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這一等就是近半個時辰,好在他已逐步從後世的快節奏轉變過來,適應了這個時代的慢節奏,就在段府門外,他與李倫天南地北地閑聊,終于等來了把門老者的重新出現。
「小兄弟,主翁有請!」
把門老者怕不有六七十歲,開門讓進馬騰,自己走在前頭,走路慢騰騰顫顫巍巍,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馬騰,甚是擔心他會不會在下一刻就軟倒在地,就此與世長辭。
好在老者走得慢歸慢,不大一會兒工夫,馬騰還是跟著他穿門過院,踏進段的書房。
書房很大,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高大的書架,成堆的竹簡,以及掛在牆上的一把寶劍。
寶劍上的絲絛已有些陳舊,但劍鞘、劍把卻依然 亮。看得出來,這把寶劍天天有人為其拂灰去塵,所以才如此這般保持著一塵不染。
有了這把寶劍,立時宣告這間書房的主人並不是純粹的文人,而是文武兼備。
就這麼左右一掃,馬騰的目光立時就被吸引到跪坐在房內案桌後的老者身上。
他頭發花白,連眉毛胡子都是花白的,後背倚在織錦靠背上,右手瘦長的手指在案桌上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敲擊。案桌上放著的,則是馬騰轉交的繡花布包,已經被打開。
老者神情落寞孤廖,迷蒙的雙眼雖然盯著布包,但滿幅心神顯然不在這個書房內,而是在遙遠的某處。
馬騰就這麼站在門內,看著這位名震西疆的大漢名將。把門老者何時悄步離去,何時掩上書房門扉,馬騰好像都沒注意到。
其實無論馬騰听到別人對段如何評價,他自己也許是受到了賈詡的影響,對段還是抱著極大的崇敬之意。只是對段鎮壓羌人的豐功偉績,馬騰倒有那麼些許不同的看法。
但此刻,當馬騰見到這位傳聞已久的大漢名將時,心中有的只是心酸和淡淡的惆悵,真正是歲月催人老,無情白發生啊。
一老一少,一坐一站,就在這個書房里靜默無聲,任憑窗外ch n寒料峭,屋內透過窗格的陽光東移。
「篤,篤,篤」
單調的聲音在屋內空洞地響起,但其中卻又像是蘊含著無窮的涵義。馬騰站立在原地,心神也仿佛被帶往虛無縹緲處。
良久之後,段收住手指,整個人如同自石化狀態中回復過來,抬起頭來。馬騰也心有所感,恰好于此時看向段,正好看到段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眼神之中,掩飾不住的蒼涼落寞。
「小子隴西馬騰,拜見公。」
馬騰上前一步,躬身過膝,恭敬地說道。
「嗯!」
段的聲音中透著疲憊,帶著蒼老,看了馬騰半響,方才道︰「承蒙小友千里迢迢帶來故人之物,老朽怠慢了。只是今r 老朽心神俱疲,不能接待,萬望小友體諒。來r 小友得閑,請來府上一敘,如何?」
「小子近r 並無他事,能有幸拜見公,自是喜不自勝。」
馬騰心中微微一愣,旋即恭聲答道。
段沒有再說話,他看著馬騰退出書房離去,緩慢地閉上眼楮,眼角兩滴熱淚悄然滑落。
次r 一早,馬騰熟門熟路地再登段府,再見到段時,雖然只有一r 之隔,但感覺兩者卻似是相差了十來歲一樣。
此刻的段目光有神,臉s 祥和中,目光開合間,不時顯露出一抹肅殺,一方崢嶸。
「小友年紀輕輕,卻已游歷如此之廣,踏足塞外羌人之地,真是後生可畏啊。」
段親手為馬騰斟上香茗,笑著說道。
「公過譽了。小子只是沾了大哥的光,跟他一起受邀到迷唐羌寨,為祖母治病,並醫治防範瘟疫而已。」
「哦,祖母?迷唐羌現今仍是卑缺主事?」
對段一听到迷唐羌和祖母之稱,就立刻聯系到卑缺身上,馬騰絲毫沒感到詫異。
從卑缺托付馬騰將布包帶給段,馬騰就隱約猜到二人的關系只怕很不尋常。昨r 見到段那落寞孤寂的樣子,馬騰就更加印證了此點。
「不是,現今是豪酋卑環主事。小子去到迷唐羌後,與卑雪關系頗佳,因而跟著她喊卑缺為祖母的。」
「呵呵,原來如此。」段撫須輕笑,點頭對馬騰回道,「老朽與卑缺頗有淵源,小友可否詳告,以慰老朽迫切之心?」
「公願意听,小子求之不得。」
馬騰微微欠身,對段的要求,心里自是千百個願意。
段的名聲雖然不佳,但不管是誰,對他的赫赫戰功,還有帶兵打仗方面的才能,無不推崇備至。馬騰原本以為東西送到了,這事也就了結了,哪想得到還能與這位名震邊陲的大漢名將這麼對坐閑談,這個經歷,可是千金難換的。
