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驚恐失措的人群散去,那水龍隊才終于得以入場,諷刺的是,早先看起來恐怖無比的火勢,這會兒已經小的不能再小,根本用不著那龐大的水龍,任其再燒一會兒,也就滅了。
救火已經不是水龍隊和應天府的官差們的任務,他們開始神情沉重的收治滿地的死傷者,見有小兩口從一座燈山底下爬出來,官差們不禁精神一振,直夸他們命大在這滿眼尸體的地方,能看到有幸存者完好無損,對每個人都是莫大的安慰。
林清兒何曾見過如此慘烈的場面,躲在王賢懷里瑟瑟發抖,王賢朝眾官兵點點頭,便要帶著妻離去。卻見許多驚魂未定的百姓,又開始沖擊官府剛設立的柵欄,哭喊著尋找他們失蹤的親人。
「看來二位現在走不了了。」一個水龍隊的小旗,指著一輛大車道︰「去那里歇歇吧,車上還有喝水,等人散了再家去。」王賢兩口灰頭土臉,早就看不出身上衣裳的貴賤,不過這會兒是過年,又剛發生這種慘劇,官差的態度倒是很和氣。
「嗯,多謝。」王賢攬著妻便要過去,卻見林清兒遲遲不肯邁步。「怎麼了？「
「我腿軟了。」林清兒低下頭,她何止腿軟,還一陣陣想嘔吐。
「不早說。」王賢說一聲,便打橫把她抱起來。林清兒先是一羞,待發現四周到處都在救死扶傷,兩人這樣並不突兀,這才不掙扎了。靜靜靠在丈夫結實的胸前,她的情緒終于平復下來……
王賢來到那大車旁,便見地上已經躺滿了傷號,大都是踐踏踫撞受傷的,真正被火燒傷的寥寥無幾,他不禁暗暗嘆氣。可這種事自己也無能為力,能保護好自個和妻,就已經燒高香了。抱著妻撿了個角落坐下,又用煙燻火燎的大氅,將她緊緊裹在懷里,不一會兒林清兒便在他溫暖的懷里睡著了……王賢卻緩緩轉動目光,掃視著場。只見除了應天府的官差外,還有許多錦衣衛在場搜索,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在皇帝眼前發生了這種慘劇,紀綱肯定要給朱棣個交代的。
但王賢再細看時,卻又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他感覺那些錦衣衛的舉止有些怪異……按說對失火現場的調查,應該以過火的建築為主,尋找失火原因才是。可他們卻在不停的翻動尸首,好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那些錦衣衛不光搜查尸首,還來大車邊上,將商號挨個查看一遍,待看到王賢時,那個錦衣衛總旗冷聲道︰「你懷里是什麼人。」王賢眉頭緊緊一皺,剛要去模懷里的錦衣衛腰牌抖一抖,卻听一聲怒喝道︰「混賬東西,你敢跟鎮撫大人如此說話」
那總旗登時變了臉色,鎮撫這官職雖不算太高,卻是錦衣衛獨有的——錦衣衛南北鎮撫司二位鎮撫大人,分別是龐瑛和朱爺,什麼時候又冒出這麼一位土鱉似的鎮撫大人來？
要是讓王賢知道這小如此月復誹自己,肯定要暴跳如雷,女乃女乃的,就算以貌取人,也不能在老剛從火場逃生出來的時候取吧？
不過那總旗還是深信不疑,因為說話的乃是北鎮撫司的鎮撫大人,朱爺
總旗忙不迭跪下請罪,王賢淡淡道︰「不過是個閑職罷了,你去忙公務吧。」倒是出奇的客氣。待那總旗一走,王賢看看朱爺,也不起身,面無表情道︰「多謝爺解圍。」兩人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之間恩怨可多了去了,那何常就是朱爺從死牢里李代桃僵弄出來的,換了個身份回鄉報仇,卻被王賢直接弄死了。這往後深感被掃了面的朱爺,便一直想把王賢也弄死出氣,先是讓錦衣衛浙江千戶所抓了他,後來王賢第一次進京,朱爺又想抓他,但看到姚廣孝的那串菩提念珠才作罷。
王賢看著朱爺,對方也在看著他,朱爺萬萬想不到,當年在自己眼里,如螻蟻般的小人物,竟在短短數年之間,便跟自己平起平坐了。雖然很大原因是王賢成了姚廣孝的弟,但這小本身也邪乎著呢……盡管後來都督大人的那幫爪牙跟王賢過招時,他都是在冷眼旁觀,卻也忍不住為這小絕處逢生的本事擊節叫好。
