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搖頭,只有搖頭。
倆人慢慢走回座位,坐下。
我冰涼的雙手緊緊地捧住面前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子,想汲取些熱量來溫暖自己,只是杯子瞬間變得冰涼。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苦澀。
苦苦的心里流淌著澀澀的血。
那感覺剎那間就傳到身體的每個神經細胞里去,濃郁而揮之不去。
我後悔沒有在咖啡里加糖了。
歐佳琪看著我,擔憂地問︰「嫂子,你沒事吧?」
沒事?怎麼會沒事呢?
佳琪,你只看到了我這張臉的顏色,卻沒有看到我那顆心的顏色,若是掏出來,只怕比臉更蒼白。
見到你的Mr。一見鐘情的那一眼,我的心破裂成兩瓣,儲存在心房心室的血液也在頃刻之間消失得精光,沒有了血的心,怎能不蒼白?
我想說,佳琪我很不舒服。
可是我卻看到自己對歐佳琪笑了笑,然後說︰「琪琪,我沒事。」
我真做作啊!明明難受得要死,卻還是裝模作樣地說自己沒事。
歐佳琪真的很單純,我這麼一說,她就完全信了,然後她又似嬉笑又似小孩子的炫耀一般地對我說︰「嫂子,我就說,你看到他就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愛他!氣場強大吧!」
對于一個曾熟悉得如同自己的骨血一般的人,我說什麼好呢?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草草地點了下頭。
歐佳琪滿足地笑了,很動人很幸福的笑容,卻刺到了我的眼。
我垂下眼眸,捧著咖啡杯子緩緩地轉著,腦子里浮現出的全都是歐佳琪給我提起的她跟她的Mr。一見鐘情的戀愛故事,以前听的時候我的心里只有羨慕和對歐佳琪的祝福,可此刻我把故事里的Mr。一見鐘情用唐進的名字代了進去時,我的雙手冰涼,指尖發麻,不,不是指尖發麻,是整個身子都在發麻發痛。
除了耳朵。
因為我還能听到皮鞋踩著地面嗒嗒的聲音,由遠至近,朝我們走來。
不,不是朝我們走來,而是朝歐佳琪走去。
我知道是他。
不用抬頭,僅是一種感覺。
倏然,一只骨節粗大的手伸到了我跟前,熟悉的聲音,平淡的語調︰「我是唐進,很高興認識你。」
歐佳琪已經介紹過了,不是麼?就算歐佳琪沒有介紹,我也知道你是誰,你的名字深刻在我的靈魂深處,你為什麼還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可明明是比鵝毛還輕飄的一句話,卻為何有這麼大的能量,讓我那一裂為二的心瞬間破碎成千片萬片呢?
唐進,你真的很高興認識我嗎?
被迫抬起頭,強撐著對上那雙讓我淪陷至今的細長丹鳳眼,我想從他的眼看到他的心,我想知道他有沒有說謊,是否真的高興,可是那雙眸子,除了黑白分明外,看不出多余的情緒,就像是一個路人看著另一個路人。
唐進,我曾想或許有一天你會帶著對我的恨意出現在我面前,控訴我當年的殘忍,我想那樣也好,至少我還覺得你是愛我的;可怎麼也沒想到,你會以路人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面前,從你眼眸深處的神色里,我只看到了那段褪色為零的愛情。
路人,只是路人了啊!
當歐佳琪著急地輕喚我嫂子時,我才知道我失神了。
歐佳琪的男朋友對我伸出了手,對我說很高興認識我,而我卻只是看著他,沒有開口,也沒有伸手,我怎麼能這麼失禮呢?難怪歐佳琪要著急了。
我緩緩站了起來,努力將嘴角上翹,形成一點上揚的弧度,我努力讓伸出的手不顫抖,可當我的手觸及到他手掌處熟悉的繭子時,我的手還是抖了,緊跟著我的聲音也有些抖︰「我是蔡菜。」
「我是唐進,很高興認識你。」
「我是蔡菜。」
多熟悉的對白啊,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個聯誼舞會的夜晚,當年面前的這個男人單膝跪地地沖過去接住了我時,滿場的人都以一種石化的表情看著我們的表演時,他氣喘吁吁地抖著音跟我說︰「我是唐進,很高興認識你。」
我亦是像此刻這般抖著音對他說︰「我是蔡菜。」
對白依舊,只是此刻男人的聲音是平穩的,笑容是客套的,就連掌心也是冰涼的。
這雙曾經千百萬次將我冰涼的手捂熱的手,此刻,是冰涼的。
不同了,一起都不同了。
我收回自己的手,緩緩坐了下來。
我真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坐著,我怎麼就不暈倒呢?
他在歐佳琪的身邊坐了下來,沖歐佳琪笑了笑。
那麼溫暖和煦的笑,那麼溫柔的眼神!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我突然起身急匆匆地跑向洗手間,快速地把涼水撲向臉上。冷靜!我需要冷靜!