「小子與大哥神醫華佗是六月底離開五溪聚的,應迷唐羌來使所邀前往迷唐羌村寨」
馬騰從離開五溪聚講起,到治病、采藥、中伏、夜奔、劫持、興兵、救人、大戰、治傷、審問、托付、離開,一一向段娓娓道來。
馬騰口才本來就不錯,此刻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歷,除了將那夜與卑雪獨處一筆略過之外,可說是事無巨細,毫無隱瞞。講到緊張處,可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呼~」
段听得極其專注,直到馬騰講完,他才長呼一口氣,嘆道︰「原來這其中還有如此多曲折。」
「是,小子也算是命大,可笑那參狼金基,百般謀劃,最終卻落得個身死下場。」
「志大才疏,c o之過急,這個下場可是逃不月兌的。」
段對參狼金基只是淡淡地評論一句,而後話鋒一轉,嘆道︰「王博、宋儒,都是老朽當年的帳下將佐,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未能放下心中的仇恨,竟然做出如此舍身忘死之事。唉~,都是老朽害人啊。」
「小子不太明白,兩位委身參狼金基帳下,百般鼓動參狼金基吞並塞外諸羌,為的是什麼呢?」
「哦,小友以為呢?」
「難道是為了唆使諸羌各部自相殘殺?」
這是馬騰想得到的,唯一能自圓其說的原因。
「正是。二人俱都娶羌女為妻,羌亂爆發時,妻兒俱沒,所以才對羌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之盡數屠戮一空而後快。」
「怪不得祖母當時要小子來問問公,破軍到底是什麼。如此想來,祖母當是以為二位所作所為,乃是公暗中主使。」
「嗯。」
段神情有些黯然,轉頭看向窗外,手中拿著的杯盞不斷地轉動著,半響不語。
「破軍,老朽不聞此二字,已有多年了。」
良久,段才轉過頭來,看向馬騰,無限感慨地說道。
馬騰默然不語,知道段還有下文,因而只是靜听。
「當年老朽新任護羌校尉,意氣風發,血氣方剛,立志要成為一代名將,為朝廷掃平寇亂。于是自帳下j ng選仁人志士,組成「破軍」,專司諜報刺探,執行隱秘任務。老朽卸下征衣,回到洛陽朝堂之上時,「破軍」也就自行消散了。」
「哦!」
馬騰听完,沒有答話,實際他也沒什麼好問的,畢竟段已經說得很明白,「破軍」本就是個隱秘組織,如今也已消散。
只不過馬騰可不太相信方才段所言,「破軍」既然是他一手成立的隱秘組織,又如何會回到洛陽後就這麼輕易地給放棄解散了呢。
既然段不願意在「破軍」一事上多說,馬騰也就不好再多問。
「小友說到救人一節,敢只率十人,潛入參狼村寨,救出卑雪,這等膽識,可真是少見。」
二人沉默片刻,還是段出聲相詢,打破室內的沉默。
「這個」
馬騰伸手撓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小子的膽識雖自承不弱,可還真沒到公盛贊的地步。當時一來卑雪是被參狼金基從小子手上劫走的,于情于理小子都不能袖手旁觀;二來當時祖母正率大軍與參狼金基對峙,參狼金基的注意力盡數放在和談上,所以才被小子鑽了個空子。」
「居功而不自傲,小友有點意思。」
段呵呵一笑,手撫長須,贊道。
「公過獎了。」
馬騰謙遜一句,似是漫不經心地樣子問道︰「昨r 小子見公睹物思人,似是無限緬懷過往歲月。小子好奇,不知可否有幸聆听公當年的傳奇?」
「傳奇?!」
段似是無限感慨,看向馬騰,微微搖頭。
「都只是年輕時做的一些糊涂事,如今人老了,歲月不饒人啊,折騰不動,就喜歡回想起以前的那些糊涂事而已。」
「嘿嘿嘿」
听馬騰笑得頗有些曖昧,段不解地看向馬騰,好奇地問道︰「小友可是有話要說?」
「不是。小子只是想起以前听過的一句話來,想到此刻倒是很應景,就是怕引起公不快。」
「哦?說來听听。」
段一下子來了j ng神,追問道。
「歲月是把殺豬刀,黑了木耳,紫了菩提,軟了雄槍,無論是英雄豪杰,還是才子佳人,都逃不過歲月這把殺豬刀的屠戮。」
「哈哈哈」
段足足愣了半響,方才仰頭哈哈大笑,甚是暢快。
其實馬騰這句話還是改造了一番,他不太確切這個時代是否有香蕉,不過木耳是見過有的,葡萄听說過,不過都叫菩提。
「俗!大俗!偏偏又新穎至極,小友果然不愧是我西涼男兒,哈哈哈,此說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