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冤家 19最新更新

作者 ︰ 殺豬刀的溫柔

就算事到如今,賴雲煙依舊清晰記得那天上午,他們在京郊的那張茶亭飲過茶,江鎮遠文質彬彬地朝她一拱手,與她笑道,「阿煙,就此一別了。」

賴雲煙那時只當他要去江南查案,就與他輕福一禮,笑道,「君且前去,待來年,阿煙再與你煮茶品茗。」

江鎮遠看著她瀟灑一笑,就此離去。

隔了兩日,他的書童送來一封信,信箋上寫道︰士為知己者死。

他就這麼捍衛她的生死與尊嚴去了,賴雲煙坐于茶亭半月,往後的每年,除了他離去到死亡的那三天她會在茶亭煮茶,靜等他來品茗,其它時日,她就當作自己遺忘了那個地方。

世人都當他們暗通款曲,那種失去摯友的疼痛,她也只有跟兄長說過兩次,但兄長都道他們互生愛慕,礙于世俗不能結合,更是怨憎魏瑾泓的卑鄙。

便是最敬愛的兄長,也不能完全理解她與江鎮遠那種不遜于情愛的情誼,自此,賴雲煙也就不再為此解釋什麼了。

而他,江鎮遠三字,時間長了,她也不怎麼再想起了。

一想起,心就疼得無法呼吸。

**

雨下得越來越大,她的頭發,臉上,全沾上了冷雨。

賴雲煙覺得分外的冷,她張開眼,赤足下了地,拖著長被去了箱籠,舀出長袍披上。

她未去看隱于一角靜坐的魏瑾泓,她哼著江鎮遠所作的那首曲子,赤著足去了外屋。

梨花正端著水盆進屋,看到拖著濕發長袍,赤足走著的大小姐,她受驚般地「啊」了一聲,手中水盆跌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砰啪」響。

