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兒……
他張翕著嘴,無聲喚出。
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他很快反應過來,外露的情緒全隱于心底。
雙眉微蹙,薄唇輕抿,看著對方的眼楮銳利逼人,他剛才是怎麼了?竟然看到一個陌生女子失態!
面前的女子面相普通,除了一雙眼楮以外,哪里都不像顏兒,他居然把她錯當成顏兒,真是該死。風華絕代的顏兒豈是谷外一個平凡的女子能相比的,她甚至連顏兒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不,她不配和顏色比較。
心底生出對自己的惱怒,看向面前的女子也愈發不順眼︰「能走了就離開聖谷。」
沐心冉愕然,見鬼的熟悉!琴天淼的師傅真是又臭又硬的石頭,一點不盡人情!無怪乎琴天淼傷了腿也會被關禁閉,就這樣的臭老頭,長得再年輕,再俊美,也是浪費!
「琴天淼不是說我還不能離開嗎?」雖然沐心冉也想離開,早日回到自己孩子的身邊,但是毒未全解,她就不放心。
琴族不是其他地方,她出去後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連配出重紫的琴族都不能完全解掉,她更沒自信能夠解決。要是以前,她定是頭也不回絕然離去。但是現在她心里有了盼頭,有了掛念,有了寄托,她舍不得死。
她要用她一生的時間來補償她的孩子,所以她……不能死!
琴無雙對她的質疑更加不滿︰「琴族不收留外人,天淼帶你進來已是破例。」
他語氣帶著一絲輕蔑,眼神冷漠無情,沐心冉壓下心底的怒意,唇角勾出完美的弧度︰「既然已經破例,又何須急著趕我出去?莫非琴族族長有什麼難言之隱?」
琴無雙雙眼危險地眯起,眼中精光劃過,寡薄的唇線勾起相似的弧度︰「亡羊還需補勞,規矩破了也要彌補。你留在這里已經沒有什麼意義,體內那點余毒死不了,最多就是偶爾發作,身體像是泡在冰水里罷了。」
別人都這樣趕人了,沐心冉再厚臉皮也呆不下去,何況她本就不是個沒臉沒皮的。
「我明天就走,讓琴族長操心了。」她嘲諷道。
「此時尚早,離開足夠了,何需待到明日?」
這樣子趕人連畏懼族長的環兒都看不下去了,她有些忿忿道︰「族長,就讓沐姐姐再待一日吧,環兒想好好和她告個別。」還有聖子,以聖子對沐姐姐的關心,定是不舍她離去,現在沐姐姐要走了,怎麼也會來道別的。
琴無雙斜眼冷淡地瞟向環兒,環兒頓時嚇得往沐心冉身後縮去。
沐心冉哭笑不得,同時也感動不已。這丫頭明明害怕得要命,竟會替她出頭。
琴無雙眼角微抽了下,丟下一句「明早日出之時離開。」,留下一個背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他一走,環兒的膽子回來了。
她如蒙大赦般拍著自己的小胸脯,「呀,我剛剛竟然向族長提要求啊,呼,幸好族長沒有怪罪我。」
「你那麼怕他?」沐心冉明知故問。
環兒眨眨眼,仰著頭崇拜地看著她︰「沐姐姐好厲害,居然敢和族長對視,你不怕看著他的眼楮嗎?環兒只要看上一眼,魂兒像是被定住一般,都不敢動了呢。」
沐心冉被她的比方逗樂了,唇角上翹,眉眼彎彎,煞是動人。
看得環兒陣陣驚奇,直道她笑起來好看。
沐心冉一怔,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帶著面具,現在這張臉也只能算個清秀佳人,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還不知道自己原來那張臉變成什麼樣子了。
知道自己這副身體從小就中了毒,本該命絕的她沒有喪命,必是因為毒性轉移到其他地方了,會不會是重紫造成了臉上的紫胎?
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發生過,她思及此,心霎時熱了一起來。
愛美是人的天性,盡管她並不太看重人的外貌,但是頂著一張怪異的丑顏和一張正常的臉相比,她自然會選擇後者。
「沐姐姐,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沐心冉從自己的思緒里抽回來,壓下心底的喜悅,看向環兒,她正不滿地撅著櫻桃小嘴瞪視著自己。
「你說什麼?」沐心冉微尷尬地問。
「我就知道沐姐姐一定沒有在听。」環兒頗為賭氣地跺了跺腳,頭上的兩個球形發髻一甩一甩的。
然而她氣來得快退得也快,沒等沐心冉認錯便自個兒把話又說了一遍,只不過仍板著一張小臉,「沐姐姐明早就要走了,不如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飯吧?我叫阿娘給你做一桌好菜,另外再到山上把聖子叫來。你要走了,若是沒有告別,聖子一定會不開心的。」
「一切你說了算。」沐心冉心想確實要感謝一下琴天淼,若不是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
見她服軟,環兒重新露出笑容,雙眼彎成月牙兒︰「那就這麼說定了,我現在就先回家,然後再到山上去找聖子。」
沐心冉含笑目送著蹦蹦跳跳離去的身影,等環兒走遠了才轉身走回木屋。
她整理了一下琴天淼放在木屋中的草藥,見自己卸裝的所需藥草這里缺了兩樣,便出門去采。
幸虧聖谷草木茂盛,普通的藥草隨處生長,她還未全愈的身體仍然虛弱,采到需要的草藥便回到木屋中,碾碎,擠出草汁,配在一起,然後涂抹在臉上,一層薄如紙的肉色薄膜從她臉上月兌落下來。
她正對著銅鏡,這是環兒拿來借給她用的。
黃色的銅鏡中映出一張絕世容顏,雖然看不出白里透紅的漂亮顏色,但單看五官,已是絕色。
她雙眼眨了幾下,長睫如翩飛翅膀幾欲展翅,說不出的動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模上右腮,入手光滑如絲,微微冰涼,和左頰一樣,干淨光潔,沒有了觸目驚心的紫色胎記,沒有了讓人食欲不振的溝壑。
沐心冉不曉得自己此刻是何種心情。
自來了異世,紫斑便伴隨著她,受人嘲笑,讓人鄙視,遭人欺凌,被人厭惡,曾經高高在上的神醫,讓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殺手,在異世,只有冷眼和嘲諷,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臉上的紫色胎記。
然而如今紫斑消失,心頭輕松的同時,也有著淡淡的失落,就像是伴隨身邊的朋友突然不告而別。臉上的紫斑在給她招來冷眼的同時,卻也成了最好的保護膜。在這個男子為尊的古代社會,女子的美貌並不一定是件好事。她能夠活到現在,焉能說沒有這張臉的功勞?
