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背扶手椅上坐著一個墨色身影,左邊臂彎拄在扶手椅的扶手上面,頭抵手指指節,身子微微向左傾斜,抬指揮了揮右手,白色影子這才站直身子,立于花廳當中。
白色影子從懷中取出一本文牒,上前幾步,走到了墨色影子坐著的扶手椅旁,雙手托著文牒兩角,將文牒平穩的放在了扶手椅旁的案幾之上,見墨色影子微微頷首示意,才稍微矮身的退了幾步,回到了原來站立的位置。
墨色影子從案上拿起那本文牒,用手指在文牒紙張上只是一捻,便翻到了今日始于子時的通門記錄,這才又將文牒放回到案幾上面,眼楮掃過巳時一刻後面跟著的那個名字,聲音疏漠冷淡︰「洛涯來了?」
「是,秋意因為去取門錄,正巧看到,不過沒有驚擾到他,只是依從主上吩咐,在他身後跟著而已,」白色影子回答時候一直頭垂地面,想著方才白秋意和他說的事情,心中隱約覺得十分不妥,又不知是否應該稟告主上。
「非得我問一句,你才說一句?」坐上的黑色影子用手指叩擊椅子扶手,語氣中有些微微不耐煩的意緒。
「屬下不敢,方才秋意告訴屬下,鳳族公子一路上東闖西撞,走了好些彎路,最終抓了個鬼差,用了將近半個時辰,方才找到司書殿所在,鳳族公子直接去後院尋了司書,倒是沒有什麼奇怪,不過,秋意見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花廳長窗隨風搖了幾擺,像是受了驚嚇的兔子,不知要定格在廳內廳外,白色影子斜眼望了一下長窗,方才繼續說道︰「秋意見到了林笑川,他從副司書的房中取了樣東西,秋意離得並不算近,只是大略看見,似乎正是畢髓。」
「哦?」墨色影子挑了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可怕的冷笑︰「他還真有膽子繼續留著。」
白色影子正巧抬眼,見到墨色影子臉上陰森的笑意,登時身上就像被潑了冰水一般,全身簌簌抖了數下,因擔心被主上察覺而出語責備,立刻穩起心神,身子這才不再抖動。
座上墨色影子其實早將白色影子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水至清則無魚,他也不想點破,便就等著白色影子繼續答話。
白色影子見主上只靜靜無聲,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接著說道︰「秋意因為覺得事情略有蹊蹺,因此跟著林笑川回了他的藥閣,據秋意所說,林笑川以從副司書那里拿了的碧髓再經提煉研制,又做出了一些碧髓,但數量不是很多。」
「依你所見,林笑川是要做什麼呢?」墨色衣衫用手撫了幾下眉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聲音里也听不出來什麼真正探尋的意思,好似不過正和白色影子聊天,而並不是主上正在詢問屬下事情。
斂眉垂首,白色影子是一向的低姿態謹小慎微,並不敢有絲毫的逾越冒犯︰「屬下愚鈍,不能知道。」
「子沐,你和秋意一處久了,也染上秋意圓滑的性子了,不像你在天界跟隨我的那些年頭,性子直爽,更是輕松自在些。」
被稱子沐的白色影子瞳仁收緊,咬緊下唇,將頭垂得更低,似乎因為墨色衣衫的這一句話,觸動良多。
如今他在幽冥司中任職文書殿文書一職,不僅上有副司書與司書,且在雪蘭殿中,還有一個幽冥主,他從出生以來便效忠的主子。
他們秦家是地仙,很久很久以前,因為參與天界上仙除魔降妖的靖江一戰,因而得領天界仙班,但因出身畢竟不甚高貴,在無處不是要求根正苗貴的情況之下,也就成了天界王族的絕對仙衛,一晃便是幾十萬年。
天界王族仙衛,雖說是所有天將當中的首領,但是說白了,就是個在前廝殺的王族奴才,諸位上仙打狗還得看主人,對秦家一族的仙衛即使有夠尊敬,可子沐卻一直為自己的身份頗覺尷尬。
