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再遇自與金兵遭遇起始,便將如何避開辛小娥之事忘了個一干二淨,此刻迎面撞見,吃驚之余,不禁暗呼糟糕.還未及開口,已被辛小娥一把拉住.辛小娥左看右看,見畢再遇渾身上下都是斑斑血跡,實看不出適才那一箭中在何處.便顫聲道:"你中了一箭,傷在哪里?"畢再遇笑道:"只是臂上受了點小傷,沒什麼打緊.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辛小娥不答,向畢再遇怒視片刻,陡然間卻放聲大哭,一邊伸出雙拳,在畢再遇胸口不住亂打.哭道:"都是你不好!把我一個人丟在城里,害的人家擔心受怕.誰叫你回來的?怎麼不死在外面啊?"畢再遇見她真情流露,心下感動不已,但轉眼又見吳曦,楊震仲,還有許多宋兵都笑嘻嘻的圍在左右,顯然大感有趣,又甚覺尷尬,口中支吾道:"這個辛小姐,咱們有話回客棧再說吧,這里許多人都在看著呢."辛小娥哭道:"讓他們看好了,誰叫你"話未說完,猛然省起自己身處數百宋軍兵將之間,如此又哭又鬧,著實不成體統,連忙揩淚收聲.轉頭見數百雙眼楮都含了笑意盯著自己,楊震仲更是捋著胡須呵呵大樂,登時面紅過耳,低了頭不敢出聲,只恨不得腳下能有個地洞,能鑽將進去才好.
楊震仲見辛小娥雲鬢高挑,知她是未嫁之身,便笑著打趣道:"這位小姑娘是誰啊?倒也有趣."辛小娥听他發問,更加羞澀,將臉別過一邊,垂首不語.畢再遇也紅了臉孔,扭捏道:"這個她是潭州辛大人膝下長女."楊震仲呵呵大樂,放聲笑道:"難怪,難怪!果然是將門虎女,實有乃父的豪邁之風啊!"辛小娥一听這話,臉兒直紅到了脖頸中去,更不接口,一夾馬月復,徑奔入城內去了,兀听得身後眾人哄笑不已.
楊震仲收兵入城,傳令眾軍大宴三日,以賀今日之勝,大小軍兵听了,無不歡喜.回到統制府,楊震仲一邊安排筵席,一邊傳叫幕僚,叫寫捷報.
不多時,幾個幕僚匆匆趕來.畢再遇定楮看時,其中一個竟然便是原辛棄疾麾下的同僚趙方.兩人相見,自然又驚又喜,原來辛棄疾薦了趙方來此,楊震仲見其文武雙全,就用在左右,以為打理政務.趙方听得便是畢再遇親手斬殺了完顏定,更是歡喜不已.當下楊震仲便命趙方執筆,寫奏折上報朝廷.趙方更不推辭,鋪紙研墨,正要提筆,畢再遇忽俯身低語道:"趙兄,小弟身份低賤,上奏朝廷此等大事,小弟之名,便不提也罷."趙方只道他怕吳楊兩人誤會他貪圖功勞,卻不知他乃是怕泄漏身份之意.遂笑道:"畢兄弟不肯居功,當真令愚兄敬佩萬分!"當下提筆在手,行不加點,洋洋灑灑地寫了片千余字還多得報捷折子.折中將楊震仲和吳曦寫的英勇無比,如何見大軍壓境而臨危不懼,提一旅之師而破虎狼強敵等等,寫的天花亂墜.末了又寫道:是日格殺金鄧州軍都總管完顏定以下三千余人,繳獲軍資無數,全籟陛下洪福,方能有此大勝.雲雲.
趙方寫完,擱過了筆,提起折子瀏覽一遍,轉而呈于楊震仲.楊震仲接過看了看,明明識不得幾字,卻道:"好!好!寫的不錯!"喚過一名心月復小校,令其帶了奏折和完顏定的首級,快馬傳至京師.待那小校匆匆離去,楊震仲方吩咐開宴,手下大小將校,一律在列.吳曦心思縝密,見楊震仲已將辛小娥忘得干干淨淨,便一扯他衣袖,附耳低言了幾句.楊震仲听了猛省,回頭問了畢再遇棲身的客店所在,又喚過一個丫鬢,囑其轉告自家內人,務必要將辛小娥請來,于內室別開一席好生款待,等等.
辛小娥快馬奔回客棧,進房坐了,兀自感覺耳熱心跳.坐了半響,不見畢再遇回來,想必是隨楊震仲等人進統制府去了.欲前往相探,卻又不敢,正自心煩意亂,忽听得門扉響動.轉首一看,卻是小二引著一個華服婦人和兩個丫鬢走進房來.那婦人一臉福相,甚是和藹可親,見了辛小娥之面,上前便拉住雙手,親親熱熱地道:"這位一定就是辛大小姐了,嘖嘖!長的恁是標致!"辛小娥給她說的不好意思,輕輕掙月兌雙手,道:"小女子正是,不知夫人您如何稱呼?"那婦人呵呵笑道:"我是此間楊統制的內人,你不用——夫人——長,——夫人——短的叫我,叫我一聲——姐姐——便可."辛小娥一听,明白定然是楊震仲讓她專程來請,憶起城門前那一幕,不覺又紅暈上臉,低了頭輕聲道:"原來是楊統制夫人,小女子失禮了."說著便盈盈施禮.楊夫人忙上前扶住,笑道:"快別這麼稱呼,如不嫌棄,我便叫你一聲——妹妹——罷."辛小娥紅著臉點了點頭.