或許她戴上面具麻煩會少點……
當日她初來異世,或許沒有能力抗爭,然今非昔比,眼下,還有幾人能夠輕易威脅到她?
她就是她,沐心冉,不管容貌如何改變,也不會改變靈魂。既然一早就說了要在這一世活得自在,又何需因他人而違背自己的心意?如此一想,她打消了將容顏掩蓋的念頭。
看清自己長什麼樣子,沐心冉便從銅鏡面前走開,她還沒自戀到對著鏡子看個不停。
「沐姐姐,我沒有見到聖子。」環兒懨懨地跑進木屋。
沐心冉聞聲抬頭。
環兒吃驚地問︰「你是誰?」
然後她注意到沐心冉身上的衣著打扮,正是她離開前見到的,她掩著小嘴驚呼,「你是沐姐姐?」
猶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
「怎麼?換了張臉環兒就不認識了?」沐心冉勾唇調侃。
她現在還不清楚自己這張臉的殺傷力,雖然只是微微勾了勾唇,眼中閃過一道狡黠笑意,便仿佛開出了千朵桃花,讓人覺得驚艷無比,忍不住屏住呼吸,雙眼痴呆地望著她出神。
環兒便是如此,看著她的笑顏呆住了。
沐心冉並不是個愛笑的人,或者說不是個輕易露出真心笑容的人,冷笑,嘲笑,不屑的笑……倒是不少。
她很快收斂了笑容,而環兒過了半晌才慢悠悠地醒過神來。
「你真的是沐姐姐?」環兒確信從對方口中發出的聲音是沐姐姐的,但是對這張絲毫不比聖女差的臉,卻是怎麼也無法將之和沐姐姐之前的臉對起來。
「嗯。」
得到肯定後,環兒一陣興奮,忍不住探出手想要捏一捏,看是不是真的。沐心冉當然不會任人「蹂躪」,她擋住環兒的手,指了指桌上的肉色薄膜,「之前帶了面具。」
環兒驚疑地拿起所謂的「面具」,薄薄的一層,有些透明,「貼上這個就會變臉了?」
知道小丫頭好奇心重,沐心冉便給示範了一番。
環兒興奮不已,雙眼晶亮晶亮的,禁不住也在自己臉上搗鼓起來。
待她興奮勁兒減弱些,沐心冉才問︰「琴天淼不在山上嗎?」
「我忘了他在關禁閉了,沒有族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聖子。」說到這事,環兒因易容用的面具揚起的唇角耷拉下來。
「山腰上的山洞,那里是族人犯錯面壁思過的地方,聖子上次離開後就一直在里面了。沒想到族長會懲罰得那麼重,讓聖子面壁那麼久。上面可冷了,環兒在外面呆一會兒都受不了——」
她猛地捂著自己的嘴巴,怎麼把這事兒也說出來了,聖子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告訴沐姐姐的,她忍了那麼久,還是沒忍住,聖子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啊,不過聖子不一樣,聖子法力高深,內力深厚,那點兒寒氣是侵襲不了他的。」她趕緊亡羊補牢。
不過她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沐心冉大概明白了所謂的關禁閉以及琴天淼此刻的狀況。
想到那人因自己才受罰,而且腿傷尚未全愈,山上冰天雪地,若是因此得了風濕,可就是她的罪過了。
「你回過家了嗎?」沐心冉存了上山的心思,便轉口問道。
環兒聲音低落︰「回去過了,听說沐姐姐要到家里做客,阿娘可開心了。她正在殺雞宰鴨,說是要好好招待沐姐姐呢。沐姐姐是幾十年來第一個來聖谷的外族人,大家都很是好奇,不只是我娘,其他的鄰居也準備了食物,說是要和阿娘一道兒準備晚飯。」
沐心冉心口一軟,語氣不覺間柔和許多︰「你回去和你阿娘他們說,不必準備太多了,多我們兩個人多吃不了多少的,只要多煮點飯就夠了。我去找琴天淼,到時帶著他一起去你家里吃飯。」
「可是聖子被族長關禁閉,不可以出來。」
「沒關系,偷偷出來,琴族長不會發現的。」
環兒略驚訝地看著她。
沐心冉揉了揉她的頭,道︰「快去吧,難道你不想他去你家吃飯?」
「當然想!請聖子吃飯,阿娘一定會特別高興的!」說完她又覺得不對,感覺補充道,「沐姐姐去大家也很高興。」
從環兒口中了解了琴天淼關禁閉的地方,沐心冉等她走後就收拾著裝上山。
由于手腳不甚利落,她走得有些慢,越往上山路越陡峭,溫度越低,體內的寒毒雖然幾乎全解了,然常年畏寒的體質已經形成,不會改變。她只著內外兩件衣裙,寒氣無孔不入,簡直是雪上加霜。
她抬頭看了眼望不到盡頭的山路,才明白為何琴天淼會傷了腿。咬咬牙,她撐著撿來的樹枝一步步往上走,身形在山道上顯得十分瘦小。
半山腰上,琴無雙負手而立,冷漠地俯視著爬山爬得艱難的黑點。
哼,不自量力。若是身體健朗,走上來還有可能;她今天才下床,就想一步登天,痴心妄想!
他以為沐心冉走不到一半就放棄,然而沐心冉的毅然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不由產生些微震撼。
她想干什麼?是想上山向琴天淼求助?
為了活下去,所以才有如此的暴發力和毅力嗎?
