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躺在床上,以往沾枕頭就睡的王賢,這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腦里像走馬燈似的,回映著來山西後的一幕幕,說起來他在山西的時間並不長,也就倆月而已,怎麼卻感覺如此的漫長呢?
是因為在山西事情太多,太累所致麼?應該是這樣吧,否則怎會有心力交瘁的感覺?王賢一下就無比思念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妻,一刻也不想在山西待下去,腦海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家
他讓二黑早點睡,結果自己徹夜失眠,四更天便起來,喊周勇幾個拿上撬棍鐵杴,打著火把來到行轅後院的那座松風亭。
「動手吧。」王賢接過一個火把,親自為周勇幾個照亮,幾人便開始動手,吃力的將涼亭地面上鋪著的寬厚長石條,一塊塊撬起搬走。費了老大勁兒,才清出一塊尺長兩尺寬的地方,露出下面冰凍的土地。
「小心點挖。」周勇幾個用鐵杴輕輕鏟著堅硬的凍土,好像怕傷到什麼似的。挖了足足頓飯功夫,竟顯出一口一看就是臨時拼湊的棺材來。
掃了掃上面的土,周勇將棺蓋輕輕打開,便見里頭用錦被包裹著一具年輕的女尸,天寒地凍,尸體沒有腐壞,面貌栩栩如生,正是王賢在行轅第一晚,那個服侍他的侍女嫣兒……
那夜周管家得了張春張藩台的命令,將她擊暈後投到行轅後院的井里……這對擔任管家的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兒。只是周管家萬萬沒料到,嫣兒尸首落水的噗通聲,驚動了听覺超人的顧小憐。當時顧小憐正在紅袖添香,外頭萬籟俱寂,這一聲听得分外真切,她便隨口說了句,好像是大石落水聲。王賢聞言失笑道︰「原來你也有听岔的時候,為了防止雜物入水,院里的水井都是加蓋的。這大半夜的誰會打開井蓋……」說到這他自己的臉色先變了,馬上去喊周勇,讓他到水井查看,結果發現井下有人。王賢馬上命封鎖消息,趕緊打撈……結果撈上了已經溺水而亡的嫣兒姑娘……
當時周勇奇怪道,難道她有什麼事想不開跳井?
王賢當時就怒了,你看有身上綁著石頭跳井的麼
吳為的尸檢結果也驗證了,嫣兒雖然是溺水而亡,但後腦受過嚴重的鈍器傷,且受傷的位置,不可能是落水時傷到的,肯定是有人先偷襲了她,然後將昏迷的少女投入井。
「是什麼人如此凶殘?」周勇憤怒起來,他對善良溫柔的嫣兒姑娘,可是充滿了好感。
「大人,凶手應該是府人,」吳為沉著道︰「現在追查的話,肯定跑不了。」
王賢卻沉默良久,好一會才問道︰「有沒有走漏消息?」
周勇一愣,搖頭道︰「沒有,我們是先關閉院門,才開始打撈的。」
「在院里找個地方,把嫣兒姑娘先葬了吧……」王賢卻不下令抓人,而是急著下葬。
「大人,凶手還沒……」周勇著急道。
「少廢話。」王賢看他一眼,不願多說什麼。
「是。」周勇只好趕緊出去,不知大人這是要于什麼。王賢也跟著出去,在院里轉了一圈,最後指定了松風亭,讓他將的嫣兒先藏在亭下……後來周勇自然知道,原來大人是將計就計,狠狠坑了凶手一把。
如今,周管家和張春都相繼斃命,也算為嫣兒姑娘報了仇,可那個溫婉柔美、總把他服侍的無微不至的小侍女,再也活不回來了……王賢對她滿是愧疚,他焉能察覺不到,嫣兒十分想跟著自己回江南,擺月兌在山西朝不保夕的處境。可他始終對嫣兒懷著戒心,最終沒給小侍女一絲希望……最終小侍女香消玉殞,雖不是他害死的,卻因他而死,讓王賢焉能不滿懷愧疚?
