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元明利刃加頸,如何不驚,忙棄了彎刀,連聲叫道︰"住手,都住手!"豈知身旁一名金兵正搶上護衛,挺矛刺向畢再遇背心,不料畢再遇飛身躍上納蘭元明坐騎,那一矛走空,便變成對著納蘭元明刺去.那金兵口中怪叫︰"哎呀!不好!"卻收不住勢頭,一矛正戮在納蘭元明大腿上,登時血流如注.納蘭元明一聲痛呼,破口大罵道︰"你這混蛋!想找死啊?"那金兵忙收矛遠遠退開.其余金兵刀槍高舉,但主帥落入敵手,卻是誰也不敢上前半步.畢再遇將刀劍微微一緊,冷笑道︰"你快傳令下去,將方才那女子全家都帶來這里,不許傷他們毫發.另外再安排一艘快船送他們過淮往宋,這才放你."納蘭元明渾身抖個不住,一時彷徨無計,只得一疊聲地叫道︰"快,快把那小娘子全家盡數拘來,不,不,盡數請來.安排船只,快,快!"數名金兵應聲飛奔而去.畢再遇沒料到這金將竟會如此膿包,呆了一呆,不禁心生鄙視,啐了一口,罵道︰"枉你身為金國大將,這般狗熊模樣,將來如何領兵打仗?"納蘭元明心道︰"你這刀劍加頸,我的腦袋岌岌可危,如何不驚?"但這句話卻是萬萬不敢出口了,只顧將頭亂點,口中絮絮,也不知說些什麼.
正在此時,胡沙虎領兵趕到,見了這等情形,大為驚異,皺眉思索片刻,策馬走近,大聲道︰"這位英雄,你擒了我手下偏將,意欲何為?"畢再遇哪里知道胡沙虎說的是謊話,還道納蘭元明只不過是一無名小將,心道︰"這下可遭了,他們如不顧這膿包貨色的性命,一旦群涌而來,那可怎生是好?"正自尋思,幾名金兵已將那女子自林中拖了出來,畢再遇瞧著那女子花容慘淡的模樣,心中憐憫又起,當即大聲道︰"安排船只,送我和這女子全家過淮,不然我刀劍一錯,你們這膿包將軍的腦袋便沒了."說罷將刀劍又緊得一緊,納蘭元明頸中已有血水滲出.納蘭元明心中惶恐之至,生怕胡沙虎拒不同意,這青年惱將上來,自己的一條小命可就難保了.但是自家頂頭上司在場,又不敢開口求饒,以免顯得自己過于膿包,只得雙眼一閉,一切听天由命,只在心中暗暗祈禱而已.
那女子見周圍金兵刀槍並舉,長箭在弦,皆對準了畢再遇,只待胡沙虎一聲令下,便將畢再遇亂刃分尸,驚駭之余,更是感激無地,忽而揚聲叫道︰"這位恩公,小女子與你素不相識,你不需為我送了性命,還是快設法自行月兌身吧!"畢再遇早已將生死至之度外,聞言長笑一聲,朗聲道︰"救人性命,豈能中途而廢?畢再遇此意已決,你無需多言."胡沙虎先听那女子說他們素不相識,已是一驚,又听畢再遇自呼名姓,卻是既驚且喜,忖道︰"原來這小子當真便是那畢再遇,他為了一個素未謀面之人竟然不顧自己生死,倒真有幾分英雄氣概!"
不一時,金兵已將那女子家人解到,卻只是一個老婆婆,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幼童,和那女子摟在一起,哭個不休.畢再遇問那女子道︰"家中只有這些人麼?"那女子不住點頭.畢再遇回過頭來,目視胡沙虎,厲聲道︰"你倒底放人不放?"胡沙虎胸中已盤算已久,有心不放那女子家人,又怕畢再遇惱將起來,一刀將納蘭元明殺了,自家折了泗州主將,傳將出去,豈不叫人笑掉大牙?而且又給完顏綱那廝落了口實,到時再參自己一個玩忽職守,這宿州防御使的職位斷然難保;更何況納蘭元明是他的心月復愛將,胡沙虎也實在舍不得他就此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苦思良久,暗道︰"放了這小娘兒一家算不得什麼,只是如再走了這小子,我胡沙虎顏面何存?"當下仰天哈哈一笑,道︰"放了這女子家人性命,這個不難,只是你到了對岸後如不肯放回我的手下,我卻怎麼辦?"畢再遇大聲道︰"畢某一言九鼎,到了對岸,自當放了這廝."胡沙虎冷冷一笑,道︰"這個我卻信你不過,這樣罷,我這就安排船只,送這女子全家過河,待她們到了對岸之後,卻再放你,如何?"畢再遇怒道︰"我的話你不相信,你的話難道我便信得過了麼?"胡沙虎淡淡道︰"信與不信都由得你,放與不放卻由得我."畢再遇深恐夜長夢多,沉思片刻,道︰"好,我便同這金將留于此地,待到船只平安抵達對岸,卻再放他."胡沙虎正是要他口出此言,听了不覺暗暗歡喜,面上卻不動聲色,點頭道︰"依你."