活了半輩子的琴無雙不解,雙眸微微眯起,目光緊盯著那道逐漸接近的縴細身影。
而隨著沐心冉的接近,那種熟悉感再次如萬馬奔騰般沖了過來,這一次比之上午相見還明顯。
他替自己產生這樣的感受而不悅,形狀完美的唇抿成一條直線,凌厲寡薄。
不過是一雙比較像的眼楮而已,世上長相相似的何其多,何況只是一雙眼楮,而不管她們長得多像,都不可能是他的顏兒。
想到早已香消玉隕的絕代佳人,琴無雙的心頓時沉入谷底,被濃濃的陰霾覆蓋,連雙眼都覆上了一層看不清的霧氣。
沐心冉看不到附近有人,直覺卻告訴她有人在看她,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是誰。她唇角輕翹,絕美容顏上綻放出清冷孤傲的光華。看到又如何?她本就沒想過能瞞過他。
靠近山頂的山洞內,琴天淼坐在輪椅上,雙眸微闔,玉簫斜立于唇前,雙唇輕顫,浩渺仙音隨著震動的氣流傳出,穿過洞口,盤旋于山頂,同時飄向下方,余音鳧鳧,縈繞不散。
湖水蕩漾,草睫搖曳,樹葉婆娑,覆蓋在皚皚白雪下的山林仿佛活了一般,一景一物皆是活物,伴隨著飄渺簫聲,如天上仙曲,天上仙景。
山間的小動物歪頭靜听片刻,尋著仙音向山頂飄去。野獸齜牙咧嘴咆哮四溢,震落無數白雪,過了片刻,靜靜地趴伏在地,閉眸沉醉傾听。
兩只威猛的野獸分落洞口兩旁,其中一只是銀毛紫眸的小銀,另外一只是身姿矯健的雪豹。兩只身上皆帶傷,一山不容二虎,雪豹原是這座山里的王者,突然來了一只威風凜凜的銀狼,搶它地盤,搶它小地,自然十分不爽,一見面就打架。然而卻在琴天淼的簫聲中偃旗息鼓,暫緩相斗。
沐心冉胸口一陣激蕩,精神一震,疲乏勞累仿佛被洗去似的,莫名有了活力。
這就是琴族的秘法嗎?
停頓在山道上的沐心冉仰著頭向上望去,猶如黑曜石的眼楮流光溢彩,像是綴上了用星辰碾碎的光粉。
她不知道是誰在吹簫,琴無雙抑或琴天淼。雖然不是音律大師,卻也知道吹此簫的人音律不凡,已至大成境界。
更讓她驚訝的是山道旁竄出許多小動物,此時她所在的位置已經快到半山腰,山體雪白,動物畏冷,大都躲在山洞巢穴里,只有偶爾一兩只在外捕食,然而此時陡然多出這些山中精靈,全都是在簫聲響起後才出現的。
連動物都被吸引了,琴族音術果然了得!
沐心冉眼中精芒一閃,深吸一口氣,趁著渾身有勁,抬起腳加快步子的節奏。
琴無雙眉微挑,天淼要突破了?
一時的分神,再看向山道,已經沒了那道瘦小的身影。
挑起的長眉頓時皺起,徒兒好不容易踫到突破的時機,他可不能讓那個外來女子打擾了。
放在身後的手往前一擺,腳尖點地,飛身而起。一躍便是幾丈,所落之處悄無聲息,甚至不在雪上留下印痕,真正做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
白衣如雪,身形如風,完全融入在了雪山中。
「站住!」琴無雙的速度極快,不過幾個呼吸就追上了沐心冉,應該說是提前一步攔在了她身前。
被攔下不意外,沐心冉好整以暇地止住腳步,雙眉輕揚與之對視。
看到沐心冉現在的臉,琴無雙卻像是被人點了穴那般動彈不得。古井無波的俊顏出現龜裂,深如死水的黑眸露出駭色,身體緊繃,僵硬得如同石頭。
沐心冉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這個男人好生奇怪。上午見了她也是一副見鬼的表情,然後就是一副深惡痛絕的厭惡表情。此刻又是什麼表情?震驚?不敢置信?駭然?
若說男人是被自己的美貌震住,沐心冉是不相信的。听環兒那丫頭講,琴族聖女貌若天仙,何況眼前的男人本就是天人之資,豈會因為她這身皮囊驚呆至此。
正暗暗揣測的沐心冉只覺面前一道冷水劃過,白影撲來,瞬間將不察的她卷入一個冰涼的懷抱。
夾雜著雪的清新混合著成熟男人的氣息縈繞鼻間,身體被鐵臂緊緊禁錮,像是要將她融入骨血里。
沐心冉先是身體一僵,隨即臉上閃過薄怒,眼中寒光乍現。
該死,居然敢輕薄于她!難道琴天淼的師傅是個?而且還是個老牛吃女敕草的挑剔?專挑美女下手?
「顏兒,你沒死!我就知道你沒死!」未及她反抗,耳邊傳來琴無雙特有的磁性沉厚的嗓音,激動得聲線發抖,和她之前看到的那個不近人情的冷漠男人判若兩人。
「我不是什麼顏兒!你給我放開!」沐心冉掙扎,卻無濟于事。
她久病初愈,豈會是一個內力深厚的成熟男子的對手。
「顏兒,你還想逃開我嗎?顏兒,我不放!我死也不會放開你,也不準你逃走!」琴無雙激動異常,話里夾雜著無限的悲哀和痛苦,他只能用咆哮來發泄。
而身體也付諸行動,雙臂加緊力道,幾乎要將她揉碎在懷中。
沐心冉因為疼痛而蹙起雙眉,這個男人瘋了不成?
「放開,我不是顏兒,我是沐心冉,你上午才趕我走的。」
「不,你就是顏兒,你騙不了我的。」琴無雙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用力傷到了懷里的人兒,他稍稍松了力道,但仍是把對方圈在自己的領地里,口氣霸道,絲毫沒有通融的可能。
沐心冉頭腦還有些發蒙,實是被對方的舉動驚到了,白天冷如冰霜的人,此刻熱情似火,變臉也沒那麼快吧?
「你真的認錯人了,不信你再仔細看看。」她忍著爆走的沖動道。
琴無雙遲疑了下,才緩緩拉開些距離,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他眼里含情脈脈,又夾雜著絲絲哀怨,保養得宜的修長大手撫上她的臉。
沐心冉終于看到了他此時的表情,她肯定,他是真的把她錯當成別人了,難道還有人和她長著相同的臉?
