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男子端著茶杯,裝模做樣的喝茶,一句話也不說。夏元吉只好問道︰「宋先生深夜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宋祖奇放下茶杯,拱手給夏元吉作揖,說道︰「祖奇乃粗鄙之人,不敢當‘見教’二字。在下此來,受人所托,有要事呈報給欽差大人,因為事關重大,故而深夜冒昧打擾,讓欽差大人見諒。」
「無妨,無妨!宋先生客氣。」夏元吉喝一口茶,繼續問︰「宋先生受何人所托,有何事要說給本官?」
「事關重大,請大人莫急。」宋祖奇不緊不慢的回答,扭頭看了看客廳里的四名儀鑾衛。
夏元吉明白,這是宋祖奇在暗示,需要一個私密的談話空間。也就是說,他要說的事,不想讓夏元吉以外的其他听到。眼前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文士,不會是傳說中的那種江湖奇人,應該不會對他個人安危造成威脅。抬手向門外一擺,四個儀鑾衛士卒和夏古默默的退出客廳,夏古出去之後,轉身把客廳的門關緊。客廳里就只剩下兩個人,兩人都沒有說話。
夏元吉再喝一口茶,說道︰「宋先生,外邊有欽差護衛把守,不會有任何意外,宋先生就坦誠直言吧。」
「在下請問夏大人一件事,請大人如實相告。」宋祖奇鄭重其事的說道。
「宋先生請講,本官知道的話,就會知無不言。」夏元吉回答。
「夏大人此次奉旨南下,嚴查浙江福建違反海禁法令之事,可是真心查禁?」
「本官受皇上囑托,當然盡心盡力,豈敢敷衍皇命。」
「在下再問夏大人,若是有地方官員縱容包庇甚至參與走私西洋不法事,大人會如何處理?」
「依律法辦,絕無寬待!」
「確定?」
「確定!」
「哈哈…….」、「哈哈…….」說到此處,客廳內兩個人都是哈哈大笑,第一輪的試探雙方基本都算滿意。宋祖奇听到夏元吉的態度,雖然是官場話,不過要的就是這種鋪墊。夏元吉听出宋祖奇帶來的是浙江官場內重要秘聞,對他非常重要。
「在下雖然在杭州是微末小吏,可是對夏大人的官聲早有耳聞,在下相信夏大人能秉公辦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官維護朝廷綱紀之心,r 月可鑒。」
「夏大人可知在下受何人所托?」
「本官不知,請宋先生明言。」
「在下是杭州按察使張銘權張大人麾下小吏,充任師爺之職,張大人所有文墨之事,皆出自在下之手。」
夏元吉心中一驚,眼前這個不起眼的文士,真是個文墨小吏,可是絕對不能小瞧。掌管按察使張銘權的所有公文往來,一定是張銘權心月復之人,自然也了解和掌握張銘權所有的隱秘事情。他今天突然到訪,到底是為私利賣主求榮,還是真的受人所托?
「請恕元吉慢待之罪,原來是宋先生。元吉在杭州早有耳聞,就是不曾拜見尊顏。今r 相見,實屬元吉之幸。宋先生之才能,人盡皆知,有張大人提攜,來r 前途不可限量。」夏元吉故意大聲的夸獎宋祖奇。
假話,絕對假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不過這些假話是夏元吉故意說,宋祖德也願意听。夏元吉根本沒有听說過宋祖奇這號人物,今天第一天見。之所以如此高調的假詞夸獎,就是想問,宋先生到此,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人。
「夏大人過譽,在下愧不敢當。在下受張大人提攜,有今r 的職位,已經心滿意足,不復他求。」宋祖奇很謙虛,謙虛是所有人的自然反應,不過宋祖奇的謙虛告訴夏元吉,他絕對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張大人慧眼識賢才,能得到宋先生相助,可謂幸甚。」
「在下駑才,只想盡心辦差,以報張大人賞識之恩。更願意效仿夏大人,食祿忠事。」
「宋先生質潔高才之士,元吉受教。」夏元吉說著,拱手對著宋祖奇行禮。
夏大人要真料,雙方的的第二輪試探已經在這些浮華的言辭之間完成。宋祖奇干咳幾聲,清理嗓子。
「夏大人,張大人願意協助大人,揪出浙江違反海禁法令,包庇走私西洋的人。」
「張大人忠君體國,本官自當如實上奏皇上,給予表彰。張大人何求?」張大人何求才是重點,在杭州夏元吉就知道浙江出海走私的保護傘就是王啟元、張銘權兩人,他張銘權一點都不干淨,現在不知道什麼原因要出賣王啟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希望得到的東西比他保護走私等到的利益要更好。
「張大人只求活命。」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宋祖奇站起身,彎著腰,向夏元吉行禮。貌似這樣一個要求,在他看來,是一件很奢侈的要求。
「本官南下,一定會完成皇命。」夏元吉突然冒出一句自夸的話語。
「張大人和在下相信夏大人的才能,完成皇命只在遲早之間。皇上也相信夏大人的能力,一定可以完成皇命還能宣揚皇上愛民仁慈之德。」
這樣的談話,真是累呀!
