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蜿蜒崎嶇在山間的公路如蛇般盤旋向大山深處延伸出去,路的兩側山花漫爛,雜樹叢生,卻籠罩著一層灰塵,用砂石鋪成的路面,已經坑坑窪窪,破爛不平,從路上不時看見幾輛冒著黑煙的拖拉機慢騰騰地馳過,顛簸之間,揚起漫天的灰塵。
杜遠舟慢慢睜開眼楮,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仍有些疼痛。迷迷糊糊抬起頭,看著窗外似曾熟悉的一切,然後打量周圍,映入眼里的是一個略顯破舊的車廂,已經淺藍泛著黃白的坐椅稀稀落落坐著十數位乘客,車窗是那種老式的推拉玻璃窗,車頂上兩個氣窗打開著,蓋子上厚厚一層油垢和灰質。
這是夢嗎?杜遠舟心里一嘆。重新閉上眼楮,打算再眯一會,耳中卻不時傳來乘客的絮絮碎語,全部是無比熟悉的遼東土話。他知道,他跳入湖里的一瞬間,隨著水中漩渦一轉,眼前一黑,奇跡終于在身上發生了!
重生,前世今生,難以分辨,又何須分辨,以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杜遠舟畢業于燕京大學商業管理系,用家鄉人的話來說,他就是那個西溝鎮飛出的金鳳凰,而大學畢業之前他自己也一直這樣認為。
在畢業那一年,他回到家鄉時,父親希望他留在遼東,但杜遠舟見慣了大都市的奢華繁盛,希望在那座城市自己打拼一片天地,最終選擇了下海從商。
經過無數的努力,終于過上了小資產階級的富足生活。事事總是出人意料,在一次宴會上,杜遠舟女友的絕倫風華,引起一個紈褲子弟的窺視,在死纏爛打追求無果的情況下,那紈褲子弟惱羞成怒,意y 用強,杜遠舟及時發現,雙方沖突之下將對方打傷,由此結下仇怨。
出院後,對方利用家族的權勢,對杜遠舟的公司步步緊逼,最後不得不關門大吉,同時欠了巨額債務。
窮困潦倒的杜遠舟,每天借酒消愁,這天他酒醉後到燕子湖邊閑逛,正好看見有個小孩不小心兒失足跌入湖中,便跌跌撞撞地跳入水中救人,不料成了一位重生者,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眯了一會,杜遠舟再次睜開眼楮,眼前的畫面沒有變化,依舊是那個熟識的場景。熟稔的山村風光在窗外一閃而過。
這輛自詡「豪華」的大巴車顛簸在蜿蜒如蛇的山間公路上。田野阡陌,溪流炊煙,村落集鎮,鮮活生動的人、牛、豬、狗……蒼翠的近嶺,如黛的遠山……一幅幅自然的生命的圖畫,遠遠撲進窗來。
杜遠舟用手提著包裹,行走在回家的田間小路上,不時和來往的鄉親們打著招呼。看看眼前熟悉的景象,听著村里人親切的搭話,杜遠舟恍若夢境,卻又真實無比,這正是自己畢業後回家的那一幕。
杜遠舟的家在村東頭。一座簡陋的院落,幾間低矮的瓦房,被幾棵大榆樹環圍著,院里喂著兩只羊,木板釘成的院門用紅漆刷了刷,就大致構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家小院。
正遲疑間,一個人從屋里走了出來,杜遠舟一看,心里頓時激動萬分,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出來的人正是媽媽孫慧雲,此時她穿著一件淺灰s 地的確良短袖襯衫,頭發扎在背後,臉上微微的皺紋,頭上卻沒有白頭發,眉宇間j ng神飽滿,正是十幾年前的樣子。想起自己出事後,媽媽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歲的模樣,杜遠舟心里一酸,差點流下眼淚來。
孫慧雲走出大門,見兒子就站在門口,驚喜地問道︰「小舟,回來了……」對于自己兒子成為全村第一個大學生,而且去的是燕京大學,孫慧雲向來自豪無比,在十村八鄉的鄉親們面前都感到很有面子。
杜遠舟按捺下內心的激動,吞了吞口水,深呼吸一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自然一些,說道︰「嗯,媽,我回來了。」雖已竭力鎮定,但他的聲音里還帶著一絲顫抖。
