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樓大廳。
燈紅酒綠,裘馬輕肥。
這種私家宴會,在上流社會,司空見慣。
蘇孤飛由于寫得一手好字,有不少朋友叫他即席揮毫,寫一幅字留作紀念,他總是來者不拒。
大廳的一個角落,擺好了一張古木桌子,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蘇孤飛站在桌前,手中握著毛筆,毛尖沾著濃墨,像是一把殺人于無形的刀。
在寫到第十七幅字時,忽然間,他的筆尖在宣紙上方懸空停住,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爸,是不是累了?」在一旁伺候的蘇黃歷小聲問道。
「不是,才寫這麼幾幅,連筋骨都沒活動開,累啥?」蘇孤飛故作輕松自如道。
「看你停筆,還以為你累了,要我呀,寫兩幅就沒興趣寫下去了。」蘇黃歷抿唇自嘲道。
「寫字這些太過附庸風雅,你不用感興趣,只要你對生孩子這事感興趣就成。」蘇子夜笑道。
「得得得,趕明兒我就給你找個兒媳婦,專職做生孩子機器去。」蘇黃歷一臉郁悶道。
蘇孤飛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抬頭望了一眼窗外,總覺得黑夜里有什麼異樣的存在。
雲層很厚,遮擋了月光,天地間只剩一望無盡的黑暗。
那道黑影在竄下陽台之後,無聲無息地平穩落地,不揚起半分塵土,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隨即腳尖一擰,迅疾移動起來,身輕如燕,穿梭似箭,所行走的路線非常巧妙,完全避開燈光與監控,借地勢而行,依草伴花,入山無痕,巡湖無聲,如同鬼魅一般恐怖,像閑游一般行走在禁衛森嚴的蘇家莊園之中。
主人樓,三層的一個房間里,黑燈瞎火的,只有桌上的一盞油燈散發著黯淡無神的亮光。
滿江紅正安靜地坐在一張凳子上,對這樣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環境似乎很適應,那條標志x ng的小辮子自然垂在身後,兩根手指隨意拈起了一顆花生米,褪去表皮,送到嘴里噗哧噗哧地嚼著,然後端起一只小酒杯,八塊錢的紅星二鍋頭,很享受地抿了一口,唇角還不時地綻放出一絲微笑,顯得相當詭異。
他在蘇家呆了已經有十個年頭了,除了寸步不離跟著三爺,平常很少跟人來往,差不多到了與世隔絕的地步,所以那些大保鏢小保姆們都不了解他,包括他從哪里來、多大了、家里還有什麼人、有啥業余愛好等等,一概不知。最有印象的就是他那條小辮子,像是從滿清穿越來的一個禁軍武官,至于身手如何,還真沒有誰親眼看到過,所以一些小道消息就不脛而走,說他會飛檐走壁,一劍封喉,隔山打牛什麼亂七八糟的。
忽然,那盞油燈跳了幾下,閃出幾朵火花來。
這本是喜兆,但是滿江紅的兩只眼皮不自覺地跟著跳了起來,似乎預示到了一些山雨y 來風滿樓的狀況,可他並沒有慌亂,右手拿起一雙筷子,依然穩如泰山地挾起一粒油炸過的花生米,送入口中,細咬慢嚼,緩緩咽下花生米糊,品了品齒間果香,再端起酒杯一清而空,才站了起來,目光如炬。
「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來了,就理應出來認識一下。」滿江紅嘴角帶著微笑,右手輕輕一彈。
咻!
如同兩張拉到緊繃的勁弓一樣,滿江紅手上的這雙筷子似離弦之箭,嗤嗤兩聲幾乎同時響起,瞬間擊穿了陽台的鏤紗窗簾布,擊碎了落地玻璃門,直奔陽台外的一個y n暗角落,那里正藏著一個黑衣人。筷子帶風而刺,聲勢驚人,如果結結實實正中下懷的話,恐怕中筷之人就會像被兩把強弓近距離sh 中一般。這位滿清武官輕描淡寫的一彈指,竟然有如此神力,實在是恐怖異常,看來那些流言蜚語並非空穴來風。
而那個黑衣人也並非等閑之輩,電光火石間,一個側轉身,及時避開了兩根筷子的突襲。
!
