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昨天肖主任沒告訴你,讓你來我這里拿藥嗎?」
吳曉博士把化療藥放在我的辦公桌上。
我又是一夜未眠,很早就來到了辦公室,這一夜不知道我的白發又滋長了多少。一年多來失眠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把我讀書時候未經歷的熬夜讀書,全都補回來了。
終于也知道了熬夜的滋味,真是痛苦。
最近,我的白發又暗增了不少,前幾天張月還幫我拔了二十來根,說來也奇怪都長在差不多的區域,右耳上方,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專門負責愁苦的,愁苦越多白發越多。
「呃,吳博士,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昨天,那個,那個下午比較忙,我,我,下班,下班的時候忘記了,真的,真的不好意思。」
我接過吳曉博士手上的化療藥,不但語無倫次,更是不知所措。
「吳,吳博士,這個化療藥的錢,我,我過幾天給你可以嗎?有張定期存折過兩天就到期了,我,我想等到期了再去取。」
呼~~~我最不擅長的謊言,我竟然撒謊了,還是對一個對我和我媽有恩,盡心盡力的醫生撒謊。
不可否認,在我自認為一片漆黑的醫院現狀面前,還存在著有自己夢想和追求的好醫生,而吳曉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我慚愧的不敢抬頭看他,恨不得找一個洞鑽進去,恨不得時間可以暫停,讓我逃離這里。我低著頭,垂著拿著化療藥的手。
我為什麼不早點放下自己的尊嚴,為什麼不早點做出決定,為什麼不干脆一點下好決心,那張名片,那條唯一的道路,何必要等到最後一刻,要去經歷謊言後再走。我不禁為自己的猶豫不決和懦弱而憎恨我自己。
「咦,肖主任沒有和你說嗎?這次的化療藥是葉安娜女士拿來的,她到我辦公室來的時候,我正好和肖主任在談幫我幾個病人安排CT的事情。」
「啊!你說什麼?」
我的聲音提高了三個分貝,突然抬起頭,瞪大了眼楮不能相信的看著吳曉博士。吳曉博士被我的聲音和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後退了一大步。
「對,對不起,肖主任沒和我說那麼多。」
我又停頓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收起詫異萬分的眼神,又低下了頭,咽了口口水,繼續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昨天上午葉安娜女士來我辦公室,說你是她的兒時好友,她听說你媽病了,需要最新的化療藥,而她正好認識熟人,說她拿到的藥更便宜,還讓我告訴你,以後需要藥的話,可以直接找她。」
吳曉博士說完,看我愣在那里,繼續說。
「就是這些,沈墨,這下你可以不用太擔心了,你看你一臉疲憊,哎,我能理解,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你自己也是醫生,這種病,哎……」
吳博士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我,知道。謝謝你,吳曉博士。真的非常感謝你。」
我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我知道他知道我是從內心深處感激感謝他。他是一位仁心仁術的好醫生。
再一次的拍拍我的肩膀,對我鼓勵似的抿著嘴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我的辦公室。
我j ng神恍惚,不知道對著手中的化療藥看了多久,我的手緊緊的握著藥,即便我無法相信眼前的真實,但還是害怕它從我的手中、眼前消失。
那是可以延續我媽媽生命的藥,那是我朝思暮想,想盡一切方法都要得到的東西,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包括我的人、我的尊嚴。
原本以為為了它我要殺死我自己的心,下一場地獄,而如今我什麼都沒有做,它卻真實的在我手中,那麼的不可思議。
一夜未眠,我的心j ng疲力竭。我不是應該興奮嗎?我不是應該感謝這突然出現的奇跡嗎?為什麼我興奮不起來,為什麼我感激不起來。
是我的心太累了,還是這一切,我還不能接受,因為來得太突然,太讓人無法接受。
這是我的人生,不是誰在編寫的小說。
「沈墨,你沒事吧!」
張月和陳琳一起走了進來,我沒發覺她們進來,所以張月特地跑到我跟前,手在我的眼前不停的晃動。
「呃,沒,沒什麼。」我心不在焉的說。
「還沒什麼?你剛才簡直就是靈魂出竅。」
陳琳走過來模了模我的額頭,我想她肯定以為我生病了。
「沈墨,你好像有些低熱啊,要不要緊啊!」陳琳關切的說。
「是啊,你不舒服的話,我們幫你做了你那份,你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張月換好了衣服,一邊坐到自己的辦公桌看今天的CT預約單,一邊說。
「謝謝,我沒事。我有藥,還可以應付。真的吃不消,我會說的。」
看著這兩位熱情的好同事,我突然感覺到冰冷的心上感受到了一絲真情的溫暖。
「對了,我出去打個電話,你們先開始,我馬上就回來。」說完,我拿了手機,離開了辦公室。
撥通了葉安娜留下來給我的電話號碼,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麼快就要再見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兒時同伴。而她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想現在稱呼這位我並不是非常喜歡的兒時同伴為我的救命恩人一點都不為過。
雖然我的心並不想那麼認為,但事實卻的確如此,因為不是她送給我的這個突如其來的奇跡,幫我扭轉了一切,讓我不用殺死自己的心,去選擇一條摒棄尊嚴的道路,這樣的雪中送炭,我真的受寵若驚,誠惶誠恐。
「葉安娜,我是沈墨,藥我拿到了,關于錢的事情,我想當面和你說。……哦,好,我下班後要先去看我媽,大概要七點才能到。」
一個失眠的夜加上一個恍恍惚惚的白天,這48小時,我的心仿佛被放進了蒸籠,蒸了一夜一天,蒸熟了,也就麻木了。
我的命運除了被選擇,真的還存在被恩賜、被奇跡嗎?