楊夫人道:"外子與吳大人,畢將軍他們打了大勝仗,在府中開慶功宴,特地叫我來請妹妹過去.咱們是女兒家,在內堂另設一席,我和妹妹好生聊上一聊."她已知道畢再遇是辛小娥心中情郎,是以在其姓氏後冠以"將軍"二字,以示敬重.辛小娥還未開口,楊夫人又道:"要是早知道辛大小姐來此,姐姐哪里還會等拙夫吩咐,早跑來看望妹妹了,也可早一日與妹妹相見."牽了辛小娥的手,道:"走,咱們這便過去."一邊走,一邊又吩咐那兩個丫鬢道:"算房飯錢于店家,隨便把辛妹妹的行李也一並攜回府去."辛小娥忙道:"啊喲,這個卻使不得."正欲自己掏錢結帳,楊夫人一把攔住,道:"這個妹妹就不用管了,到了襄陽府,姐姐做東是應當的.咱們快走吧,外面轎子已候了半天了."扯著辛小娥,快步出店.
辛小娥隨著楊夫人來到統制府內堂,楊夫人令廚下整治了幾樣精致小菜,親自把盞,陪辛小娥坐了.辛小娥听得大廳中吆五喝六,鬧哄哄地,知道畢再遇等正喝的痛快,心欲一往相探,卻苦于說不出口.楊夫人察言觀色,已知辛小娥心意,遂起身道:"拙夫打了這個勝仗,一定會放量大喝,他一喝醉了酒就會胡言亂語,鬧出不少事端.好妹妹,你陪姐姐過去看看可好?"辛小娥一愣,旋即明白了楊夫人的意思,不禁心生感激.但想起城門前眾兵將都看到了自己和畢再遇的情狀,終感羞澀,便道:"大廳中都是些男人,咱們去了,只怕不大好吧."楊夫人笑呵呵地道:"不妨事,咱們從後面角門進去,只在屏風後望上一望,他們絕計不會發覺."說罷扯著辛小娥便走.
離大廳尚遠,便听得廳中許多人在高聲叫喊,"好啊!""楊大人好棒!""再耍一趟!"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兩人悄沒聲地走進大廳,立在屏風後偷偷向外張望,只見眾多將校都已喝得東倒西歪,吳曦和畢再遇也都是滿面紅光,楊震仲卻手執丈二點鋼矛,在廳中正舞得起勁.辛小娥看楊震仲腳下蹣跚不已,微感擔心,便回頭道:"姐姐,楊大人看來已有酒了,還在那里舞槍,不礙事麼?"楊夫人卻滿不在意,道:"沒事,他這是老毛病了.每天五更起身練槍,倒是雷打不動."說著微微一笑,續道:"今天打了勝仗,又乘了酒興,啟有不舞上一趟之理?"辛小娥想起畢再遇也是練功甚勤,這一點倒與楊震仲頗為相合,不覺也抿嘴一笑.再往廳中看時,楊震仲一趟槍已經使完,正仗矛而立.須發怒張,威風凜凜,眾將校更加是采聲如雷.
楊震仲也有了七八分酒意,收了勢,順手把點鋼矛拋與近旁的一名小校.那小校忙雙手接住,但鋼矛來勢沉重,接連後退數步,方始站定.原來楊震仲的丈二點鋼矛也有三十余斤重,換了尋常人等,休想使得圓轉.楊震仲意猶未盡,晃了晃頭,大聲道:"畢兄弟,你也下場來,把你那黑鐵刀也使上一路,給弟兄們瞧瞧."畢再遇雖也已喝得半醉,神志卻尚清醒,聞言起身謝道:"這個卻不敢,卑職怎敢在大人面前班門弄斧."楊震仲將頭搖了又搖,道:"不行,不行,你能斬殺完顏定,必然有過人之能.這個我今天定要看看你的身手,到底怎生了得."不待畢再遇回答,徑揮手向一旁的將校道:"快去,把畢兄弟的刀給我拿過來,快去!"兩名兵卒轉身奔出.
無一時黑鐵刀取來,楊震仲卻搶先執了,誰想入手一沉,險些便月兌手掉落,幸好他抓的甚緊,方不至出丑.楊震仲定了定神,看了畢再遇一眼,驚道:"好重的家伙!這比俺老楊的點鋼矛可沉重多了!"持刀立了個門戶,便舞將起來.不料方使了幾個回合,便覺得心跳加劇,出刀收刀間均感轉動不靈,忙收了勢頭,調勻呼吸,心中卻頗不服氣,轉頭對畢再遇道:"好兄弟,這家什你怎生使的動?快下場來,老楊跟你比試比試."眾將校听得統制大人要和畢再遇比武,均感有趣,乘了酒興,無不高聲叫好.
吳曦是個心機深沉之人,他與楊震仲交情甚好,除了二人意氣相投之外,另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楊震仲有過人之勇,縱觀大江南北,幾無出其右者.今見畢再遇勇武猶有過之,更有意接納,亦想看畢再遇一展身手.看他搖著雙手只是推搪,便極力攛掇道:"畢兄弟,怕些什麼?又不是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只不過是點到為止麼."看畢再遇仍猶豫不決,心生一計,轉頭對楊震仲道:"罷了,罷了,畢兄弟怕敗于你手,壞了名頭,是萬萬不敢下場的."畢再遇畢竟年輕,血氣方剛,又被了五六分酒,听了這話,便坐不住,抱拳道:"如此我便陪楊大人使上幾路便了."楊震仲哈哈大笑,連聲叫好.屏風後辛小娥听了,不覺微微一驚,生怕二人酒後失手誤傷了對方,轉頭見楊夫人兀自笑眯眯地不驚不乍,這才勉強收攝心神,回首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