第三輪暗斗悄然開始,夏元吉的自夸是暗示不要你張銘權幫助,他也能完成,張銘權想要活命的想法太奢侈。宋祖德也在夸夏元吉,同時還告訴他,沒有張銘權的幫助,你這欽差要完成使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同時,有可能拿不到最有力的證據。夏元吉真是不能再耽誤時間,一定要把這個案子辦成無瑕疵的鐵案,畢竟這是皇命。
夏元吉靜靜的坐在那里,看著面前低著頭不起眼的文墨小吏,還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句句都戳在夏元吉的要害處。夏元吉依照在杭州所獲的蛛絲馬跡推測,張銘權一定是浙江走私案中絕對受益人,一旦查實,按律死十次都不夠,現在輕易的答應給他一條生路,是否合適。同樣,張銘權是走私案中的核心人物,必然掌握最有力、關鍵、確鑿、致命的證據,只要他反過來幫助夏元吉,就能加快查核速度,還能把案子辦成千年鐵案。
如何抉擇?夏元吉實在不好選擇,答應張銘權,會不會遭受皇上的否決,到最後讓他里外不是人。不答應,時間一拖再拖,耽誤朝廷大事,夏元吉何以自處?
「張大人深明大義,在下佩服。在下奉命南下,給皇上上奏,少有駁回。」夏元吉非常正式緩慢的給宋祖奇說,此刻他自稱不使用‘本官’而使用‘在下’,就是表明他私人同意,也會向皇上請示,而且可能x ng很大。
「有勞夏大人,在下沒齒不忘。」宋祖奇深施一禮,作揖的雙手都打到他的膝蓋,看來他也覺得這樣的結果非常不容易。行禮已畢,繼續說︰「大人,可以暫時在此地多做停留,想來十r 之內定有消息送來。在下打擾大人休息,再次請您海涵。」
「無妨,無妨。」夏元吉朗聲說話,基本上今晚的談話就要結束。
第一次的突然會面,彼此更多的是在試探,都開出各自的資本和價碼,等待對方的回復,而且需要在十天之內完成交易,因為彼此都知道時間的重要x ng。
送走宋祖奇夜已經很深,可是夏元吉卻難以入睡,一則在思考宋祖奇代表張銘權來此的真實用意,是一種試探還是真心反水舉報。二則要思考如何向京城的皇上稟報,畢竟到張銘權這個級別,一旦發生貪腐、走私牟利的事情,絕對不是幾千兩、幾萬兩白銀的小數目,那一定是數以十萬計的巨額數量,由他奏請免除張銘權可能受到的懲處,會不會讓皇上誤解。
其實更讓他擔心的還是張銘權的真實想法,夏元吉需要更有力的旁證來證實張銘權是不是在和他這個欽差大人玩三十六計。
夏元吉一夜思慮萬千,也沒有好好的睡著。第二天,錦衣衛總旗謝祥就送來情報,讓夏元吉心情大悅,依據情報基本可以判斷張銘權是真心的想從貪腐泥潭里全身而退。
情報是宋小魚發來的,在數r 前浙江按察司按察使張銘權張大人讓人打了!石破驚天一聲雷呀!作為浙江最高主管刑名治安,掌管一省緝捕武裝的官員,讓人給打了,而且還是打臉,打男人的臉。
常言道,罵人莫揭短打人莫打臉,就算是販夫走卒農人奴僕,被人打臉也會被看作是極大的恥辱。打臉的事情一旦發生,輕則互毆爭斗重則血濺五步。可是,浙江省權力排名第二的張大人被人打臉之後,卻什麼話都不說,最詭異的還是被一個女人打臉。
不是張大人有菩薩心腸,被打完右臉還要給左臉,也不是張大人沒有羞恥感,被女人打臉當做撓癢癢。而是,打他的這個女人不一般,那位是浙江最高官員王啟元的正牌夫人。
不過,這打臉之事想來也覺得怪異,王啟元的夫人張氏恪守婦道,經常宅居在家,怎麼就和張銘權給解下仇怨,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掌摑張大人。
其實,說起來張大人這一巴掌挨得真冤,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就被打了一巴掌,而且是在眾人面前,這種羞辱估計一天之內就會傳遍杭州官場,到時候人人皆知,讓張大人這臉往哪里放。
張大人有冤沒出說,畢竟那是浙江最高官員的結發妻子,是他合伙人的老婆。所以就只能把一股子怨氣憋在肚子里,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為何會遭受這無妄之災。
追本朔源,張銘權挨得這一巴掌和夏元吉有莫大的關系,準確說,是錦衣衛總旗杜川杜子洲造成。夏元吉剛到杭州的時候,要求錦衣衛秘密刺探杭州所有有關走私貪腐方面的情報消息,杜川就負責探查杭州官場的消息情報。
十月中旬,他終于認識王啟元嫡長子王泊為首的杭州六公子,那天在杭州悅賓樓喝酒戲耍,杜川信口開河給王泊說在浙江台州深海,有一種千年珠貝,其內孕育千年珍珠,能養顏增壽,強身添福,非大富大貴之人不可得,非大富大貴之人不能用。
當時杜川就是在瞎說,在說話前他是听別人說過但是自己從來不相信這事。本意就是岔開給王泊母親過壽送禮的話題,免得因為禮物的事,讓好不容易搭上的關系破裂。說完話,喝完酒,睡一覺,連杜川都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