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因為我從不認為這個世上存在奇跡。
因為我每天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黑暗,都是虛偽,都是人x ng的丑陋,偶爾見到光明的心,也都被太多的貪婪的心給排擠,給淹沒。
媽的氣s 的確很好,最近一段時間我甚至覺得她好像越來越好,而當我把化療藥交給爸的時候,他甚至充滿了希望的認為,這藥一定會讓媽的病一點點的好起來,和我商量著把房子賣了,這藥給媽一直用下去,一定會把媽治好了。
哎,不知者才可天真。但我清楚的知道癌細胞一旦轉移,根本就是回天無術。現在的好轉不過是表面現象而已。
不想破壞爸的希望,我早早的離開了媽的病房。下午查了地圖,從醫院去安娜說的地方要換三輛車,而且市中心又特別堵車,我也不想遲到。
雖然我心中想要逃避面對,但終究想歸想,媽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的化療,我無路可逃,不得不面對命運。
「沈墨醫生!」
走出醫院大門,就听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額,怎麼是你?你生病了?」
原來是和葉安娜一起的湯小偉,他一邊向我走來,一邊笑著朝我很NICE的揮手致意。
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還有不少小攤小販,都紛紛朝他投去愛慕的眼神,朝我投來嫉妒的目光。
我有些不習慣,平r 里天天從醫院大門進進出出的,從來沒有那麼引人注目過,而我一向是淹沒在人堆中的小人物,習慣了隱形人似的存在,這樣的場景實在是讓我非常的不自在。
湯小偉走到我的面前,很自然的取過我的背包,然後對我笑著說︰「安娜叫我來接你,這里離她訂的飯店太遠了,她就是這樣的固執,一點都不肯讓步,所以我只能順路來接你了。」
他笑著用手比劃,配合著他的動作,把順路兩個字說得很詼諧,他的幽默也感染了我的心情。
真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似乎他可以永遠的微笑對著你,對待周圍的一切。我這樣的想著,不知不覺就跟著他上了車。
一路上他言談的風趣幽默,將我之前誠惶誠恐,不知所措一掃而光。
听他說著遇見過的人和事,听他介紹葉安娜現在的一些情況,似乎他知道我內心的不安,特意說這些話,告訴我我心中的疑惑,來讓我安心。
而在他的介紹中,我知道了,葉安娜其實是醫院的常客,她和醫院還有一定的業務往來,而且她出手大方,在這個烏漆麼黑醫療界絕對是被奉為貴賓一樣的對待才屬正常的。
葉安娜自己開了一間酒吧,另外還有一些其他的生意,所以金錢對她來說,不過就是一些數字,她也做一些投資,有專人負責那些投資項目。而酒吧是她最喜歡的,所以她基本上每天都會去酒吧。
酒吧在市中心的位置,那里的產權是她父親的,所以可以說她酒吧的生意再不好都沒有關系,更何況在她的魅力影響下整間酒吧已經上了軌道,而且生意好得讓人羨慕。
「沈墨醫生」湯小偉看著車前的後視鏡對我說。
「叫我沈墨,或者小墨吧」我不是很習慣他叫我的這個稱呼。
「呵呵」他笑了一下繼續說︰「墨,如果吃完飯不趕時間的話,一起去酒吧坐坐吧!也許像你這種喜歡安靜的人,不太適應太吵的環境,但是偶爾去那里放松一下也是挺不錯的,我想你很久沒有出去玩過了吧。」
是呀,我有多久沒有好好的出去玩,好好的釋放一下自己的心情,好好的做一件自己想去做又喜歡做的事情了,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和周濤剛戀愛的時候,我最喜歡看電影,那個時候每周都看電影排片表。我最喜歡逛花市,每周家里都會更換不同品種的鮮花,讀書的時候我背不出人體的結構圖,卻可以輕松的說出任何一種花的花語。
我喜歡逛書城,買書看書,每當發現一本我喜歡的書的時候,都會像個小女孩拿到了最心愛的女圭女圭那樣,欣喜若狂,而周濤說那個時候我的笑容和率真最吸引他……
「怎麼?趕著回去還有事?」
見我很久沒有出聲,湯小偉的話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額,沒,不趕,可以。」
我還沒從發散出去的思緒中回過神,所以簡單的回復了他的問題。
「快到了,墨,想吃什麼不用客氣,對葉安娜客氣那就是對自己不客氣。」
湯小偉調侃的語氣,不僅讓我的心情變得輕松,而且他對我的稱呼,讓我感覺到一種溫暖和無比的親切。
「恩,謝謝!」
我的謝謝包含太多的心情,而他似乎能感覺到我簡單的謝謝之中所包含的所有。
他再一次的對著後視鏡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並對我報以真誠的微笑。
我也對著後視鏡中的他,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