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邃而難懂,那一絲寂靜如涓涓細流,直鑽人心。
婚宴落下帷幕之後,賓客散盡,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蕭雲也與林紫竹回到了屬于他們的家中。
這里是位于楚河區的錦繡花園,錦湖集團新近開發的一個高端樓盤,瀕臨鼎湖,價格去到一萬五每平米,貴得令一般人敬而遠之。蕭雲的兩層別墅單門獨戶地矗立在樓盤的西北角,別墅前有一條蜿蜒遠去小河與外界分隔開來,小河上的一座木制小橋成了進出的唯一通道,妙不可言,市價去到六百萬,是柴進士送給蕭雲的結婚禮物,堪稱大手筆,蕭雲這種臉皮厚如歷史的主,當然來者不拒,欣然接受了。
別墅前是一個不算大的小花園,zh ngy ng有個噴水池,一個西方仙童正在樂此不彼地尿著水。
在噴水池的前面有幾張石凳,擺在河邊,可以坐在上面乘涼,或者垂釣,如果河里有魚的話。
一個古稀老頭正蹲在石凳旁,傴僂著身子,抬頭凝望著天上那輪純淨明月,雙目變得平和澄清,手里拿起那個泛黃的竹節煙斗,敲了敲被摩挲得有些油光發亮的煙斗壁,掏出火柴剛想點燃煙絲,就劇烈咳嗽起來,每一下都抓肝撓肺的,甚至令人懷疑他會不會把肺都咳出來,這樣的狀況持續了整整五分鐘,才漸漸平息。
「夜了,外頭霧水大,進去吧。」蕭雲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老頭的身後,由衷關切道。
「不礙事,我抽口煙就進去,你先回去吧,她還等著你呢,**一刻值千金。」曹老頭笑道。
「為老不尊。」蕭雲白了他一眼,然後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同樣抬頭仰望著天上明月。
「今晚的婚宴很圓滿吧?」曹老頭慈祥笑著,擦亮一根火柴,終于咂巴咂巴抽起煙來。
「不太圓滿,跟天上的月亮一樣,還有些缺陷。」蕭雲搖搖頭道。
「為什麼呢?」曹老頭皺起了眉頭。
「因為你沒去。」蕭雲輕聲道,收回遠眺的視線,靜靜望著繚繞在煙霧中的曹老頭,眼神似敬仰著一個麥田守望者一般崇敬。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老頭在蕭雲的心里總是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這種情感不濃不淡,可就像一道傷疤貼在皮膚上,抹不去擦不掉,使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恍然產生了親情這種稀有情愫,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要把這個老頭從鳳凰那里接過來家里住吧。
「我不好湊熱鬧。」曹老頭咧嘴一笑。
「所以我沒勉強你。」蕭雲也笑了起來,他喜歡現在的感覺,很有家的味道。
「以後要對自己的妻子好一點,絕不能讓她受傷害。」曹老頭鄭重其事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會的。」蕭雲點著頭,卻沒明白為什麼曹老頭要強調這麼一句,他想問卻沒問出來。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y 說還休。y 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曹老頭竟然用清亮的嗓音將辛棄疾的這首《丑奴兒》唱了出來,而且是韻味十足的唐山落子形式,令人如痴如醉,宛如此刻的溶溶月光,慘白而淡泊,清靈而靜謐。
「這首詞竟然可以改成唐山落子?」蕭雲頗為吃驚。
「好听吧?」曹老頭微笑道。
「相當好听,誰改的?」蕭雲迫不及待問道。
「說了你又不認識,說來有什麼用?」曹老頭一句話就扼殺了這個話題。
蕭雲也識趣,沒死纏爛打,用手撐著身體,昂頭望月,然後忍不住掏出一根煙來解乏。
「黑龍團又死大人物了,你知道吧?」曹老頭忽然開了一個新話題。
「兩廣的掌門南飛雁前天被發現蹊蹺死在家中,致命傷是喉部的一劍封喉。」蕭雲月兌口而出。
「現在外界有很多流言蜚語,都在傳南飛雁是死在公子黨之手,你怎麼看?」曹老頭問道。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蕭雲吐出一個煙圈。
