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菜,是你回來了嗎?」媽媽的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來,伴隨她聲音的,還有「嘩啦啦」的流水聲。
「媽,是我。」我朝里間應了一聲。
水聲消失,然後響起細碎的腳步聲。
「蔡菜,你們見面……」系著圍裙的媽媽笑容滿面地從里間走出來。
驀地,她的笑容收起,轉而盯著我的腿,吃驚道︰「蔡菜,你的腿怎麼了?」
她的眼楮睜得很大,使得眼球上的條條血絲更加立體清晰,縱橫交錯如同一張猩紅的網,看著有些嚇人。
我下意識地避開媽媽的眼楮,將視線轉到她的身上︰「不小心摔倒,擦破了些皮,不礙緊的。」
我會避開媽媽的眼楮,並非她的眼楮多可怖,而是我自己心虛。
媽媽的眼楮就像一條鞭子,每每望上一眼,就抽打一次我的心,又提醒一次我肩上的「使命」。
其實,媽媽原本有一雙美麗至極的眼楮,她的雙眼皮很深刻,睫毛又密又長,配上她的瓜子臉型,白皙肌膚,年輕的時候被公認為是家鄉最美的少女。嫁給爸爸後,依舊是鄉鎮里最美的女人。當然,這些都是我從外婆口中得知的。
外婆說她結婚後很多年沒有生育,原本以為自己不會生育了,但沒想到二十八歲那年懷了我媽媽,當時她和外公驚喜得不得了。
媽媽出生後簡直比掛畫上的嬰童還要漂亮可愛,雖然那時生活條件很艱苦,但她和外公都將媽媽視作掌上明珠,寵愛有加,很少罵,從沒打過一次,也沒舍得讓媽媽多干家務活。
听說那時上門來提親的人將外婆家里的門檻都踩低了,各種條件都有,但最後外公外婆卻挑了其貌不揚、家境比較貧寒的爸爸,他們看中了爸爸的忠厚老實。
據說那天媽媽是哭哭啼啼著出嫁的,直到我出生後,媽媽才認命。
只是沒想到在我小學畢業那年,爸爸卻因車禍去世了,從此媽媽便帶著我和弟弟,艱難地生活著。
記憶中,外婆總會隔三差五地來看望我們,手里提著大堆她買的零食,臨走前還會塞錢給媽媽,而媽媽總推卻不要,于是她們母女就像「打架」似的來回不斷地推搡著,而這一幕在每次外婆離去前都會上演。
媽媽清楚地知道不能靠著外婆的接濟過一輩子,在生活的逼迫下,她從家中走出去找工作。
媽媽沒念過學,目不識丁,最初時,她甚至連十個阿拉伯數字都辨識不清楚,更別提書寫她自己的名字了,也正因為如此,她找不到正式些的工作,只能打零散工。
媽媽曾幫人洗過衣服,定過珠片,剪過鐵皮,賣過素菜等,那時候鄰居們特別同情我們孤兒寡母三人,所以有什麼能掙錢的活,都會叫上我媽媽。
後來,通過一個朋友的介紹,媽媽進了一家規模較小的塑料編織廠,成為廠里的一名正式女工,也開始了她為期最久、相對最穩定的一份工作。
塑料編織廠是兩人輪班制,二十四小時內白班、夜班不斷輪流、循環更替,工作的強度,長期的熬夜,加上心理上的負擔,最終將媽媽變成了另一個人。她快速蒼老下去,臉色變得蠟黃憔悴,眼角爬滿了皺紋,眼楮更是毫無神采,因為充血,總是又紅又腫。
小時候,每每看到媽媽的眼楮,我都會很心疼,很難過,總是暗暗地告訴自己,我要快快長大,因為長大了就可以去上班,就可以掙錢了,也就可以幫媽媽分擔些生活的重擔了。
可是等到我真的長大,等到我大學畢業後回到媽媽身邊,我才知道那些都只是我兒時的美好願望。
因為媽媽告訴我說,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而媽媽眼中的「好」的首要標準,就是「有錢」。
我不知道媽媽是何時開始有這樣的觀念,我只知道媽媽的觀念就像扎根在了她的腦海中一般,不能撼動分毫。
不管我怎麼跟她溝通,怎麼苦苦哀求她,她都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為所動。
臉上冰冷的觸覺讓我猛然回神,原來是媽媽的手掌輕拍上我的臉。
「媽,什麼事?」
「蔡菜,這話應該是媽問你才對吧。你杵著在發什麼呆啊?我連叫了你兩次都沒反應。身上這麼濕嗒嗒的,你不難受啊?你是不是想生病?不想的話,就趕快去把衣服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