兩根筷子直直插進了水泥欄桿之中,沒入大約三分之一,筷尾微顫。
落地玻璃門由于碎了一地,夜風再無阻礙,直刮進來,將窗簾布吹得東倒西歪。
「你是誰?」滿江紅堆起笑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卑微的僕人,在窗簾布起伏間觀察著對方。
黑衣人沉默著。
「這里是鐘天師的房間,你來這想干嘛?」滿江紅又問了第二個問題,抽絲剝繭。
黑衣人無動于衷。
「不是我口出狂言,有我在,任何人都甭想在蘇家胡作非為,懂不?」滿江紅輕聲細語道。
黑衣人似乎是一個啞巴,還沒有應答,腳步卻在悄悄向後移動,顯然是行跡暴露,準備逃離。
「不管你是誰,我只想告訴你,你來錯地方了。」滿江紅平靜道,嘴角泛起一個嗜血微笑。
突然,他雙手一張,整個人就不可思議地在地面上滑行起來,速度之快令到小辮子都飄在了半空,撩開肆虐的窗簾布,穿過玻璃渣滿地的落地窗,剎那間就來到了黑衣人的面前,那只不知沾了多少血腥的右手便向對方的臉上拍去,動作迅猛而剛勁,絲毫不留余地,企圖一出手就讓對方粉身碎骨。
可惜,黑衣人的大腦極為靈光,計算極快,一瞬間撤了半步,屈膝,接著向左擰轉身子,同時左手抬肘迅速斜斜向上伸展,一根不明物體就從肘下攛了上來,竟然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泛黃竹枝,但在黑衣人手里,卻儼然變成了一把尖而鋒的長劍,劍芒反肘而上,直刺滿江紅的手腕,計算得分毫不差,讓滿江紅頓時失了分寸,只得以退為進,臨時收掌撤步。
嗤!
好險!
竹枝只是割破了衣袖而已。
滿江紅瞧見緩慢飄落的衣服縴維,緊皺了下眉頭,一股暴戾之氣甚囂塵上,左手猛然自袖中如蒼龍疾出,拍向黑衣人胸口,這一掌挾風而至,掌力雄渾,已達世間頂尖的手段,極難躲避。可是,那個黑衣人有如神助一般,再撤一步,直膝,橫肘,那根枯枝就神出鬼沒般地橫在了身前,如同自刎一般,恰好護住了前胸,妙到毫顛地擋住了滿江紅的這一記悍掌,再稍加用力往外一堆,毫無準備的滿江紅就飛了出去。
!
重重砸在了牆上。
黑衣人可能沒讀過毛偉人的「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一句,出乎意料地沒有乘勝追擊,反而伸出了右手拇指,對著已經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的滿江紅比劃了一個向下的動作,然後身體一縱,就躍下了陽台,揚長而去。被鄙夷的滿江紅已經慍怒到了極點,想都沒想,也跟著跳了下去。
一石激起千層浪。
如此激烈的打斗,早已經驚動了那些時刻高度j ng惕的保鏢們,紛紛掏出槍,追向黑衣人。
他們基本上都是蘇家高薪聘請的特種部隊退伍軍人,底子好,忠誠,勇敢,老成,遇事不慌,而且異常團結,沒有桀驁不馴的另類,也沒有口蜜月復劍的敗類,再加上經過了滿江紅那慘無人道的地獄式訓練,可以說,他們的戰斗力跟特種部隊現役的一個尖刀加強連相差無幾,甚至還要更強悍。
而黑衣人飄逸落地後,就往主人樓前面的那塊草坪逃竄,踏草而行,化作一道飄渺煙塵。
目的很明確,竹林。
為了不驚動那些仍在花天酒地的賓客,保鏢們都統一在槍口裝了消聲器,一顆顆子彈無聲地穿膛而出。但那個黑衣人的速度奇快,每一下腳尖的變向似乎都裝了j ng密導航儀一樣,輕描淡寫般地就避過了子彈。為全力阻止那個黑衣人逃進竹林,越來越多的保鏢加入進來,幾乎是傾巢而出,竭力圍剿這個不速之客,但效果甚微。黑衣人一路上見有保鏢攔道,沒拿竹枝的左手輕輕一揮,也不知什麼東西劃破空氣,一個保鏢就應聲倒地,沒多久就哀鴻遍野。落在後頭的滿江紅眼楮里布滿了y n狠惡毒的光芒,死死鎖住那個黑衣人,整個人像一只翼展極闊的黑鳥一般,苦苦追趕。
群狼戰術。
包圍圈越來越小。
為避免傷及自己人,保鏢們已經收起手槍,拿出了明晃晃白亮亮如皎潔月光般的軍刀。
滿江紅目光如鷹,冷冷看著前面的黑衣人,倒要看看他或她究竟能有什麼法子可以突圍而出。
下一秒,他就震驚了。