「屁話,南飛雁是一個九品高手,能隨隨便便就殺得了嗎?而且是一招致命,只有九品上高手才能做到。三大宗師肯定不會做這種偷雞模狗的暗殺,剩下的只有六個人能做到,其中四個是九品上高手,這四個人當中有兩個是黑龍團的人,還有傳說中的仙子與西北王姜亂世,都不太可能,那麼唯有兩個人有重大嫌疑,江湖中最嗜殺的殘虹一式和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無影。」曹老頭冷靜分析道,一種如青苔般冰冷的氣息沁入肌膚。
「殘虹一式干的。」蕭雲淡淡道。
「你怎麼知道?」曹老頭吃了一驚,他總以為這個年輕人有些浪蕩,卻每每出乎他意料。
「山人自有妙計。」蕭雲淺淺微笑,他可不會暴露自己是公子黨五處的頭目。
「你知道就好。」曹老頭長嘆一口氣,用一種沙啞的嗓音如釋重負道。
「放心吧,我不是劉備,不會樂不思蜀的。」蕭雲彈了彈煙灰,知道這個老頭在擔心什麼。
曹老頭笑笑,深吸一口煙,吐出嗆人的煙味,然後輕嘆道︰「這些年黑龍團老死人。」
蕭雲听到這句感嘆,驟然皺起了眉頭。
「死一般的小嘍?也就算了,可黑龍團這些年死的都是些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啊,算上南飛雁,有六個跟著鬼谷子打天下的功勛元老沒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曹老頭嶙峋枯瘦的手指關節敲了敲手中的竹節煙斗,眼皮不自覺地跳了兩下,灰白的眉毛輕微斜起,瞥了眼神情淡漠的蕭雲,吐出一口濃煙。
「是有點不對勁。」蕭雲微微眯起眼楮。
「有人要重新洗牌了。」曹老頭緩緩說出這句話。
「陶黑石?」蕭雲的眉頭皺得很深。
「嗯,他應該是看出了黑龍團打下江山後,有些人不思進取了。」曹老頭淡淡道。
蕭雲不說話,只眺望著遠方。
「你回去吧,今天是你的大r 子,洞房花燭夜,別陪我這個糟老頭了。」曹老頭笑著道。
蕭雲嘴角微翹,起身,將煙頭以一道完美弧線彈下小河,輕聲道︰「那明天見。」
「明天見。」曹老頭慈祥微笑,堆起滿臉歷經風霜的褶子。
蕭雲轉身,下意識抬頭瞥了眼二樓的主人房,發現燈還亮著,悄悄呼了一口氣,慢慢走回去。
而曹老頭依然蹲在那里,一邊抽著旱煙,一邊仰望著千古不變的明月,四下無人,口里幽幽唱起了一首也是別人教他的元曲,《正宮?塞鴻秋》︰一對紫燕兒雕梁上肩相並,一對粉蝶兒花叢上偏相趁,一對鴛鴦兒水面上相交頸,一對虎貓兒繡凳上相偎定。覷了動人情,不由人心兒硬,冷清清偏俺合孤零。
空靈悲涼,凜冽徹骨。
夜晚很安謐,房間很干淨,大床很柔軟,多麼適合睡眠的環境啊。
可是躺在床上的林紫竹深深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墜入夢鄉,因為那個死人就像一條捕食的毒蛇,肯定在暗處伺機而行,必須高度戒備。所以即便她的上下眼皮已經開始短兵相接了,她還是不擇手段地強打十二分j ng神,甚至在太陽穴與眼圈處涂抹了大量的清涼油,用來刺激神經,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她剛喝完一杯牛n i,稍微松懈的時候,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還沒睡呢?」蕭雲從外面走進來,臉上的燦爛笑容讓人想起了舊時活躍在上海灘的特務。
「有你在,怎麼敢睡?」林紫竹嘴角泛起一個冷酷弧度。
「我沒那麼恐怖吧?」蕭雲模了模鼻子。
「你應該記得我們之間的二十二條規定吧?」林紫竹一臉j ng惕道,靠在床頭坐了起來。
「記得。」蕭雲手里頭隨意拋著一個隻果,走到床邊的沙發,翹著二郎腿坐下。
「那應該記得第三條‘結婚後,分開住’吧?」林紫竹冷漠道,抱起了一個枕頭。
「有點印象。」蕭雲斜著眼楮想了想才答道。
「有印象就好,麻煩你出去,我要休息了。」林紫竹下了送客令。
「既然不想我進來,為啥剛才不鎖門?不會是y 拒還迎吧?」蕭雲壞笑而起。
「神經病。」林紫竹罵了一句。
「不是嗎?」蕭雲的笑容愈發邪惡。
「讓你進來,是為了當面跟你說清楚,免得夜長夢多。」林紫竹冷冷道。
「口是心非。」蕭雲咬了一口隻果。
「愛信不信,現在麻煩你出去,我真的要睡了。」林紫竹面無表情地指著門口。
「我要是就不走呢?」蕭雲揚了揚如刀雙眉。
「那我走。」林紫竹說著,就下床穿鞋,抱著枕頭要出去。
「得,好男不跟女斗,我認輸,現在就走,行嗎?」蕭雲無奈起身。
