顧丹岩拱手道,「這幾天之內,我們都不會過來打攪藍姑娘休息。若是她身體不適,夫人請人來叫我便是。」

唐韻蘇頷首,看著池青玉,道︰「池道長,之前皓月對你發火,還請不要放在心上。她向來風風火火,有時候自己莫名其妙就喜歡上了什麼,忽而又發脾氣不要,其實還是個沒定性的孩子。」

池青玉細細听著她的話,澀然道︰「我明白。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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