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是寺廟道觀的好日子,不管信佛信道還是啥都不信,都願意到廟觀里頭燒個香,祈個福。京城內外大大小小的道士觀、和尚廟,這天都大發利市,說門庭若市也不為過……除了慶壽寺。
其實慶壽寺的小和尚們也挺努力的,非但燒香不要錢,還有素齋招待。寺里最有名的一道菜叫素什錦,又叫十香菜,以腌咸菜為基礎,配以胡蘿卜金針、木耳、冬筍、白芹、黃豆芽、豆腐于、千張、面筋、藕、紅棗、花生米等十多種素菜,重油炒成,比大魚大肉還要香。一炒就是一大鍋,光是配料、削皮、切絲的工作就忙死人了。可就是這樣,還依然改變不了門可羅雀的場面,叫小和尚們好不淒涼。
當看見有馬車停在寺廟門前時,和尚們的激動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知客僧蹭得躥出來,滿臉堆笑道︰「幾位施主恭賀新禧,大吉大利,升官發財,兒孫滿堂啊」待車上人下來,才發現是太孫殿下,登時熱情之火滅大半道︰「殿下來給老住持拜年啊。」
「你這廝,我順道上個香不行啊?」朱瞻基笑罵道。
「那感情好」知客僧重新熱情起來,屁顛屁顛領著他倆到大殿上香,還熱情的招呼眾侍衛也都來上一炷……
「都上一炷吧。」朱瞻基見他太慘了,心下不落忍道。
侍衛們便一人上了一炷香,幾十個侍衛就是幾十炷啊感動的知客僧眼淚都下來了,「太孫殿下人太好了,佛祖肯定保佑您心想事成的。」
「我現在就想去見姚師。」朱瞻基笑道。「還不滾去通報」
「唉,唉,我這就滾去。」知客僧讓人招呼侍衛們吃素齋,自己一溜煙跑去後殿,不一會兒回來道︰「老住持有請二位。」
還是上次那間禪房,還是那個三角眼、白長眉的老和尚,只是蒲團多了一個,王賢和朱瞻基跪坐下來,向姚廣孝行禮拜年。
姚廣孝宣一聲佛號,手捻佛珠道︰「元旦,又是一年了,老不死離佛祖又近了一步。」他不是說笑那種,而是渾身都透著死亡的氣息,與這新春佳節格格不入。
「師傅說什麼呢,大過年的不吉利。」朱瞻基笑道︰「您老這身子骨,整天修身養性,我看活到一百一點都不難。」
「活那麼久作甚?老而不死是為賊。」姚廣孝卻搖頭道︰「何況對一個等死之人,活得越長,就越是苦難。」
「也許,這也是一種修行吧。」王賢輕聲道。
「……」姚廣孝聞言,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道︰「你小子倒會說話,看來為師的修行還不到家啊。」
听姚廣孝自稱為師,王賢趕緊俯身叩首道︰「冒充老和尚的徒弟,小子惶恐萬分,早就想來領罰了……」
「我看你冒充的挺帶勁的……」姚廣孝冷笑道︰「打著我的旗號,著實辦了不少事啊。」
「沒辦法,」王賢小意道︰「京城這地方廟多菩薩大,就連太孫殿下的招牌也不好使,唯有您老的旗號,還能無往不利。」
朱瞻基心說,這馬屁拍的還真是高啊。不過怕也只有他,才敢這麼跟姚師說話。
「當初老衲讓你拜在我門下,你卻不肯,」姚廣孝卻不吃他這套,冷冷道︰「回頭又冒充我的弟子,莫非以為我姚廣孝是吃素的不成」
「老和尚自然是吃素的,」姚廣孝聲音再厲,王賢也是不怕的,道理很簡單,他要拆穿自己,幾個月前就拆穿了,不會等到現在。剩下的就好辦了,無非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罷了︰「小子是誠心誠意當您的弟子……」頓一下道︰「當然是俗家弟子。」
「你不出家便不能傳我衣缽,我要你這個徒弟有何用?」姚廣孝卻不感冒道。
「不一定非要徒兒出家,」王賢發揮創造力道︰「師傅先收下我,然後我滿天下的物色個有慧根的徒弟,剃度了給師傅當徒孫,一樣不耽誤穿衣缽的。
朱瞻基暗暗擦汗,人,怎麼可以這樣無恥呢?
