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第一樓,就在珠光寶氣閣後面的山上。
這是從孫秀青口中得到的消息。
留了案底的西門劍神背著他的凶器,在少女捕快糾結的目光下,已啟程回萬梅山莊了,他的事情已經辦完,剩下的事,陸小鳳自會處理。臨走的時候,留給少女捕快一個清洌卻又泛出點笑意的眼神,無端地讓覃逆想起那句「殺手覺得在捕快面前晃悠又讓她抓不到的感覺很不錯」的話。
覃逆沒有跟他一起走,為了保住職位,她決定冬天的時候,偷偷潛去萬梅山莊,並且只談私事,不談公事。
即使是警察,也是有點私事的,覃逆紅著臉想。
不過現在,她決定去珠光寶氣閣後面的山上等陸小鳳,她還要再見一見上官飛燕。
但覃逆最終卻沒能去找陸小鳳,也沒能去見上官飛燕。
一個捕快攔住了她。他告訴她,「永和街出事了,王捕頭傳信,讓你立刻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覃逆遇到了一個人。
石秀雪。
她就站在路邊,孤伶伶的一個人,馬秀真和葉秀珠都不在她身邊,她似乎在等覃逆,臉色竟平靜地可怕。
「蘇師兄死了。」她說。
覃逆沒有說話。
石秀雪又道︰「大師姐可能也死了。」
覃逆沉默了一下,道︰「孫秀青還活著,西門吹雪救了她。」
石秀雪看著覃逆,突然間淚水滾滾而下,「青衣第一樓,就在珠光寶氣閣後面的山上。師傅他老人家正是因為得到這個消息,才會來關中。他告訴了我們四個人。我騙了你。」
覃逆點點頭,道︰「我知道。」
石秀雪驚愕,「你知道?」
覃逆道︰「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們救孫秀青。你說出那句話時,馬秀真和葉秀珠都很吃驚。」
石秀雪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上當?」
覃逆道︰「你並沒有做錯。即使你沒有騙我,我也會選擇救她。」
石秀雪道︰「可是這讓你錯過了抓青衣樓總瓢把子的機會。」
覃逆平靜地看著她,道︰「抓他本來就不是我的職責。陸小鳳會抓到他的,就算這次抓不到,還有下次,總會抓到的。可是孫秀青的命,錯過這次,就再不會有了。」警察,當以人命為先。
石秀雪慘笑一聲,道︰「你們本來可以抓到他,這樣蘇師兄和大師姐也許就不用死了。三師姐一條命,卻換去了蘇師兄和大師姐兩條命。」
覃逆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她平靜地說道︰「我只做眼前來說最正確的選擇。」
石秀雪怔怔地看著她,忽然擦了擦臉上的淚,說道︰「你是個奇怪的人。明明是救人,卻看不出救人的慈悲心,仿佛只是應該那樣做。我看得出,你並沒有為蘇師兄和大師姐的死惋惜。」
覃逆垂下了眼簾,沒有說話。一個醫生,見慣了病床上的生離死別,便不會再為病人的逝去而傷感。一個警察,看過太多慘死于匪徒之手的案例,便再不會為無辜生命的遭遇不測而動容。
支配一個警察履行職責的,從來就不是,也不應該是憐憫、同情之類的情感,因為情感是會被消磨掉的,理智卻不會。
「無論如何,我是要謝謝你的,你救了我。」石秀雪忽然說道,神情竟有些淒然。
覃逆看著她,突然道︰「你要跟我走嗎?」
石秀雪驚訝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覃逆,「我跟你走?為什麼?」
覃逆平靜地道︰「你若不跟我走,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對嗎?葉秀珠背叛了你們。」
石秀雪張大了嘴巴,怔怔地盯著覃逆,良久,她才喃喃問道︰「你竟知道?你怎麼知道的?就連我,也只是猜測。」
覃逆道︰「你提起了蘇少英和馬秀真,卻獨獨沒提葉秀珠,說明葉秀珠沒死。你專程來告訴我青衣第一樓的下落,是害怕你死後,沒人能揭露它了。你對我們能不能救回孫秀青沒有信心,也不認為葉秀珠會告訴我青衣第一樓的消息。三英四秀雖然比不上陸小鳳、西門吹雪、花滿樓這樣的高手,卻也不至于一敗涂地到如此地步,被人一個個滅口,這只能說明,你們內部有叛徒。你是我出手才救下的,所以,只能是葉秀珠。」
石秀雪怔怔地落下淚來,淒然道︰「你既然這樣聰明,陸小鳳、花滿樓、西門吹雪,你們既然都那樣聰明,武功又高,卻為何沒能早早破了青衣樓?將那罪魁禍首捉出來?我師父是枉死的,他本不該死的……本不該死的……」
石秀雪哭著,踉踉蹌蹌地走遠了。
覃逆看著她的背影,沒有再留她。
回到永和街時,已是第二日午後,覃逆拉過一個酒肆的小伙計去花家報了個信,告訴他們花滿樓沒事,跟陸小鳳在一起。她自己卻去了衙門。
