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屋的時候,就看到他坐在炕頭抽著煙,見我回來立刻把煙掐滅了,問道︰「有沒有人跟蹤你?」
「沒發現。」我道︰「我到底怎麼了?」
這話問的有點白痴,我還能不知道我怎麼了,可言簡意賅,我知道我叔肯定懂我的意思,見他似乎松了一口氣,並沒有說話,我掏出煙點了一根,自顧自的抽著。
「抽煙傷肺。」我叔見不得我抽煙,這習慣是上大學的時候養成的,以前抽得少,他也很少管我這方面的事情,這東西就跟女人一樣,沾到就可能上癮。
「別給我轉移話題,我問你,我爹和我大哥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在我心里,已經認為他們兩個都死了,其實也根本沒有活路,可這麼多年來,平靜的生活早就讓我淡忘了,我只覺得當年楊家卷進了什麼事情當中,時隔十二年,雖然我對當年的事一無所知,可也知道,過去了。
但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我不可理解,第一時間就回想起了十二年前,那個時候我小,不記事兒,只模模糊糊的記得我哥跟我說的話。
「沒了就沒了,千萬不要記著!」
千萬不要記著,這話伴隨了我十二年,有些事情,是刻在心里,刻在骨髓里忘不掉的,我當初理解這話的意思也只是我哥不想讓我記得他們,經歷了這種事,我才感到後怕,當年肯定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否則為什麼他要跟我說,要我忘記呢?
「你哥不是讓你忘了嗎?」我叔指著我道,卻並沒有發怒,他發怒向來是很可怕的,可現在他也老了,發不起火了,我道︰「有些事忘不掉。」
「也是,我也沒指望你忘了。」我叔站起來,走向櫃子開始翻找,一邊對我道︰「可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啊。」
「別給我裝糊涂!」我要瘋了,始終憋著一股悶氣想發泄出來,道︰「你不知道,管我這麼嚴干嘛?我從小到大除了上大學,幾乎什麼都被你束縛著,你不知道你有必要這麼管著我嗎?」
「你听我說。」我叔今天的狀態有些不對,也難怪發生了這種事,任誰都不能平靜,但我叔肯定知道些什麼,否則他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咱們老家在山東,當時你爹帶著咱們一家子逃到東北的時候,你媽已經過世了,而至于逃到東北的原因,是因為你爹在別人的記憶里消失了,就像現在的你一樣。」我叔從櫃子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道。
我頭皮發麻。
這是真的!
怪不得,他相信我的話,我爹逃到東北的原因也找到了,那到底是誰干的?時隔十二年,又找上了我,他到底要干什麼?
「但你爹什麼都不告訴我,說是逃避它,但還是沒躲過去,沒兩年你爹就死了。」
我脊背颼颼冒涼氣,像是一只惡鬼趴在上面輕輕的往我脖頸里吹氣一樣,這麼說來,我遭到了和我父親一樣的命運。真是這樣的話,不說為什麼,我很可能和我父親的結局一樣,就那麼死去,但最讓我不甘心的是我就算死都想知道到底因為什麼。
「我會不會……像我爹那樣?」我顫抖著聲音問道,看來我叔知道的並不比我知道的多多少,我更想找個人來證實,而不是詢問。
「我本以為你爹把它帶走了,沒想到它又回來了……現在咱們只有靠自己了。」
我點頭,拿出快要燒掉的筆記本,伸手彈了彈,殘留的灰燼又灑落幾分,我遞給我叔道︰「這是在燃燒的房子里發現的,原本是完整的筆記本,上面有一段話,‘當你看到這句話的時候,一刻也別停留,立刻跑。’我覺得暗中有人在偷窺我。」
「是嗎?這也是我讓你看有沒有跟蹤你的原因。」我叔說著,打開了小盒子,這盒子是用紅木做的,很古舊,不大,大概五寸見方,他打開之後,我就看到里面有一摞照片,這是我從沒見過的。
「這是你爹當年帶回來的照片,你見過吧?」我叔對我道,然後把盒子推給我,就看著我的眼楮。
他的狀態有點不對勁,眼楮是心靈的窗戶,這話一點不假,他的眼神很犀利,我從來沒有看過我叔這模樣,但也沒太在意,發生了這種事,我叔也認真起來了。
我一張張拿起來,一共八張,很舊,而且很潮濕,他是放在櫃子里的,應該沒這麼潮濕才對。
但我一下就被照片上的內容吸引住了。
八張照片,八個場景,全都模糊不清,這是彩色照片,但照片上只有黑白,看得清輪廓黑暗的輪廓,像是在水下拍攝的,而且並沒有人,一片黑暗,每一張都有相似的地方,如在拍攝山的風景照一樣,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水下山脈。
角度拍攝不同,但都是同一個地方,沒什麼出奇的,吸引我的是山的形狀,陡峭無比,很規則,如同高樓,但相對于高樓來說又很不規則,更像是一片廢墟。
最後一張,照片上一個黑影從高樓里鑽出來擺尾,在游動,在照片上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擺動的雙腿,但好像後背有一個鰭,要麼就是背著什麼東西,絕對不會是空氣瓶。我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
「我沒看過。」我道,對這八張照片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是我記錯了,這照片少了一張的,我還以為是你拿走了。」我叔疑惑的看了我半晌,才確認道。
「你爹留下的,我不知道這些照片是在哪里拍的。」我叔道,他說話的時候,會時不時看著我的眼楮,而和我對視之後又會低頭看照片,我越看行為越有些不對勁。
不過他是我叔,我的至親,再怎麼樣也是和我站在一起的,我只覺得是他有事瞞著我,就道︰「叔,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有事就直說,瞞著我也沒用。」
我叔听我說這話,又低下頭,擺弄著八張照片,也不說什麼,像在思考事情,很久之後才緩緩道︰「你爹好像說過,這八張照片拍攝的是水下的一座閣樓。」
「水下閣樓?!」我一驚,立刻拿起其中一張,再仔細觀察,十二年前的拍攝技術肯定沒有現在的強,雖然我對攝影不了解,但從電影特效也能看出來,年代越晚的電影特效越逼真,這幾乎是一個道理,拍攝成這樣情有可原,但那似山非山的龐大物體是一個閣樓嗎?