那女子听畢再遇竟然要拿自家性命來換取她全家逃生,胸中感念之至,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哽咽道︰"恩公,萬萬不可!"畢再遇不理那女子,顧胡沙虎道︰"走吧."胡沙虎搖手制止,指著畢再遇胯下戰馬道︰"那女子過河之後,如果你挾了人騎馬便逃怎辦?"畢再遇冷哼一聲,也不言語,推著納蘭元明跳下馬來.胡沙虎大拇指一豎,贊道︰"好漢子!"轉首一聲喝︰"走."領著眾金兵及畢再遇等便往南走.
到了渡口,金兵解開了一條小船,放那女子全家上船渡河.那女子情知再說也是無用,挽著那老婆婆和那幼童,含淚跪倒,向畢再遇叩了三個響頭,方蕩開了舟,望南岸劃去.
黃昏已近,畢再遇引頸南望,那小舟已近南岸,暮色里幾難看見,金人便是駕船去追也已不及.回過頭來,見周圍金兵重重疊疊,甲戈生輝,將自家圍的密不透風,不禁嘆道︰"畢再遇大好性命,今日卻要送在這里!"胡沙虎看畢再遇遲遲不肯放人,遂冷冷道︰"我只道閣下是個言而有信的英雄好漢,這才放了那女子全家,難道你卻甘心要做食言而肥的小人麼?"畢再遇不答,轉首南眺,但見淮水浩浩,奔流向東,自天際而來,又往天際而去,便似無窮無盡一般.面對此情此景,不覺豪氣大盛,當即長嘯一聲,一腳將納蘭元明遠遠踢開,彎刀當胸,長劍指地,揚眉喝道︰"來吧."周圍金兵見畢再遇放了納蘭元明,便欲一擁而上,將他亂刀砍死,但看了他這等威勢,無不凜然,竟無一人敢輕舉妄動.
見畢再遇臨危不懼,胡沙虎亦不覺暗暗喝采,心道︰"好一條漢子,果然是個人物!"忽仰天長笑道︰"閣手了得,氣宇不凡,實乃難得一見的豪杰.我大金南征北討,打下了諾大疆土,正需要你這樣的豪杰來護衛.怎麼樣,願意歸順我大金麼?"畢再遇聞言一呆.納蘭元明死里逃生,深恨畢再遇,听了胡沙虎的話,亦為之瞠目,一手按了腿上傷口,一手撫頸,大聲道︰"大人,這南蠻子是宋人奸細,應當一刀殺了,以免後患."胡沙虎將手一擺,示意納蘭元明不必多說,又續道︰"我大金兵強馬壯,非贏弱之趙宋可比.宋國君昏臣暗,非良人可居之地,如先前岳元帥,忠心為國,卻慘遭趙構與秦檜誣陷而死,功臣名將,無不郁郁而終;現今只一個辛棄疾算得上人材,卻又不得重用.你縱然英雄蓋世,留在趙宋,也難有所作為,不如投到我大金來,跟了我胡沙虎,日後榮華富貴,自是少不了你的."畢再遇冷冷一笑,啐了一口,朗聲道︰"我生為大宋之人,死為大宋之鬼,怎能做那叛國投敵之事?今日既被困于此,自當拼死力戰,縱送了性命,也好過遺臭萬年!"胡沙虎嘿嘿冷笑道︰"你當真不降?"畢再遇刀劍互踫,"錚"地一聲,火星四射,長笑道︰"大宋有戰死的男兒,沒有投降的懦夫,想勸我降你,那是休想!"胡沙虎卻也不怒,鼓掌笑道︰"好,好,真乃英雄豪杰!"忽將臉一沉,喝道︰"拿下!"
畢再遇早存了必死之想,全神貫注地盯著周圍金兵的一舉一動,忽見胡沙虎變臉大喝,忙拉開架勢,靜待金兵上前,哪知胡沙虎一喝之後,卻有數張漁網自空而落,將畢再遇罩在網中.畢再遇大吃一驚,身周布滿了金兵,正是避無可避,欲揮刀破網時,四周金兵已潮水般涌將上來,將他壓倒在地.此時畢再遇縱有千斤之力,卻也難以月兌身,雖然拼命掙扎,仍被金兵用牛筋捆了個結結實實.
胡沙虎設計擒了畢再遇,心中得意之至,縱馬來到畢再遇身前,笑道︰"現今你已落入我手,是生是死,全在我一念之間,你還是不肯降我麼?"畢再遇手腳被縛,難以站立,仍抬了頭大聲道︰"不降,不降,萬萬不降!"胡沙虎也不動怒,只擺了擺手,對左右道︰"將他帶回泗州,嚴加看管,切不可胡亂用刑."一名副將著手下抬了畢再遇,徑往泗州而去.納蘭元明心下納罕,一瘸一拐地走到胡沙虎馬前,仰首道︰"大人,這小子倔強得很,不如一刀殺了,以免日後成為大金之患."胡沙虎搖頭道︰"不,這年青人是個漢子,我要收服他."納蘭元明又道︰"大人,這小子可是完顏綱得殺父仇人啊."听了"完顏綱"三字,胡沙虎登時怒從心起,雙眉一豎,喝道︰"那又怎樣?"納蘭元明吃了一喝,忙低頭收聲,再不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