姚廣孝卻覺著這法子不錯,捻著胡須,閃爍著三角眼道︰「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有慧根?」
「無它,有佛像、佛性、佛心也。」王賢正色道。
「何為佛像?」
「佛像即福相,譬如雙耳垂肩,高額大嘴……這樣的人前世積福多,福報大,若是肯修行,定可事半功倍。」
「何為佛性?」
「佛性者根器也,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凡夫以煩惱覆而無顯,若斷煩惱即顯佛性。」王賢侃侃而談道。
「何為佛心?」
「佛心者,大慈悲也。」王賢道︰「此為修行的第一要事也」
「……」听了他的話,姚廣孝沉默片刻,幽幽道︰「我還是把你剃度了算了」
「我不是沙門中人。」王賢搖頭道︰「只是有點小聰明罷了,心里更滿是七情六欲……」說著嘆口氣道︰「比這世上的凡夫俗子,不知腌膜多少倍。」
「也算有自知之明。」姚廣孝也嘆了口氣︰「就這麼辦吧……」
王賢大喜過望,趕忙磕頭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我可有言在先,三年之內,你要是找不到個讓我稱心的徒弟,就自己剃度了來接我衣缽。」姚廣孝說這話時,三角眼里寒光閃閃,就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徒兒知道了。」王賢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酒明日愁的性格,三年後的事兒,起碼兩年半後再說吧……
「哼……」在朱瞻基的見證下,師徒禮成,算是先上車、後買票,補上了這道手續。姚廣孝才笑起來道︰「蠢材,你以為當我徒弟有什麼好的?將來保準有你後悔的一天。」
「我不會後悔的。」王賢堅定道,心里卻說,到時候大不了跟你斷絕關系唄,反正還你能活幾年?
解決了歷史遺留問題,姚廣孝便不再理王賢,轉而對朱瞻基淡淡道︰「听說你父親就出征的事兒起了一卦?」
「是。」難得姚廣孝主動關心他們父子,朱瞻基受寵若驚的點頭道︰「得了個大凶的審卦,我皇爺爺訓|斥說,我父親的《易經》是半吊子,這一卦不會應在大明,而會應在韃子身上……」說著巴望著老和尚道︰「姚師是跟袁天師齊名的佔卜大家,您給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姚廣孝算卦是出了名的,當年他和袁珙,還有現在的兵部尚書金忠,三個江湖騙子,合力把朱棣忽悠上造反這條不歸路,才造就了今日的永樂王朝。當然姚廣孝也成了佔卜界的權威,在朱瞻基們看來,得他說的才是標準答案。
「這一卦……」姚廣孝不鳴則已,一開口就把朱瞻基驚得目瞪口呆︰「是我在東宮講禪時,應你父親的請求而佔卜」
更讓太孫殿下驚恐的還在後頭,只听姚廣孝幽幽道︰「但是你父親請我佔卜的對象,不是朝廷的勝敗,而是你此次出征的凶吉……」
「啊……」朱瞻基頭皮都炸了,毛骨悚然道︰「我有凶兆?」
「嗯。」姚廣孝點點頭,捻動佛珠道︰「大凶兆。」
「…」朱瞻基一下由跪坐改為跌坐,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總綱不是說‘貞丈人吉,無咎,麼?我身為皇太孫,就算當不得大丈人,也能當得小丈人吧……」聲音越來越虛道︰「就算不是大吉,也該是小吉吧。」
「不學無術。」姚廣孝罵道︰「還什麼大丈人,小丈人我當初教你易經時,是這麼解的?」
「我是听我三叔這麼說的……」朱瞻基定定神,小聲道︰「師傅說的是,丈人是拿杖的人,軍隊的意思。」
「能不能無咎,全靠你的軍隊了。」姚廣孝這才冷冷道︰「出征時不時想想這一卦,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害處。」說著便逐客道︰「你先去吧,我和我徒弟說幾句。」
「是。」朱瞻基步履沉重的走出去,渾不如來時那般輕盈。
待禪室中只剩下王賢,姚廣孝眯著三角眼看向他,問道︰「你現在是幾品
「……」王賢心說,您這不哪壺不開提哪壺麼,羞澀道︰「不入流品。」
「你怎麼混呢」姚廣孝眉頭皺得老高,罵道︰「我姚廣孝的徒弟,竟連流品都入不了,傳出去讓我老臉往哪擱」
「師父要給我提一提?」王賢登時就激動了。
「做夢去吧,」姚廣孝卻一盆冷水潑上道︰「我已經十年沒有于預過國政了,你要讓為師為這點事兒破例麼?」
「那師傅是什麼意思?」王賢恬著臉道。
姚廣孝一指香案上的個木盒子,王賢便去取過來。
「打開。」
王賢便把盒子打開,只見里頭躺著一枚錦囊。
「最危急的時刻拆開看,早開就沒用了。」姚廣孝淡淡道。
王賢狂暈,怎麼諸葛亮愛用錦囊,姚廣孝也愛用錦囊?難怪人家說,中國的知識分子都是娘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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