沒多久,王捕頭帶著覃逆去了事發地點,一家人十余口子,一夜之間被人全數屠殺。
「他們家老二一直在南邊做生意,那天才剛回來,晚上全家就被人殺了。凶手很可能就是沖著他來的。」推開門板,王捕頭指著覃逆親看現場,邊說,邊關注她的神色。
尸體已經收裹了,院子里卻血跡斑斑,一片狼藉,仍可看出當日情形何等慘烈。
覃逆的神情絲毫不變,她平靜地走進院子,將現場的情形收入眼底。之後,應覃逆的要求,王捕頭帶她去看了各間屋子。
「張老頭和張老太太都是熟睡中在臥房被殺的。張老大也是被殺死在臥房,他好像是醒著的,臉都扭曲了。他老婆是死在往外間的門檻上,被人從背後一刀砍死。兩個孩子也是在床上被一人一刀劈死的。張老二他老婆是死在外間的。還有兩個丫頭,也都是被刀砍斷了脖子。外頭的血是張老二的,他在南邊學了些把式,似乎是跟凶徒纏斗了不少時間,可惜最後還是被殺。」王捕頭一邊走,一邊講述。
覃逆靜靜地听著,在各個房間轉了一圈。最後,到最西側那間房時,她突然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王捕頭道︰「張老二他閨女的,前年夭折了,唉,倒是省的再遭這一趟罪了。」
覃逆又指向對過斜對面的一個屋子,「那里又是誰的?」
王捕頭道︰「張老二兩口子的。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
覃逆沒有回答,只是道︰「帶我去看看尸體吧。」
王捕頭點點頭,也沒再多問,便帶著覃逆回了衙門,直往停尸間去了。
仵作已經驗過,也向覃逆細細的報告了一番。覃逆自己又去仔細檢查了一下死者的尸體。
一晃眼,覃逆再從衙門里出來時,已是半日過去,太陽要落山了。
王捕頭嘆了口氣,「覃捕快,你到底看出什麼了沒有?」他並不認為覃逆能比他們這些老捕快強,雖然他承認她武功高,但武功高不等于就能破案,尤其是覃逆晃晃悠悠一下午,又是現場,又是尸體,看的不少,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覃逆卻沒有回答他,只是突然問道︰「王捕頭,這案子為什麼不交給六扇門管?」
王捕頭笑道︰「六扇門不管這事的。咱們在張老頭一家吃的飯里發現了迷藥,那張老二雖是學了兩招把式,也不過就是個花架子,遇上真正的武林高手,一招就廢了。他還能跟那凶手纏斗那麼久,凶手必定不是真正的武林中人。而且,現場粗糙、拖沓,一看就知道不是江湖中人做的。六扇門只管江湖中人犯案,此案自然不需勞動他們。」
覃逆點點頭,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王捕頭看她走的方向不是永和街,在後喊她︰「覃逆,你去哪兒?」
覃逆回頭看了他一眼,道︰「關中。」
王捕頭愕然。
覃逆馬不停蹄地回到了山西,直奔珠光寶氣閣而去。
那個張老二她並不認識,但張老大,覃逆卻是見過的,他就是不久前在大街上被司空摘星偷了東西的那個中年漢子。
覃逆沒有在珠光寶氣閣遇到陸小鳳他們,但她離開後,卻踫到了老板。
老板打開了石階上的門,陸小鳳、花滿樓他們從門內出來,霍休卻被囚禁在了他自己建造的籠子里,他是青衣一百零八樓的總瓢把子。
陸小鳳道︰「我以為你已回去了。」
覃逆道︰「我又回來了。」然後,她轉向花滿樓,「我讓人向花家報過平安了。」
花滿樓微笑著點了點頭。
陸小鳳道︰「那你為何又回來?」
覃逆道︰「我來找你。」
陸小鳳突然覺得歡快起來,心像長了兩只小翅膀,飄啊飄,「你竟也會來找我?你說過,我們不是朋友的。」
覃逆立刻嚴肅點頭,「沒錯,我們不是朋友。但你現在已連累了我,我要索要賠償。」
陸小鳳瞪大了眼楮,「你的意思是,一個月二兩銀子的工錢?」
覃逆一愕,恍然道︰「哦,對了,你不提醒我還差點忘了。銀子先給我。另外還有精神損失費。」
陸小鳳道︰「精神損失費?」
覃逆點了點頭,「這個可以不用付銀子,只要你幫我找兩個人。」
陸小鳳道︰「誰?」
覃逆道︰「上官丹鳳和司空摘星。」
陸小鳳道︰「我還是賠給你銀子吧。」
覃逆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上官丹鳳已經死了,霍休殺了她。我們已知曉,她就是上官飛燕了,她自己承認的。司空摘星我自己也找不到。」
覃逆思索了一下,問道︰「上官飛燕的尸體呢?」
陸小鳳愕然,花滿樓也疑惑地微微側頭。
覃逆道︰「上官飛燕的手,我一定要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