有本事的人只佩服有本事的人,雖然朱爺跟王賢是敵對狀態,卻不妨礙他欣賞這小。王賢不起身他也不生氣道︰「想不到老弟也落在這一場,不過老弟鴻運當頭,果然毫發無傷。」
王賢對朱爺自然恨得牙根癢癢,但他現在已經修煉到口蜜月復劍的程度,淡淡一笑道︰「能得爺關懷,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他這樣說,即表示自己沒忘了梁,又沒有關閉和解的大門,其實等于什麼都沒說。
「呵呵,」朱在王賢身邊坐下,笑道︰「你我現在是一個衙門的同僚了,關心一下也是應當的。」按說朱應該四十五了,但練武之人不顯年紀,他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歲,面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一副修剪得一絲不苟的美髯,不怒自威的樣一看就是手掌重權、久居上位者。這樣的人和你稱兄道弟,很難不令人生出受寵若驚之感。
「呵呵,爺見笑了,我這個錦衣衛鎮撫可是個虛職。」王賢自嘲的笑笑道。
「老弟才是說笑,我大明朝從沒有虛職的鎮撫。」朱爺面色怪異的看他一眼道︰「我這個鎮撫要于到頭了,八成就是老弟接班吧。」
「開什麼玩笑。」王賢失笑道︰「紀都督能把北鎮撫司交給我？」
「呵呵……」朱爺也不跟爭辯,只是淡淡說一聲道︰「錦衣衛,終究還是天的親軍。」說著便打住話頭道︰「這天寒地凍的,老弟還在這兒作甚？
「我倒是想回去。」王賢看看柵門處依然洶涌的人潮,無奈道。
「這有何難？」朱爺哈哈一笑,吩咐左右道︰「派輛車,送鎮撫大人伉儷回府。」
「喏。」手下應一聲,很快找了輛馬車,請王賢兩口上車,王賢見再待下去,妻就要凍出病來了,便也不推辭,扶著她上了馬車。車門一關,十幾名錦衣衛便在頭前開路,來到柵門前。見是錦衣衛,官差壓根攔都不敢攔,乖乖去打開柵門。
趁著柵門還沒打開,一名錦衣衛總旗對外頭想要趁機闖入的民眾陰測測道︰「擅闖者,全都下詔獄」就這一聲,便嚇得外頭民眾噤若寒蟬,乖乖讓開一條去路,待柵門開了,錦衣衛便護著馬車揚長而去。
沒辦法,錦衣衛詔獄的凶名實在太盛,京師百姓大都是從小被錦衣衛的故事嚇大的……
王賢家離著御前街很近,不一會兒馬車便到了府門前,一看到王賢從車上下來,府上的門衛便激動起來,也顧不上上前請安了,轉身就朝院里大喊大叫道︰「大官人和二少女乃女乃回來了」
此是已是午夜,院里卻到處亮著燈,聞言老娘、銀鈴、侯氏、玉麝,一股腦全躥出來,顯然都還沒睡呢。一看到小兩口全須全尾回來,侯氏使勁拍腿,一臉慶幸道︰「謝天謝地,二叔你兩口可算回來了,可把咱們給擔心壞了
「你瞎擔心個屁,」老娘卻翻翻眼皮道︰「我兒是天上星宿下凡,有神仙保佑的」
「娘,還說大嫂呢。」銀鈴已經出落成大姑娘,再不能跟小時候那樣黏在王賢身上,不過看她一臉洋溢的笑容,就知道她此刻的歡喜︰「不知是誰把周大哥、吳大哥、孫大哥他們幾位叫來,讓他們幫著出去找人的」
「啊,他們去找我了？」王賢奇怪道︰「我怎麼沒見到他們？」不過一想,在這京城非比太原,吳為他們找自己也得規規矩矩,不然惹出麻煩來,隨便一尊神就能讓自己吃不消。至少現在,有資格在京城囂張的幾伙人里,並不包括他王大人及其貴屬下。
「靈霄也出去了,還有爹和大哥。」銀鈴道︰「他倆非得也跟著去找,淨添亂。」
王賢听了心卻暖洋洋的,命人趕緊去把他們尋回來。好在去的及時,要不閑雲二黑等人非得跟不讓他們進去柵門的應天府兵打起來。
待听說王賢好端端回府了,本來火氣很大的眾兄弟登時鳥獸四散,很多人正在家跟媳婦戰到半酣呢,有道是久別勝新婚,弟兄們還趕著回去二婚呢。
待王興業和王貴,還有閑雲靈霄回府時,王賢已經洗刷于淨,換上老娘給做的過年新衣裳,朝老爹老娘磕頭道︰「爹娘,孩兒給你們拜個晚年,祝二老福壽安康、泰然自若。」
當兒的不給父母磕頭拜年,這還叫過年麼？
「好好。」王興業深深望著兒,那張總是老不正經的臉上,此刻已經笑開了花︰「我兒回來了咱們老王家終于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