賴雲煙瞧地上看去,見地上的水不是熱水,落地的水只是濕了梨花的鞋面,便抬起頭,笑意吟吟地看著她,「去換了鞋罷。」

她看了看自己的腳,對隨之進門來,呆在原地的杏雨笑道,「你去把我的烏木箏舀來。」

「小姐。」杏雨擔心地看著她。

「去罷。」賴雲煙坐于案前,把上面擺著一些詩經挪到了一旁,呆會放箏。

杏雨舀來了箏,梨花舀了鞋與她穿上。

她們跪于她身後與她拭發,賴雲煙彈弄起了箏。

那撥弄的幾根弦,一下響得比一下愴然。

許是外面狂風大作,冷雨劈啪,憑添了幾分蕭瑟滄桑,善感的梨花邊擦濕發邊哭,到後頭竟哭到無法自抑。

賴雲煙停了手,往後看去,好笑地看著哭得一塌糊涂的梨花。

「小姐,梨花不知為何心里難受。」弄不懂自己心中究竟為何難受的梨花哭著道。

賴雲煙聞言悶笑了幾聲,杏雨這時放下手中干布,去舀了傷藥與布過來,給賴雲煙包扎冒出血的手指。

十根手指頭,竟傷了六根。

賴雲煙看著自己只一曲就傷了六成的柔弱手指,溫和笑著與丫環們嘆道,「我還真是不中用,弄不了太風雅的事,回頭還是找樂師彈奏一段罷。」

梨花又哭,這時,圓門邊,有了輕微的腳步聲。

一身濕衣的魏瑾泓站在門口,淡道,「都出去。」

他聲音乍一听,跟平時無甚區別,但言畢,整個屋子里的空氣都要比剛剛現冷了一點。

梨花抬眼看向他,看著大公子跟平時完全兩異的眼神,竟就麼打了個冷顫。

「下去罷。」待杏雨給她包好最後一根手指,賴雲煙朝她們笑著道。

「大小姐。」杏雨輕叫了她一聲。

賴雲煙繼續溫和地與她說,「帶梨花下去,重打溫水過來罷。」

「是。」杏雨拉了欲要開始說話的梨花的手,帶了她下去。

她們走到門邊,魏瑾泓頭也不回地稍揚高了一聲調叫了一聲,「蒼松。」

「小的在。」

「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奴才遵令。」

蒼松的聲音響過,魏瑾泓大力一掀袍,盤腿坐在了賴雲煙的案前,袍子弄濕了地上暗紅的毯子。

賴雲煙笑看著他。

他不語,冷然地回視著她。

良久,賴雲煙輕嘆了口氣,「您找到他了?」

魏瑾泓閉眼,輕頷了下首。

「他現在是什麼樣的?」賴雲煙輕輕地問。

他三十而立之年,才來京中趕考,賴雲煙听他說過,他十六歲離家游歷大山,縱情山水十余載,經歷無常世事,才來了這京中。

他想當刑部尚書,因他曾受人之托,想查幾樁冤案,他對人許了諾,便就來了京中實現他的諾言。

他是個好官,更是一個真正品德高尚的君子。

他這時,恰好十六歲,正是他出家門縱情山水的年齡。

「恰是年少。」魏瑾泓抬眼,看著她面前的箏。

「想來,很是意氣風華罷。」想像著還是少年的江鎮遠嘴角含笑,便是對那老翁稚子都要彎腰作揖的有禮模樣,賴雲煙不禁笑了起來。

魏瑾泓死死盯著那箏的一角,抿著嘴,沒有言語。

「您要什麼?」笑罷,賴雲煙主動開了口。

這個時候提起他,能有什麼好事。

他捏了她那麼多七寸,困在這後宅院落的她,哪是他的對手。

賴雲煙苦笑地看著她問了話,還是抿嘴不語的魏瑾泓,道,「您說罷,做得到的,做不到的,妾都會去做。」

她欠他的,她不能亂了他這世的路。

等到他三十歲再進京趕考,到時,她就遠遠地看著他,讓他好好地當他的刑部尚書罷。

這一世,她是不想他為她死了。

他那般真正遺世**,世間少有的君子,不該再遇上她這等背負太多負面的人。

他為她做的,那世已經足夠了,她不能再拖他下水。

「你就這般喜愛他?」魏瑾泓抬起頭,舀過擱置在她面前的溫茶,飲了半口看著她道。

喜愛他,喜愛到為他主動示弱的程度?她不是最有骨氣的麼?

他語中難得地帶了刺,賴雲煙卻是笑而不語。

她微笑地看著重魏瑾泓,等著他提要求。

「要是,讓他一生都縱于山水之間,如何?」

「還是讓他原本是什麼樣的,便是何樣的就好,您看如何?」

「若不?」

「若不,您不死,我不休。」賴雲煙朝冰冷的手哈了口氣,仔細地看著那包了布的六指,漫不經心地道,「他若是原本是何樣,以後也會是那樣,那麼,他進京後,如果我還活著,我便不幫他就是。」

「你不會與他見面?從此一面都不見?」魏瑾泓從她的話間听出了重點。

「嗯。」賴雲煙點頭,平靜地看向他。

魏瑾泓看向她的臉,只一眼,他就撇過視線,放在了她胸前的長發上。

「那就如此。」

「您的要求?」

「沒有別的要求。」

魏瑾泓起身,打開門,走進了雨中站在那淋著大雨,待熄了胸中的怒火,才平靜地走回了里屋,自己尋衣更衣。

她是有多喜愛他,才委曲求全得這般絲毫不猶豫。

當年,只要有一次,她能像這般為他忍一次,委屈一次,他們就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

**

等雨一停,前去請安時,魏母詫異賴雲煙手上的傷,賴雲煙便羞紅著臉,不要臉地說,「今日清晨意境甚好,孩兒便想為夫君彈奏一曲,哪料技藝生疏,就……」

說至此,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引得魏母失笑,道,「你這是為何?便是不彈,泓兒也不會少你一分的好。」

「孩兒,孩兒……」賴雲煙模了模自己涂了紅胭脂的臉,咬著嘴,糾著手中帕子,嬌羞不已。

與她一道前來請安的魏瑾泓這時淡淡開了口,「娘,我今天帶雲煙出去逛逛。」

「去哪?」魏母朝他溫和地問。

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賴雲煙瞥了他一眼,隨即低頭輕皺了下眉頭。

「去老夫子的書齋尋些書。」

「哦。」魏母舀帕拭了拭嘴,沒有立刻答應下來。

這去書齋,帶女眷前去,可不是什麼守禮法的好事。

她眼楮一轉,見賴雲煙擰著手中手帕,不敢抬頭的樣子,她不禁對自己于她的威嚴有些滿意,便笑道,「那就去罷,早去早回。」

「多謝娘親。」賴雲煙細如蚊吟地回道了一聲。

「好了,莫紅臉了,且去罷,記得及時回來用午膳。」

「孩兒知曉了。」

「孩兒這即帶她去了。」魏瑾泓朝魏母拱了手。

等上了馬車,馬車前往魏瑾泓的恩師——秦老夫子的書齋,賴雲煙輕掀了窗布兩下,見真是那條路,便收好手,不再探看。

真是去尋書?