孫慧雲沒有注意到兒子的異樣,上前兩步,走到杜遠舟跟前,一把接過行李,驚喜地埋怨道︰「你這孩子,怎麼不打個電話回來,讓你爸去接你。」
杜遠舟鎮定一下,跟著媽媽後面,走進屋里,說︰「沒事,東西又不是很多,自己就可以拎回來了。」
杜遠舟見媽媽將行李放在炕上,卻不見爸爸在屋里,便裝作若無其事,問道︰「媽,我爸去呢了?」杜遠舟聲音略有顫抖,在前世自己開辦公司前,爸爸查出肺癌,因沒錢一直隱瞞著杜遠舟,沒過兩年就去世了。
「你爸下地了,地里的活計還沒忙完……」孫慧雲沒發現兒子的異樣,便隨口答應到了。
杜遠舟坐在板凳上,目光所及處,擺設跟記憶中當年的一模一樣︰一套黃s 的木沙發,圓形的餐桌,簡陋的電視櫃以及一台十七寸的金星黑白電視機。
正打量間,孫慧雲將手頭的活計處理完,又走了進來,喜滋滋地道︰「我家小舟就是讀書的料,以給媽爭氣,這回畢業了?」
要在以前,對媽媽這些話,杜遠舟肯定不在乎,不過眼前這個杜遠舟已經月兌胎換骨,今非昔比。他走上前去,親熱地摟住媽媽肩膀,認真保證︰「媽,你放心好了,畢業證等幾天就會寄來,我不是想你們先回來了,你兒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孫慧雲听了,開心不已,伸出手,親昵地敲敲兒子腦袋,說道︰「老大不小的,就會貧嘴……」說完,她自己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七月流火,這個時節的內地正是夏末秋初,百花盛開,芳草萋萋,正是一片繁榮景象。但在北方農村,七月已經有了一絲秋天的味道。
和媽媽打了一聲招呼,杜遠舟便向自己的村北自留地走去,路上看見同村同族的二爺杜重山正在田里忙著拔草,遠遠地搖了搖手,打了一聲招呼,「二爺,天這麼熱,還下地拔草呢……」
杜老九一抬頭,遠遠看見杜遠舟,直了直腰,笑著招呼道︰「在家待不住,就到地里看看。舟娃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去二爺家串門呀!」
「二爺,我今天才回來。這不是正想找我爸去!」杜遠舟遠遠地接著話,感覺很親切。二爺和杜遠舟的爺爺杜重江是叔伯兄弟,雖然兩家血緣關系有些遠,而且杜重江死得早,但兩家走得很近。
杜遠舟和二爺閑談了幾句,說晚上去他家里,順便將給他帶的那瓶杜陵ch n送過去。听杜遠舟從燕京給他帶來一瓶好酒,二爺樂得胡子直顫,額頭上皺紋更顯得深了許多。
遠遠看見黃豆地里拔草的爸爸,杜遠舟心里顯得很是激動,等穩了穩心神,緊趕幾步到了地頭,喊了一聲,「爸,……」
原本見有人從田間小道走過來卻沒在意的杜殿文,听見兒子的喊聲,立刻直起腰,驚喜地抬起頭︰道︰「兒子,你今天就回來了,怎麼沒來電話呀?」
杜遠舟沒有立刻回答爸爸的問話,只是走到爸爸跟前,接過鋤頭,然後說道︰「想家了,正好看見有回家的車就回來了,反正畢業答辯完後沒事就回來,沒來得及打電話。
杜殿文沒有深問,或許根本沒听杜遠舟的解釋。杜遠舟一直是他的驕傲,是十村八鄉都羨慕不已的大學生,雖然家里為了供兒子上學而越發貧困,但兒子的未來注定不會在這個山村里。
直到傍晚,杜遠舟和爸爸將黃豆地里的野草拔出干淨。看看快五點了,不過這個季節,離天黑還很久,父子倆慢慢地往家走。
杜遠舟慢慢地欣賞這個安靜的小村莊,杜家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三千多的人口,走在碎石鋪成的小巷里,不時還有幾個小孩童趕著雞鴨向自家院子里走。
抬頭望了望不遠處山頭的夕陽,染紅了天邊一大片白雲。屋頂的煙囪不斷的冒出裊裊炊煙,杜遠舟甩了甩胡思亂想了一天,有些發暈的腦袋,深深吸了口氣,接受了重生的現實。
「可能老天有眼吧!既然老天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絕不再當任人欺凌的棋子。」杜遠舟長憋了一口氣,暗自下定決心。
看著已經走進院子的爸爸,杜遠舟一跨腿也跟了上去,步伐卻似乎堅定了許多,平穩而矯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