「眼楮是人心靈的窗戶,容顏再變,眼楮卻是騙不了人的。」她見對方痴痴望著自己,渾身別扭不自在,抿了抿唇提醒道。
停留在自己眼楮上的手猛地一頓,沐心冉以為他是想明白了,誰知對方下一句話險些沒把她氣得跳腳。
「呵,顏兒,你不用裝了。都過了那麼久了,還是那麼調皮,誰不知道你裝起別人來沒人看得出來。」琴無雙嘴角一扯,寵溺地笑著撫上她的頭。
沐心冉白眼一翻,推開對方,見對方要靠近,她連忙喝道︰「站住!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跑得讓你找不著。」
「別走!」琴無雙急忙叫道,眼中驚慌浮現,聲音透著悲涼,「我不靠近就是。顏兒,你為何要離開我?為何一離開就是二十年?我知道當年是我錯了,但那非我所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
「琴族長,你眼楮沒瞎難道心瞎了?我還未到雙十年華,居然被你當成情人,莫非我還在襁褓的時候你就已經對我愛戀不舍?情根深種?」她話里話外皆帶著嘲諷。
琴無雙渾身一震,怔怔地望著她。
沐心冉不知為何看著他黯然神傷的表情,心里竟是有些不忍,不由軟了口氣,耐心和他說明。
而琴無雙隨著她的講述,心底的希望一點一點破滅。是啊,眼楮看不清,難道他的心也不願意看清嗎?顏兒早已身亡,而且骨灰被自己親身葬落在聖炎湖底,除非大羅金仙,否則誰也無法讓她起死回生。
沐心冉趁他失神之時,轉身離開。
「你到底是誰?」琴無雙雖然心如刀絞,卻仍分出一分神注意著沐心冉。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相似之人也不少,但是長得如此之像,絕不可能沒有一點關系。或許,他只是想要找尋一份寄托。
沐心冉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想要在琴無雙的眼皮子底下溜掉是不可能的,遂轉過身垂眸看著他︰「雲中城少城主。」
這是她如今的身份,琴天淼也知道,所以沒有必要隱瞞。
琴無雙已經淡定許多,然雙眉愁緒緊鎖,面色帶憂,周身散發著濃烈的悲傷氣息。
他雙目冷冽地審視著居高臨下的年輕女子,初見時看到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時,他確實想都不想便把她當成了琴素顏。但是她和琴素顏的眼神不同,正如她所說,一個人偽裝再高明,只要看到眼楮,所有偽裝不攻自破。他對琴素顏愛入骨髓,更是每日對著琴素顏的畫像出神,早已將她的神態、眼神皆刻入心底,所以一絲一毫的差異也瞞不過他。
面前的女子,確實不是他心中那個人。
「你的父母是誰?」听到‘雲中城少城主’幾個字,他的情緒並沒有太多的變化,繼續審問。
沐心冉雙眉冷漠地上揚︰「琴族長似乎管得太寬了。」
琴無雙此刻可沒功夫和她閑聊,臉上郁氣一閃而過,他在對方未做出反應的時候忽然動了,瞬間鉗制住對方,「快說,你的父母到底是誰?」
沐心冉喉嚨被掌握在別人的手指間,令她不悅地皺起眉,眸中寒芒閃爍,「听說沐翰博是生父,生母不詳。」
「‘听說’?有哪個女兒會如此介紹自己的父母的?你可知撒謊會有什麼下場?」琴無雙不滿意地威脅。
「信與不信我已說出,琴族長是打算做什麼?這就是琴族對待客人的方法?」大腿迅猛抬起,膝蓋向男人的下、體用力頂去,同時手襲他鉗制自己脖子的手腕穴位。
現代格斗加上古代穴位的攻擊,若是平常人遇到此等偷襲早已手忙腳亂,琴無雙卻不慌不忙,腿提起隔開她的膝蓋攻擊,另一只手準確地捏住沐心冉的小臂。
「雕蟲小技!」琴無雙冷笑一聲,手指陷入沐心冉脖子,白如凝脂的玉頸上立即出現了兩道淤青。
沐心冉呼吸一滯,臉色泛白。
男人手下毫不留情,眼中冷漠如霜,她毫不懷疑對方會下殺手。
「師父,沐姑娘,你們在干什麼?」
兩人在山道上對峙,忘記了在山洞中吹簫的琴天淼。琴天淼今天運行天音訣,勢如破竹,一舉突破了天音訣第七層進入了第八層,他在山洞里清修便是為了突破。所以突破後便急切地下山找師傅報喜,同時也對那個相處不久的沐姑娘十分想念。
誰知會在山道上看到兩人一塊兒,而且身體糾纏在一起,像是在開打。他們怎麼會打起來?
琴無雙瞟了琴天淼一眼,放開沐心冉,恢復了往日的清高孤遠,「八層了,不錯。」
即便是自己徒兒功法大進,他的情緒也沒有太大起伏。
沐心冉得到自由,迅速後退,直退到對方無法馬上靠近的地方,看到他此刻的神態,心中暗罵一聲悶騷虛偽。
跟隨琴天淼下山的小銀速度跳到她身邊,以最忠誠的護衛身份護在她身前,紫眸霸氣盡顯,獠牙森然,凶惡地瞪著琴無雙。
琴無雙只是冷冷瞟了它一眼,對強者的敏銳直覺讓小銀的豎瞳縮了下,四腳卻不退縮地釘在原地,誓死捍衛自己的主人。
琴天淼早已習慣自家師傅的模樣,若是他看到琴無雙方才大喜大悲的樣子,才真的要驚傻了。他把注意力放到沐心冉身上,看到她能走到這里,心里自是歡喜的。這說明她的身體又好了許多。
只是看到沐心冉的臉時,他怔住了。
「你……你是沐姑娘?」精致的容顏耀眼如華,令人無法直視。他溫和的黑眸閃過一縷驚艷之色。
「是我。」
听到屬于沐心冉的聲音,琴天淼確認了眼前的絕色美女是她,但是驚訝仍然未退,「你的臉……」
沐心冉知道自己忽然換了張臉,而且從一個清秀佳人變成傾城美人,任是誰見了都會驚奇,琴天淼的表現已經算得上淡定了。
她眼角瞥了眼琴無雙,比如某人,反應過激到越了瘋子的界限。
「這才是我的本來面目。」
「原來沐姑娘長得如此漂亮,天下男兒見了恐怕都要失了魂,難怪沐姑娘要掩蓋真容。」琴天淼理解地笑了笑,沒有過多尋問,眼中仍閃爍著些許驚艷,神情已恢復了平和從容。
對于他的理解沐心冉心中感激,不由勾唇一笑,惹得兩個男人呼吸一滯,特別是琴無雙,望著這張日思夜想的容顏,心里百般滋味無法言表。
「對了,沐姑娘怎麼上山來了?算算日子,你應該才剛能下地不久吧?」琴天淼回神,心里為自己的失態懊惱,他這樣會不會被沐姑娘認為是個貪戀美色的男人?