就在由五十幾個保鏢組成的包圍圈形成合攏之時,那個黑衣人絲毫不減速度,依然極速狂奔,在離前方圍剿的十個保鏢還有大概20米的距離時,忽然右腳如同蜻蜓點水一般,踏在了草地之上, 的一聲,恰恰將一簇黃花震得花瓣飄零于空中,唯美似黃s 的蝴蝶翩翩起舞,足以見得這一腳的力道究竟有多恐怖。而黑衣人向前的速度也被這一震變成了急速向上的力量,整個人像個鬼魂一般失去了地心引力,飄然而起,足足有三層樓那麼高,恰似一片零落風中的黑牡丹,姿態優美地滑翔而去,輕而易舉地離開了包圍圈。
這下,不光那些保鏢抬頭看得傻眼,就連見慣風浪的滿江紅也是皺眉一驚!
能夠這樣輕松自若地在空中飄移,恐怕只有人世間最頂尖的那幾位人物才能做到了!
這個人究竟是誰?!
滿江紅臉s 大變,心里騰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主人樓的底下,草叢里,貓著腰隱藏著另一個黑影。
這個黑影像一只詭計多端的老鼠一樣,盤坐在地上,微微側頭听著樓那邊雞鶩爭食的狀況,過了好一陣子,才站起身來,輕輕抹掉下面的草渣與灰塵,抬頭望了眼已經失去了防御能力的主人樓,y ny n一笑,身子忽然而動,帶出一股清風,右腳猛地一蹭牆體,就往二樓上竄而去,在上升過程中,再伸出手掌,在二樓陽台的邊緣輕輕一摁,借力再上,就跳上了二樓。雖然沒有之前那個黑影那樣驚為天人的變態內功,但整套動作舒展流暢,倒也順利,沒有拖泥帶水的。接著照葫蘆畫瓢,像黑夜中一只矯捷的狸貓,悄無聲息地就躍上了三樓,落在了剛才劇烈打斗過的那個陽台。
房間里一片安靜祥和之意,只有夜風吹起窗簾布的沙沙聲。
但這個黑影還是很謹慎,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依著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屋里的情況。
人生就有如一盒火柴,慎重小心地用,顯得愚蠢無聊,但不慎重小心,則有危險。
須臾,確認沒有異常,那個黑影才調整了下氣息,躡手躡腳進屋,踩過玻璃時都沒發出聲響。
那盞煤油燈依然孤獨亮著,只是由于燃燒久了,黯淡不少,照不亮大部分的黑暗。那個黑影走過去,擰開了書桌上的一盞台燈,屋里立即亮堂了不少,四處張望一下,然後像入室盜竊的一個小賊,戴上一對早已準備好的手套,開始找尋著什麼,翻箱倒櫃的,桌面、抽屜、書櫃、地板、相框、床頭、被褥統統不放過,甚至還對牆壁作了抽樣x ng的敲擊,想檢查出是否空心的。
冷靜忙活了一大通,那個黑影似乎有點失望,微微皺眉,最後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張木床上。
人類的想像力,在某些時候,真的是顯得非常窮酸,總是妄圖在y n暗的地方找出點異樣來。
那個黑影圍繞著木床走了一大遭,忽然掀起床罩,將床沿的隔板卸開,發現下面是空的,只有中間幾根木柱支撐著,黑影一彎腰,右手指尖微一用力,直接滑了進去,由于光線進不來,索x ng閉上眼楮,手掌開始一寸一寸撫模著床下的木板,木料是極好的木料,很堅實,沒有瑕疵。過不多時,那道黑影在床底的黑暗中倏然睜開了雙目,眸子里清亮一片,閃過一絲夾雜著荒唐的喜悅。
果真找到了一個暗格!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這個黑影才從床底下鑽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準備離開。
忽然,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那個黑影來不及躲閃,就听見一把渾濁沙啞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你就是小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