他現在不是我的唐進了!他現在是歐佳琪的唐進了!他對歐佳琪那樣的笑是應該的!我沒有理由介懷的!
可是即使這麼告訴自己,我的心里仍舊有一團火在燒,不論我怎樣地把涼水撲向臉上,不論這樣的冬季那水有多麼寒冷而冰徹入骨,我依舊覺得心中的火焰在燃燒,而越燒越烈,灼得我每寸肌膚都跟著發出焦躁炙人的痛。一絲一絲,一寸一寸。
「不好意思,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洗手間出來後,我笑著對他們說,極力地控制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力求看不出一點的破綻。
我听到他不冷不熱地說了聲再見。
再見?!
唐進,你可知,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希望自己不要再見到你!
我拿起包,飛奔出了藍岸咖啡廳。
外面的陽光並不刺眼,在這寒冷干燥的冬季,這陽光怎麼會有著灼痛人眼的光芒?
雖然有陽光灑在我的身上,可整個身子依然被一股巨大的寒意籠罩著,全身的力量都仿佛被抽干,甚至連呼吸的氣力都沒有。
可即使這樣,也要趕快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外啊!
沒有歇停地跑進停車場,跑到白色的車子邊,還未來得及打開車門,眼淚已經不爭氣地流下。
背靠著車子蹲在地上,抱緊自己,無聲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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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我一邊哼著歌一邊拿出洗滌劑奮力的擦著地板。
第一次覺得這地板不夠髒,不夠大,不夠我擦,于是我又將昨天剛換上去的床單被子全換下來,用板刷使勁地刷洗著。
我不能閑著,尤其是大腦不能閑著。
我甚至還將別墅的窗簾全部拆下清洗,雙手在冰冷的水中變得又紅又腫,僵硬得失去知覺,甚至連我的牙齒也在打著顫,上牙和下牙相踫不停地發出嗒嗒的聲音,連哼的歌都是破破碎碎,模糊不清。
電話響了,是白羽凡的。
我蹲在地板上,蹲了一會,決定接電話。
電話一開,白羽凡的聲音就出來了,永遠像蔚藍的反射著陽光的湖畔一樣,安定且溫暖。
他問︰「今天過得怎麼樣?都還好嗎?」
我慢慢坐下,頭埋在膝蓋里,說︰「還好。」
白羽凡就開始說起今天的趣事來,似乎是覺察到了我的不對勁,白羽凡問︰「怎麼了?」
我趕緊說︰「沒有,有點困。」
又說了兩句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後,我繼續哼著歌,繼續洗窗簾,但是已經有什麼東西乘著我接電話的空隙闖進來了,所以不管我怎麼高聲地唱,怎麼帶勁地洗,我的腦子里全是他望著歐佳琪的如水眼眸。
曾經,他也那般地望著我。
在我們熱戀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他,我說唐進,為什麼你這樣看著我?
他說蔡菜,我要把你映入我的眼里,這樣我心中就有你了。
多甜蜜的回答,甜的像是要酥掉一樣!
可是現在想到這些,心就不停地在痛,撕撕裂裂地痛,像是蟲蟻在啃噬,點點蔓延,直到巨大的疼痛受不了,我只能跪趴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痛哭起來。
我被自己的淚水淹沒,可是痛,劇烈的痛,痛得我的大腦越來越清醒。
老天,我要怎麼做才不會這麼痛啊?!
酒?!
對!
酒!
酒能麻痹我的心,麻痹我的腦,能讓我忘卻一切的煩惱!
我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踉蹌著跑向酒櫃,隨手拿了一瓶伏特加。
我沒有倒在杯中,而是直接揚起頭,灌飲一般喝了進去,辛辣充斥著我口中的每一個味蕾,我的眼淚立刻流了下來,我生硬地咽了下去,酒精進了我的胃,卻燃燒了我整個胸腔。
很、難、喝!
但,即使再難喝,我也要把它悉數灌下去。
這樣,我就可以醉了。
在此刻,惟有醉了,我才能不想他。
酒瓶里的酒被我灌完時,手一扔,酒瓶被我甩了出去,我想听到一點聲音,證明,這個世界還是有聲音存在的,因為,我突然發現,我說不出話來,好像一張嘴,聲音就會消逝在空氣里。
但,沒有如期而止的酒瓶落地的破碎聲,好像,酒瓶被黑暗吸進去了,連回聲都沒有。
我從地上爬起來,身子搖晃得厲害,難道這里還有個什麼地方,扔進去,就不會有聲音了嗎?
隨著這一起身,真難受,仿佛有什麼東西吐出來一樣。
我勉強用手撐住桌子,頭開始一點點地疼,身上很冷,酒的後勁把頭腦沖得一片混沌,這就是我要的醉酒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