「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沐心冉眼角掃了琴無雙一眼,笑著對琴天淼道,目光落在他身下的那只雪豹上。
琴天淼壓下心底的懊惱詫異地問︰「你要離開?」
見沐心冉點頭,追問道︰「為何急著離去?你身體還未全愈。」
琴無雙輕咳一聲,插話道︰「沐姑娘是掛念家中親人,天淼,你勸勸她,讓她多呆幾天,身體好些再走吧。體內余毒未清,谷外是雪峰峭壁,此刻出去容易得病。」
他有些不自在地撇開頭。
沐心冉對于他睜眼說瞎話很佩服,但是知道對方有企圖,她卻是不想留下來了,「我想早點回去看孩子,他從出生到現在已有三月,我未盡過一天母親的責任,不想再錯過了。」
兩邊都有理,琴天淼為難地蹙起柔和的雙眉。
琴天雙听到她有孩子,眉峰也微微擰起,他盯著她道︰「最近我研究解除余毒的藥已有了一些進展,但是這之前要改名病人舊疾復發。」
琴天淼雙眼一亮︰「師傅,你找到辦法去除沐姑娘體內的余毒了?」
「只是有些進展。」
「有些進展也好,師傅果然厲害。」琴天淼听後沒有半點失望,雙眸閃亮,「沐姑娘,我知道你思子心切,但是如果沒有一個好身體,又如何照顧好孩子?再過些時日,余毒解清了,就沒有後顧之憂,以後也可專心照顧孩子。」
沐心冉被他說得心動,雖然覺得琴無雙的說法可能只是為了把她留下來,但是琴天淼的話實在誘人。
「沐姑娘,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孩子的長遠考慮,留下才是上策。」
「那便打擾了。」沐心冉看了眼目光灼灼盯著自己,又不敢在他徒弟面前泄露出半分的琴無雙,點了點頭。
她其實也很好奇琴無雙嘴里的顏兒是誰。天底下擁有她臉上這副容貌,已是天工七作,不是她自戀,而是越好的東西越是獨一無二,隱約覺得或許她能從琴無雙口中得到什麼重要信息。
身體本尊的母親據說只是沐翰博的一個小妾,但是她卻沒听過關于母親的事情,旁人似乎也不清楚,就連沐翰博那老匹夫,也將她母親忘得一干二淨。而她體內的重紫是從母體帶來,重紫又是琴族不傳于世的禁藥,也就是說她母親和琴族有著莫大關系。
尋親什麼的她並不在意,性子冷淡的她不祈求著來場親人相認的感人畫面,她現在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勢力,帶著孩子在雲中城作威作福,游離于世俗內外,暢快不已。多個親戚也只是多一分煩惱罷了。
但是她這張臉就是個危險招牌。當年既有人下毒害她母親,指不定看到她就做賊心虛以致趕盡殺絕,有不知名的敵人潛伏于暗處隨時可能給予她致命一擊,她是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
果然,在她答應留下後,琴無雙便把琴天淼打發走了。
只是兩人對對方都存了防心,一時半刻也無法探清對方的底細。
琴無雙深深地望了沐心冉一眼,揚長而去。
沐心冉漆黑明亮的眼楮里閃過一道暗芒,琴族,看來也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
看到沐心冉的臉,琴無雙已經沉寂如死水的心湖再起波瀾,他雙腳不由自主地走進林子,到達聖炎湖邊。
湖面平靜,水氣氤氳。
顏兒,她是你派來的嗎?
他捂著自己的胸口,臉上的悲傷是他人不曾見過的。誰能想到清冷淡泊的琴族族長會情緒大起大落,又幾人會知道冷漠無情的琴族族長是個痴情種?
潮濕的水氣浸潤著瞳眸,似有水澤閃過。
……
晚上,沐心冉和琴天淼赴約到環兒家吃晚飯。
熱情好客的主人和鄰里早已準備好豐盛的晚餐,由于人多,便將「飯廳」設在石屋外,幾張石桌拼成長桌,桌上擺滿菜。
小孩子跑到半路去迎接二人。
女子白衣勝雪,姿容絕代,步態優雅,如同仙女;琴天淼亦是一襲白袍,面如冠玉,坐在雪豹背上,溫潤中透著霸氣。
銀色月光揮散而下,兩人踏月而來,步步生蓮,似是將月光精華盡吸于身,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
環兒帶著一群小孩目瞪口呆地望著風華絕代的一男一女,忘記了言語。
聖子和沐姐姐好般配啊!