因為棺木已經凍在土里,取不出來,侍衛們小心揪著被角,將嫣兒的遺體移到早準備好的柴火邊上,柴火上還淋了油。
王賢看她最後一眼,眼圈一紅道︰「嫣兒姑娘,別怕。」說完用手的火把,輕輕往柴火上一點,大火熊熊而起,轉眼便吞沒了她的遺體。
王賢命人將府上所有的油都倒在火上,大火熊熊燃燒,把行轅上空照得通
「魂歸來兮,魂歸來兮……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王賢在火堆前,誦念著屈原的招魂詩,看著高高竄起的火,漫天飛舞的灰,似乎真有魂靈歸來一般。
其實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讓活人心安罷了……
大火燒到天亮才熄滅,王賢親手將嫣兒的骨殖收入一口內里襯著白緞的鐵罐,用瓷罐的話,他怕路上顛簸壞了。又將鐵罐牢牢綁在馬背上,做完這一切,他輕聲呢喃道︰「嫣兒姑娘,我們回江南了……」
離開太原城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天上下著粉末似的雪花,說起來,這雪打來山西就斷斷續續沒停過,偶爾晴天也是日頭慘白,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速速南下」王賢一夾馬月復,戰馬吃痛狂奔起來︰「回家過上元」
「好」二百護衛也興奮起來,跟著他策馬狂奔在雪原之上
王賢等人思鄉情切,尤其是他喊出回家過上元的口號後,眾人更是歸心似箭……今兒個初七,上元節到正月十八,還有十天時間,從太原到南京兩千五百里,憑著王賢手里的王命旗牌,每到一處驛站,都是優先換馬,十天兩千五百里,雖然緊張了點,但仗著年輕力壯火力旺,也不是太困難。
于是一行人狼奔豕突,三天就奔出一千里,離開了山西界,來到鄭州修整。大隊人馬修整,二黑卻要送龍瑤回家……王賢不知發了哪門瘋,竟也要跟著一起去探望龍潭龍長史。
王賢出門,周勇自然要帶人跟著,一群礙眼的家伙,讓二黑這些天想好的臨別贈言,統統無法說出口……他知道一幫無良的家伙,就是在等著听他的笑話,不想後面十幾年,被人時不時嘲笑,他只能憋到內傷了。
「行了,別跟那麼緊了。」還是王賢看不下去,帶著一群混蛋遠遠走開,才給兩人留下說話的空間。
兩人立在無人的巷里相對無言,龍瑤低頭看著腳尖,心里亂麻一樣,二黑更是使勁撓頭,把個腦袋撓成了鳥窩。
二黑心說我還是男的,得先開這個口,「妹,你別听他們瞎起哄,我這就送你回去,今後恐怕咱再也見不著了,你也不會整天被我纏著煩你了。」
「二黑哥」龍瑤聞言抬起頭來,眉目淚光漣漣道︰「我怎麼會煩你呢和你相處這段日,我很開心的」
「呃……」二黑的心跳猛烈加速,暗暗叫道,乖乖隆地洞,不會是有戲吧?馬上激動道︰「那你跟我回京城吧,哦不,我得先上門求親……」說著傻呵呵的撓頭道︰「婚姻大事,是要三媒聘麼。」
龍瑤淚水刷得下來,緊咬著下唇搖頭道︰「不,我不能……」
「為啥?」二黑那狂跳不止的心,一下又停滯了。「你不是跟朱美圭沒有……」顧小憐偷偷告訴他,龍瑤還是個姑娘。
「……」龍瑤的臉騰地紅了,沒想到他連這都知道,俏面滾燙道︰「我與世有婚約在身,他若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千歲則罷,可現在他遭了難,前途叵測,我要是毀約的話,我還算人麼?」
「……」二黑被龍瑤感動壞了,眼圈通紅道︰「妹果然是好姑娘……」
「二黑哥才是好人,何患無妻?你將來的娘肯定比我強百倍……」龍瑤淚水嘩嘩。
「世總有月兌難的時候吧,我等你一輩。」二黑發昏道。
「別說傻話,哥……」兩人竟抱頭痛哭起來。
隔牆有耳,王賢幾個根本沒走遠,而是繞道後頭在听牆根,這一听不要緊,可把幾位給肉麻壞了。王賢摘下手套,指指自己的手背,全是雞皮疙瘩。吳為幾個也是同樣的感受……
「不听了,不听了,太二了。」王賢先離開巷,往龍潭家走去道︰「怪我黑叔給他兒起這名,二黑二黑,真是又二又黑……」
「大人,我怎麼覺著挺感人。」周勇卻跟上來,用毛茸茸的手背擦著眼角道。「不是說世上最珍貴的,便是得不到。」
「得不到的就是個屁。」一直酷酷的閑雲少爺,卻突然冒出一句。听得王賢直豎大拇哥道︰「高人」
「幫幫他吧。」吳為道︰「我看二黑這鬼樣,要是就這麼回去了,非得魔怔了不行。」
「怎麼辦?」王賢直翻白眼道︰「我又不是媒婆,我只會搶親」
「也好。」閑雲少爺酷酷道。
「我們現在不是在山西了,」王賢正色道︰「還是要以德服人的。」說著突然撲哧一笑道︰「我王老虎要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眾兄弟面面相覷,心說您老威逼利誘都很在行,以德服人,還從沒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