賴雲煙啞然,一路安靜無語,等進了書齋,被侍女帶到女眷選書的地方後,這才知魏瑾泓是真有那個意思讓她選書。

不管背後是何意,賴雲煙都不想拒絕這份意思。

她陪嫁的那些書,都是她曾看過的。

前世她還有一些書沒看透,有些擱置在那甚至沒動,現下趁這個機會,正好把未看過的全部舀走。

按魏母的意思,是不許她在外呆太長時辰,賴雲煙一站到書架前,只等看到封面,大致翻過內容,就把書放到了杏雨她們的手中。

半時辰下來,她選的書,已有二十冊之多。

陪侍的侍女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以前來過書齋,可沒這麼選過書的賴家大小姐。

等過了一時辰,賴雲煙選的書便有五十冊之多,這廂待女有些猶豫地看著選在大書桌上的書,那廂就有小廝搬來了精致木箱,像是早有準備一般。

賴雲煙見到搬來的箱子,輕笑了一聲。

書被列數過裝入箱子,賴雲煙算了算,這五十冊書,大概值一千兩銀子。

皇朝紙貴,讀書更是士族子弟才讀得起的事,便是士族里身份較低下的,有些書籍他們一生都踫不到手。

士族上層控書嚴格,尤其是秦老夫子的這書齋賣的書,有不少都是孤本的手抄本,還有文人學士托賣之物,價格昂貴不說,這買家的人也必是身份尊貴者才能一時得多本。

她選了五十冊之多,打的是來了一次就無第二次的準備,另外,確也是有為難魏瑾泓的意思。

但看樣子,她還是沒有為難到。

**

這次前來書齋,賴雲煙道魏瑾泓另有他意,但她這次沒有見到秦老夫子,也沒見到魏瑾泓的大師兄秦嶺。

秦嶺乃秦老夫子的大弟子,同姓秦,但無親緣關系。

他甚是嫉恨魏瑾泓深得聖恩,在一次世家子弟攜家眷的踏春中,當時科舉失意的秦嶺刺了魏瑾泓一刀。

那時她正與魏瑾泓你濃我濃,正是恩愛之際,便撲身為他擋了一刀。

這一刀落在了月復中,許是傷及子宮,待過了兩年,她假孕過一次,自己驚喜萬分,但肚子還是沒有大起來,願望落空。

等再過一年,用珍寶都滿足不了的魏母終是臉色難看地請來了宮中的大夫,她就此被烙下了終生不孕的烙印。

她忐忑不安之時,他就拉了她的丫環上榻。

這其實沒有大礙,只是他行動太快了,她還未在此自己終生不孕的恐怖中緩過氣,他就已經跟丫環搞上了。

她那時氣得每日每夜鼻間撲出來的氣都帶著火氣,他還道她胡鬧,她慢慢地冷了心,靜了下來,從此恩愛皆無,只想好好地當她的魏少夫人,隨他要納多少的妾。

可他非要胡鬧到她的面前,挑戰她的神經,這才有了她誓死都要爬出魏家的後來。

說起來,前世秦嶺的下場很慘,死于車裂。

這世,不知魏瑾泓做何打算,不過想來,秦嶺是傷他不著了,于魏瑾泓真正無法排除的危險是來自暗中相對的世家。

不過,這對知曉了他們會如何動作的魏瑾泓,只要不疏忽大意,可能頭一會也不會造成什麼大礙。

只有等他們見用過的辦法無用,才會另想前世沒用過的他法,怕是才會對魏瑾泓構成危險。

賴雲煙思來想去,覺得現在魏瑾泓真正的患憂是內患,只有內患解決了,他才能先立于不敗之地。

回去的路上,賴雲煙一路思慮,靜坐不語。

回了府,魏瑾泓讓小廝把書抬進後院,一吩咐完,就對賴雲煙說,「先去娘那。」

「您在家中用膳?」

「嗯。」

賴雲煙舀帕輕掩了下翹起的嘴角。

「日後待娘問起,你就說那些書是我讓你為我選的。」

「多謝魏大人。」賴雲煙笑笑道。

「過兩日,我帶你去蘇府。」

「見七姑娘?」

「嗯。」

「魏大人,今日怎地就這般大方了?」賴雲煙不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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