環兒心中感嘆。
「哇,好漂亮的大姐姐啊!」
「耶,聖子哥哥的坐騎竟然是雪豹,好威猛!」
「大姐姐身邊跟著一只狼耶,狼毛居然是銀色的!」
靜寂過後,便是如**一樣突然而至的尖叫。幾個孩子簇擁而上,圍住兩人,天真的童言此起彼伏,脆聲聲的帶著驚奇。
小銀和雪豹昂首挺胸,身姿優雅,體態修長,仿佛能夠听懂小孩子們的贊美,越發威風凜凜。
沒有正常童年的沐心冉有些不知所措,僵著身體看向琴天淼。
琴天淼沖她溫柔一笑,模著靠近他的小姑娘的小腦袋,溫和道︰「你們那麼多問題,會嚇到沐姐姐的。我們先是環丫頭家,大人們也該等急了。」
被他模頭的小姑娘兩眼冒星星︰「聖子哥哥,你是不是喜歡沐姐姐?」
琴天淼一怔,白玉般的俊臉上升起兩抹紅暈,他目光快速掃了沐心冉一眼,聲音微沉︰「小丫頭,不要亂說。」
看到琴天淼窘迫的表情,沐心冉的不自在反倒退去了些,她瞥向他,含笑問︰「難道你討厭我?」
「當然沒有。」琴天淼月兌口否認。
「嘻嘻,聖子哥哥喜歡沐姐姐,聖子哥哥喜歡沐姐姐!」那個小姑娘笑呵呵地拍起手來,其他小孩子跟著起哄,頓時將琴天淼逼得窘迫不已,俊顏滾燙,連耳根都紅了。
沐心冉倒是不甚在意,童言無忌,何況是生長在與世隔絕的聖谷中的小孩。
一行人鬧哄哄地朝環兒家走去,小孩子跑著跳著繞著,如同眾星拱月般。
「來了!終于來了!」等在石屋外面的族民們听到不遠處的嘻笑聲,抬眼望去,已看到了人影,不由得高興地叫囔起來。
早已準備就緒的人拿出樂器,或吹或彈,組成一股奇妙的樂聲,清靈悅耳,讓人不由得染上喜悅之色。
「阿娘,聖子和沐姐姐來了。」環兒將手放在腮邊,放聲喊道,聲音清亮,含著喜悅。
「看到啦!看到啦!」一個婦人揮著手高聲回應。
人未到,便已感受到了濃烈純僕的熱情,這是以前未曾感受到過的。
路並不遠,打打鬧鬧很快就進了民居地帶。
奇怪的是剛才還熱情無比的大人突然安靜下來,正在吹彈奏唱的人全都僵住,一雙雙眼楮滿含震驚地盯著沐心冉。
沐心冉透過他們的眼楮看出他們認識自己的臉,或者說是認識和自己長相似的某個女子。
「阿娘,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也被沐姐姐的漂亮驚呆了?」環兒走到其中一個胖胖的婦人身邊,晃著她的手臂嘻笑問道。
胖婦人全身一哆嗦,猛地回過神來,目光不移地望著沐心冉,眼中驚疑難掩︰「她……她就是你口中的客人?」
「是啊,她就是聖子帶回來的客人,長得和聖女一樣好看。」環兒有些不解地眨著眼,阿娘的反應有點奇怪耶。
「嗯,確實長得很漂亮。」胖婦人掩去臉上的驚駭,雙眼探究地打量著她,嘴里問著自家女兒,「她叫什麼?」
「唉呀,阿娘怎麼忘了,環兒告訴過你的,沐姐姐叫沐心冉啊。」
「哦,沐……心……冉……」環兒他娘呢喃地叫出沐心冉的名字。
其他谷民和環兒他娘的反應一模一樣,看著沐心冉的眼神都是驚駭之極,激動卻又努力壓抑。
另一婦人笑著上前一步︰「听環丫頭說沐姑娘是聖子的客人,也就是我們的客人,遠來是客,快來坐吧,菜待會兒就涼了。」
大家一听全都附庸邀請。
環兒他娘拍了拍僵硬的嘴巴,彎唇笑道︰「大家別看到美人就忘了聖子,聖子難得來我家吃飯,快入座。」
「什麼你家,分明是我家。聖子,坐這邊,面前這些菜都是我做的。」
「宋家的,你怎麼還搶人啊,明明客人是來我家吃飯。」環兒他娘不滿地哼了一聲。
因為沐心冉而起的驚疑瞬間被蓋了過去,這些純樸的谷民熱情得過火,爭著搶著要沐心冉和聖子吃他們家的菜,和孩子沒有兩樣。
而小孩子們也坐上了桌,嘴饞的直接用手去抓,結果被大人看到了用筷子抽打,罵他們不懂事,小孩拿了筷子,快速往自己喜歡的菜夾了一下,然後靦腆地掃了沐心冉一眼,見她沒有注意,趕緊埋頭苦吃。
對于他們的小動作,沐心冉豈會沒看見,只是裝作沒注意罷了。
小銀和雪豹這兩只猛獸動物也分到了兩盆肉,美滋滋地吃著,時不時略帶敵意地瞪對方一眼,鼻孔噴氣。
吹的吹,彈的彈,席間熱鬧無比。
一頓飯下來,大人小孩的聲音參雜一起,好不熱鬧。熱情好客的主人家在沐心冉和琴天淼兩人的碗夾滿了菜,堆成小山,看得沐心冉哭笑不得。
饒是如此,她卻注意到那些大人時不時都會用一種復雜的眼神偷偷打量自己,也許他們自己覺得隱蔽,但感官靈敏的她感應得很清楚。
曲終人散,吃完飯後沐心冉便和琴天淼一道兒回去。許是沐心冉的臉讓眾人心底放不開,又或許是以為她明天就要走,想她早點回去休息,總之,谷民沒有多大挽留,站在屋前目送他們。
待人一走,環兒他娘這些鄰里面面相覷,之前壓下的驚訝再次冒出來。環兒更是被她阿娘拉著問東問西,所有問題都是圍繞著沐心冉,搞得環兒一頭霧水。
這件事傳得很快,聖谷里來了個和前任聖女極像的女子,消息傳到了聖殿琴素紅的耳里。
初听這消息,琴素紅正在梳頭發,梳齒斷了幾根。臉色有一瞬間的慘白,眼里震驚之極。
「夫人,你怎麼了?」打掃房間的小丫頭奇怪地問。
「沒……沒什麼。」琴素紅迅速掩去臉上的驚慌,她微垂著眸,睫毛擋住眼中的震驚,「你說聖子帶回來的姑娘和我妹妹長得很像?」
琴素顏,前族長的小女兒,也是前任聖女,同時是琴素紅的妹妹。
「是啊,昨天環兒家請她和聖子吃晚飯,我當時不在,是今早才听人說的。據說和上任聖女長得一模一樣,他們還以為見鬼了呢。」
「是……是麼,會不會是晚上天黑,他們看錯了。我妹妹長得國色天香,世上哪里還能出第二個。」琴素紅扯著嘴角道,臉上露出一絲懷念的憂傷。
「我也不清楚,夫人可以去看看。昨兒個的飯原是送行的,但是听說沐姑娘還要多待幾天,所以仍住在聖子的木屋里。」
琴素紅沒有回應,她唇色發白地望著鏡子中那張絕美的臉,韶華易逝,眼角已有淡淡的魚尾紋,二十年前他尚且不看在眼里,即便是這二十年的夫妻生活,兩人共處一室亦是寥寥無幾。
他知道那個沐姑娘長得像妹妹嗎?沐姑娘留下來,是不是他的意思?他會不會因為相似的女子而再起波瀾?