「不送。」林紫竹還是那副不悲不慟不喜不怒的模樣,重新爬上了床,整理著被子。
正慢慢走向門口的蕭雲忽然改變行進路線,向林紫竹走去,虧得她夠j ng覺,第一時間轉身。
「你想干什麼?」林紫竹厲聲道,手里頭已經多了一把剪刀,顫顫巍巍地指向蕭雲。
蕭雲沒有再往前走,只是靜靜望著那把剪刀,很久,才輕聲道︰「要這麼樣防備我嗎?」
「我是一個弱女子,這樣做也是被迫無奈。」林紫竹仍然沒有卸下戒心,全身高度緊張。
「如果我說,今晚在婚宴上說的那些話不全是演戲,你信嗎?」蕭雲凝視著自己的妻子。
林紫竹一愣,眼神有些凌亂,但很快穩定下來,冷聲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我知道你對我也是有感覺的,為什麼要欺騙自己呢?」蕭雲柔聲道。
「你想象力還真是豐富,收起你的自作多情吧,我不是那些懵懂少女。」林紫竹冷笑一聲。
「你說謊。」蕭雲淡淡道。
林紫竹不以為然一笑,撩開粘在嘴角的幾根秀發,輕聲道︰「每個人都會有一個死角,是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闖不進去的。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個人都會有一道傷口,或深或淺,我把最殷紅的鮮血涂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個人都會有一行眼淚,喝下冰冷的水,醞釀成熱的淚。我把最心酸的委屈匯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也不怪你。蕭雲,不怕實話跟你說,從我在十里清揚第一眼看到你,就開始討厭你了,我們倆就是天生的相斥,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你就沒想過有一天會改變嗎?」蕭雲問道。
「沒想過。」林紫竹不假思索道。
「抗拒別人對你好?」蕭雲又問了個問題。
「我沒這麼說過,我是個女孩,當然希望有人疼,有人愛,有人包容,有人讓我撒嬌,有人可以吃我做的飯,有人會說我很乖,有人能陪在我身邊,有人能在過馬路時拉著我的手,有人能給我安全感,有人喜歡帶我逛街,穿高跟鞋走累了能有個人背。我只是個很簡單的女孩,想要的並不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實現這些小小的奢望,但我知道,那個人絕不是你。」林紫竹冷若冰霜道。
「听過一句話嗎?‘歲月培養了我們的耐心,時間越短,我們越會耐心等待。’」蕭雲問道。
「沒听過。」林紫竹雖然口里答得還是很干脆,不拖泥帶水,但心里卻產生了些好奇心。
「好萊塢傳奇巨星伊莉莎白?泰勒說的。」蕭雲給出了答案,揉了揉眉心,接著道,「她是一位既成功又失敗、既幸運又可憐的女人,上帝賜予了她美貌、財富、榮譽,卻吝嗇給她幸福美滿的婚姻。她一生中愛過7個男人,有過8次婚姻,然而,這8次婚姻沒有一次讓她真正幸福過,而她也從沒有嘗到過愛情的甜蜜,帶來的永遠只是媒體的炒作與丑聞,所以,她才會痛心疾首地告訴世人,‘歲月培養了我們的耐心,時間越短,我們越會耐心等待。’」
「你什麼意思?」林紫竹皺起了黛眉。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會耐心等待你愛上我的那一天。」蕭雲往前走了一步。
「絕不可能,你,別再走了,站住別動!」林紫竹揮舞了一下手中的剪刀。
可蕭雲無動于衷,又往前走了幾步。
「再走,別怪我不客氣。」林紫竹害怕得瑟瑟發抖。
「你放心,在你愛上我之前,我絕不會動你,這個,給你。」蕭雲只是想把一樣東西交給她。
「什麼來的?」林紫竹遲疑道,眼楮盯著他手里的那個大信封,死活不肯接過來。
「我說過,今晚會把你最想要的東西給你。」蕭雲微笑道。
「你不說我就不接。」林紫竹倔強道。
「我把它擱在台面,晚安。」蕭雲把那個大信封放到梳妝台面後,就轉身離開了。
林紫竹連忙跑過去鎖門,然後靠著門猶豫了很長時間,才鼓起勇氣去打開那個大信封。
把里面的東西剛抽出來一看,她的腦袋立即就陷入了一片空白,心里頭的震撼經久不息。
因為,大信封里裝著的是離婚協議書,上頭已經有了蕭雲的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