就算是,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但照片里的最後一張,很明顯在閣樓里出現一個生物,給我最直觀的印象就是個人,還能隱約見到雙腿雙腳呢。
「而且那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居住。」我叔道︰「自從你爹帶回來這些照片,詭異的事情就接連而來,一直到你哥的死。」
「你是說都是他搞出來的?」我指著照片上類似人的影子,道,在這上面來看,我叔距離水下閣樓很遠,但也沒有照清楚它的全貌,而人影也顯得很小,是不是人都不可確定,也可能只是單純的水下生物,魚類的東西。
「我不知道。」我叔看著我道︰「不過你爹在得到這些照片之後,就開始逃亡了,我還記得,當時你爹是剛祭祖回來的,我懷疑是在楊家祖墳發生了特別的事,你爹什麼都沒說,我覺得你爹和他照過面了。」
「你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問道,越來越覺得我叔的狀態很不對勁。
「這些是我猜的,但也只限于這里,如果你沒有發生什麼事的話,我估計會把這些話埋在心里一輩子,可現在,我真怕你出啥事兒。」
「已經出事兒了。」我頹廢的坐在炕上,抓著自己的頭發,實在想不到,為什麼十二年了,他還是不肯放過楊家?我爹當年到底惹上了什麼?那水中閣樓真的居住著人嗎?照片又是在什麼地方拍的?
「不止現在的事。」我叔道︰「暫時不考慮被人遺忘的科學性,你為什麼會被人遺忘?遺忘之後,又會怎麼樣?」
我渾身一寒。
緊接著,我叔又道︰「你爹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也就是說,他要殺了我?」我一字一頓的說道,越來越覺得可怕,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危機感像夜晚的黑暗侵蝕進我心里。
「你爹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但他就是死了,你哥也死了,都死了。」我叔四十多歲的人了,朝夕相處了二十來年,我深切知道他的為人,這是個硬漢子,有苦從不說,到現在還沒有成家,說是怕耽誤了人家,一直單身撫養我到現在,可他回憶往事的時候,聲音都開始變得悲戚,眼里有淚花縱橫,最後那三個字︰都死了,他咬得特別沉,隱隱帶著一絲哭腔。
「我還活著。」一看他這樣,我都慌了,他現在就是我心里的頂梁柱,一旦他崩潰,那下一個就可能是我。
這也怪不得他,背著這個沉重的擔子十二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相比我爹來說,我叔比他還要悲慘,一輩子連個媳婦都沒娶,一切都憋在心里。
「嗯,你活著就好了,你千萬得活著。」我叔看著八張照片,低著頭小聲說道。
「叮鈴鈴」
我听到我電話響了,當時就渾身一震,在這樣詭異的時間里,沒人可能打我電話的,除了我叔誰都沒記得我,應該是之前我沒打通的電話給我打回來的,一邊想著我一邊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我又是一驚。
我叔的手機號碼!
我沒有立刻接,抬頭看著正在觀察照片的叔,又低頭看著電話號碼,一直在響,這是我叔的手機號碼沒有錯。
在火災現場的時候,我打的是家里的座機,這是我的習慣,以前我叔沒有手機,我就打座機,這兩年有了,但我還是習慣打家里的電話,主要是能記住座機號碼。
可我叔明明在這里啊,誰給我打的電話?
「誰的電話?」這時我叔突然抬頭看著我,眼神特別的銳利。
「朋友的。」我覺得不正常,現在再看我叔的眼神更有一股陌生感,就撒了一個謊,一邊接電話,一邊問道︰「叔你的手機呢?」
我叔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
這逃不出我的眼楮,除非是演技極好的人可以在遇到突變的情況下裝作毫無異常,可我叔不是那種人,他能憋,但不會演,見我一直盯著他,我叔又把頭低下了,道︰「兜里呢。」
我沒說什麼,也接通了電話。
起初電話里並沒有什麼聲音,隔了幾秒,就傳來粗重的喘息聲,然後馬上就斷,再過幾秒又傳來,明顯是信號不好的表現,斷斷續續中,我听到了三個字。
「別回……跑!」
最後那個字咬得特別重。
這是我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