不!
美麗的雙眼里射出寒光,修剪得整齊漂亮的指甲深深掐入掌肉中,她不能讓任何女人搶走他!
她豁然站起,在打掃房屋的丫頭的詫異下匆匆走出。
木屋外,琴天淼坐在輪椅上凝神吹簫,跟他下山的雪豹伏在輪椅旁邊,眯著眼細听,山間的小鳥飛在他上空,隨著簫聲飛舞,小動物則一只只圍在他身邊,或歪著小腦袋,或閉著小眼楮,或搖頭晃腦,顯然都被他的音樂吸引過來,沉醉其中。
沐心冉坐在竹椅上,驚奇地看著這一幕。
男子白衣似雪,墨發如綢,垂眸吹簫,宛若仙人。景色怡人,鳥獸環縈,似天上仙境,而他便是引得鳥獸更鳴的仙人,仙氣縈繞。
悠揚的簫聲入耳,身上的毛孔仿佛遇到了知己一般,舒服地張開來。沐心冉微眯著眼,細細聆听,心第一次如此平靜,被清靈簫聲洗淨一般,干淨澄澈。
寧靜祥和的氣氛被外人的腳步聲打擾。
沐心冉猛地睜開雙眼,看向來人,卻是個白衣美人,眼若桃花,眉似細柳,唇如朱櫻,身姿婀娜,體態輕盈。
琴天淼同時停下,睜眼。
「師娘。」看到來者是琴素紅,他微訝地點頭問候。
簫聲停止,鳥獸皆散,木屋外的草坪上便只有三人。
琴素紅驚駭地望著沐心冉,雙目凸出,滿臉不敢置信,腳下踉蹌著後退幾步,頭無意識地搖著,根本沒注意到琴天淼的問候。
沐心冉斂去眼底的精光,漆黑晶亮的瞳眸直直回視著對方。她知自己這副皮相像另外一個女人,但是面前這個女人表現得比大部分人都激動。
「師娘,你怎麼了?」琴天淼訝異地問。
琴素紅會來這里已是讓他驚訝,此刻的表現更是他見所未見。
「天淼,她是——」琴素紅驀地回神,她手指顫抖地指著沐心冉。
「她是我的朋友沐心冉。」
「你師傅可見過她?」琴素紅緊接著問。
琴天淼覺得她的表現和問題很奇怪,仍是據實相告,「師傅見過。」
琴素紅臉色刷的一下子慘白無色,幾次張嘴,都發不出聲音來,像是失了魂一樣,過了好半晌,才晃晃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師娘,你沒事吧?」琴天淼擔心地蹙起眉。
琴素紅沒有回答,她滿腦子全是沐心冉的臉,或者說是她妹妹琴素顏的臉。
她沒死!她真的沒死!她為什麼沒死?!
「你師娘不會出事吧?」沐心冉心里生疑,這個女人的表現太奇怪了,就算再像的人,看到了頂多就像村民那般,她的反應怎麼像是受了太大的刺激?
「我去看看。」琴天淼有些不放心,讓沐心冉回屋休息,便騎上雪豹追了上去。
沐心冉望著前面那道縴細的白色身影,眉微微蹙起。
山道上,由于琴素紅走得慢,而雪豹的速度又極快,琴天淼很快追上。
「師娘,你是不是病了?」
琴素紅臉上的蒼白大多退去,除了眼底的驚疑仍在,已看不出和平時的差別。
看到她恢復往日的樣子,琴天淼心里納悶,嘴上仍關心地尋問。
「沒有。」琴素紅沖他和藹一笑,與其並肩而行,「你可知那位姑娘的來歷?」她裝作不經意地問。
琴天淼搖了搖頭︰「我只知她是雲中城的少城主。師娘對她感興趣?」
琴素紅沉默以對,琴天淼只好默默和她同行。
就在琴天淼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琴素紅突然開口,嗓音低啞,含著愁緒,「她和我妹妹長得很相。」
琴天淼一愣,旋即側眸看向她︰「師娘是指沐姑娘像素顏聖女?」
上任聖女,天賦絕頂,容貌絕世,是琴族幾百年來最有潛力也是最卓越的聖女,可惜紅顏薄命,從懸崖上摔下,面目全非,連遺體都無法完好保存。
「妹妹她……」
一聲低咽響起。
琴天淼怔了怔,琴素紅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高貴優雅的,夫君是族長,女兒是聖女,本身修為不凡,姿佳貌美,所以一直是笑以對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傷心落淚。
「師娘別傷心,素顏聖女在天有靈,定然也不希望看到你因她傷心落淚。」
琴素紅身子微不可見地一僵,她用手快速掩去眼中的異色,須臾,才眸中含淚地抬頭,牽強地笑道︰「我只是太過思念她了,看到沐姑娘便想起了她。你可以給我講講沐姑娘的來歷嗎?」
琴天淼不做他想,將自己如何遇到沐心冉,又如何救她回來告訴了琴素紅。
當琴素紅听到沐心冉體內含有重紫之毒,且是由母體帶來時,眼神閃爍,握在一起的手也顫抖個不停,心中的恐懼迅速擴大,漫延至全身。
她是妹妹的女兒!她一定是妹妹的女兒!她是回來報復自己的嗎?
琴素紅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腳下沒注意,踉蹌了下。
「師娘,小心點。」琴天淼眼急手快地扶住她。
「謝謝。」琴素紅笑了笑,眼圈紅紅的,「幸虧遇到了你,不然沐姑娘就九死一生了。」
「只能說是天命如此,上天讓我遇到了她,是她命不該絕。」琴天淼慶幸道。
天命如此?
他的一句話卻讓琴素紅心里起伏更大。
真的是天命如此嗎?
心中的恐懼逐漸被陰郁之氣所取代,眼底陰毒之色一閃而過。
二十年前她能夠改變三人的命運,二十年後依然可以。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自己的生活,特別是那人的女兒!
「師娘,我看您臉色不佳,不如先回去休息。有什麼事找師傅讓天淼代傳吧。」
琴素紅眼珠子一轉,身子忽然軟倒在琴天淼身上。
「師娘!師娘!你怎麼了?」琴天淼慌忙扶住她,焦急地喊道。
琴天淼身下的雪豹忽然承受了兩人的重要,不由得吼叫一聲,四肢在原地踩踏。
「雪,麻煩你去通知師傅……」
「不……不用。」琴素紅連忙攔住他,她撐開眼,氣息虛弱,「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師娘,你是不是病了?」琴天淼不信地反問。
琴素紅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推開琴天淼,身體搖晃了下,手微抬,拒絕了他的攙扶,「可能是昨夜著涼了,現在老了,不比從前,一夜著涼身體就受不住了。」
琴天淼關心道︰「師娘怎麼不照顧好自己。」
「自從柔兒離開聖谷,便只我一人獨自在聖殿里,夜里寂寞,睡不著,便出屋賞月,誰知這樣就著涼了。」琴素紅臉上盡是落寞。
琴天淼眼中快速閃過憐憫之色。他在谷中生活了二十幾年,自小跟在師傅身邊,自然知道師傅對師娘的冷淡,師娘這哪里是著涼,怕是受了相思之苦。明明兩人相隔不遠,卻仿若分處天涯與海角。真真印證了四個字——「咫尺天涯」。
「師娘,我送你到師傅那里。」
「不。」琴素紅搖了搖頭,笑意淒慘,「他不喜歡。」
琴天淼心頭一揪,替這個女子感到可憐。
「剛才糊涂了,居然要上去找他,幸好沒到上面,否則他就不高興了。」琴素紅苦澀道。
琴天淼心里不是滋味,不知如何開口勸說,便靜靜地護送她回聖殿。
接下來兩天,琴天淼會留心琴素紅的狀況,還花時間去看望她。而沐心冉也漸漸融入了琴族谷民中,或許是人長得漂亮,又或是她的性格清清淡淡,讓人很是舒服,總之,很多人都喜歡她。
而從琴族人以及琴天淼的口中,她知道了是誰和自己長得很像。
琴族上任聖女,琴無雙的初戀情人,琴素紅也就是現在的族長夫人的親妹妹。
還真是狗血的三角關系。
也難怪那日琴素紅見到她會如見鬼了般,深信自己妹妹已死二十年,忽然看到一個長相相同的女人,驚大于喜還是說得過去的。只是,沐心冉卻覺得沒那麼簡單。
據說琴無雙與琴素顏兩小無猜,感情一直很好,為何在琴素顏死後娶了她姐姐?不是說琴無雙愛琴素顏愛得死去活來嗎?而且從那天的意外來看,琴無雙確實仍對琴素顏念念不忘,不像是個負心漢薄情人。
何況那日,琴素紅的反應似乎過激了,照理她長得像琴素紅的妹妹,琴素紅驚嚇過後不是應該驚喜,甚至尋問自己的來歷嗎?就像琴無雙那樣。
沐心冉沒有忘記那天琴素紅眼中閃過的驚慌和心虛以及臉上來不及掩飾的驚恐蒼白,只有做賊心虛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會是她下的手嗎?
沐心冉心里懷疑地自問。
很快,她便得到了答案。
在兩人初次見面後的第三天開始,琴素紅便每日來木屋找她聊天,或是叫她到聖殿賞景,熱乎勁兒比見了親女兒還親熱,用琴素紅的話說就是「你像極了我妹妹,看到你我便由衷地親切。」
呵,如果琴素紅不這麼做,沐心冉的懷疑也只能是懷疑。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听聞琴素紅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即便對琴氏一族的人,也是少有溫和笑容,難道就因為她長著一張和琴素顏相似的臉,待遇就變了?
假如沒有第一次的見面,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的。但那天產生的印象已在沐心冉的心里留了疙瘩,對方所做的一切都會讓她細心留意,這一觀察,便看出了琴素紅臉上的虛偽假笑。
但是沒有證據,沐心冉只能虛與委蛇。只是她時間不多,對方遲遲不動作,便由她設下導火線。
她常常跑到山上去找琴無雙,事實上是要解藥,而有意無意傳了出去,落入琴素紅耳里就是兩人關系很好,這個將嫉妒深藏于內的女人煎熬了數天便坐不住了。
這天,她同樣是在琴無雙的石屋外。
此處可以看到整個聖谷景色,包括她暫住的小木屋。
放眼望去,看見山道一人急速行來。
「族長,族長夫人中毒了。」一個劍眉星目的男人氣喘吁吁地喊道,目光快速在沐心冉臉上瞟過。
沐心冉認得他,聖殿的守衛者。
她雙眉輕挑,唇角勾勒出淡淡的邪意,終于出手了嗎?
「族長不在屋里。」看他喊了半天,她才秀氣地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說道。
「族長在哪里?」男人想給沐心冉一個白眼,但是對方實在長得漂亮,他看了便忍不住臉紅,不敢在美人面前出丑,只能壓下郁悶尋問。
「不知道。」沐心冉回答得干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手。
男人嘴角一抽,拱手道︰「請沐姑娘著實相告。」
「腳長在族長身上,族長愛去哪去哪,我哪里管得著,他可是族長。」沐心冉慵懶抬眸,眼楮在男人身上逡巡一圈,看得男人耳根莫名變紅。
「如果沐姑娘看到族長的話,勞煩告訴他族長夫人中毒了。」男人視線盯在地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和地面說話呢。
沐心冉點了點頭,男人視線落在地上看不到,于是等不到回答的他不得不抬起頭又說了一遍。
沐心冉再次點頭,男人才明白自己剛才犯了多大的蠢事,這回連臉都紅了,「我……我先走了,沐姑娘再見。」
說完,不等沐心冉回答便倉皇離開。
沐心冉笑了笑,只把這當成一個插曲。她倒是對接下來的事很是期待呢,族長夫人中毒?呵!
為了早點看戲,她拍了拍小銀的背,站起身道︰「下山。」
------題外話------
中午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