如果只是普通天將,或許還有離開天界別有它途的可能,可秦家子孫從出世起便要宣誓效忠王族,如無天族首肯或是許可,絕對不得擅離天界,否則身上法印發作,不僅是自己身受其苦,所有身上刻有同樣法印的家族親眷都難以幸免,殃及池魚。
那時堂耀尚且還小,兩只白敕藕狀的小手不堪一握,十指蜷在一起,就如兩團小雪球,說不出來的可愛,而秦子沐卻是以屆少年,因為不滿自己命運身世,整張臉成日的臭得難看,連笑都不笑一下,好像是尊石頭佛像。
能夠得命守衛堂耀,那是令多少仙衛和天將羨慕的事情,可秦子沐別說是一點感覺沒有,每每對堂耀女乃聲女乃氣的一聲聲‘子沐哥哥’的呼喚,也是懶得搭理,他腦中所認為的職責,也就只是保證堂耀不摔倒磕踫而已,每日里不知給了堂耀多少臉色。
後來過了許許多多個年頭,堂耀經過幼年、少年及至成年,不僅是長得越加顛倒魂魄,便是連性子,也是恩威並重成熟穩妥的不成樣子,幼年時候那個只知道跟在他身後的粉團,以及少年時候幫他逃離家法與他一同拼酒許他到人間游走的主子,在成年以後,突然性子變了好多,他這個從小陪在身邊的守衛,真是覺得越來越加難懂堂耀。
在天界當中,能夠度過那麼一段有趣平和的時光,如果沒有堂耀,秦子沐恐怕是永遠都不能體會何謂快樂,當年堂耀正值少年時光,秦子沐也尚未成年多久,一處游戲悠嘻,十足的坦誠相知,率性而為。
為了能讓自己月兌離家族掌控,堂耀領職幽冥主時,也一起將他帶入了幽冥司中,堂耀知他心中所想,竟也沒有令他一定留在身邊侍候,正巧當時司書殿中文書一職空缺,而司書殿又因總領幽冥司中所有命簿文書故而十分重要,所以堂耀便令秦子沐留在了司書殿中,這一待下來,竟也陸續迎來送往了十多任司書,他卻還好端端的留守至今。
堂耀很少和他提起幼小時候的事情,那些過往在堂耀看來,或許稍微有些丟臉,只是想象一下,冷涼淡漠手段非常的現任幽冥主堂耀,曾經是一團跟在秦子沐身後跑著的粉色面團,秦子沐是萬萬沒有膽子提起那段能讓堂耀抓狂的幼年往事,而自從來了幽冥司後,堂耀也是一次都沒有說過,秦子沐心中十分奇怪,不知道主上這個時候說起這事,到底是存的什麼心思。
「將你拿到的那把匕首,找個機會交給林笑川,」秦子沐心中正在萬千考量,揣度著堂耀的意思,堂耀卻突然拋來了這句話,著實令秦子沐有些吃驚,不禁抬頭望著堂耀,神情中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零夜被天後宮中仙娥殺死時候,秦子沐和白秋意都在別殿審核各殿文書之事,因為堂耀突然攜著夏初雪到了司書殿內,鬼眾和弘禮便有些手忙腳亂,沒顧得上好好看著零夜尸身,沒成想第二日晚些時候,一個鬼差跟著弘禮進了零夜尸身所在的房間,卻發現插在零夜胸口上的匕首竟然不翼而飛,無蹤可尋。
其實零夜被殺當天晚上,白秋意和秦子沐覺得事有蹊蹺,遂結伴偷偷回了司書殿一趟,恰巧在陳尸的房內堵到了一只雪獸,當時他們並不知道雪獸的來歷,只見雪獸口中叼著一把匕首,白秋意心細如發,立即從雪獸的嘴中拿下了匕首,因為不想輕易傷生,也就放了雪獸離開,又見匕首刃上淬著毒物,便小心的包裹起來,讓秦子沐親自交給了堂耀。
事實上堂耀對一些事情早是心中了然,但他也不是特別想管,如若不是現在接任司書的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夏初雪,或許他並不想將這事做個了斷,行棋落子,有時畢竟難得糊涂。
「子沐,如果有誰殺了我,你會如何?」堂耀終于不再用手指叩擊座椅扶手,可這話問的如此誅心,秦子沐盯著地面,微微晃了會神,終于明白了堂耀話中的意思。
「屬下明白,兩日之內,必將此事辦妥,主上但請放心,」清晰吐字,秦子沐數語寥寥,便是低下頭去,不再言語,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沒什麼話可再說。
這個世上,無論人鬼妖仙神怪佛聖,眾生有相,眾生生相,眾生皆像,總歸逃不出一個心魔,痴妄欲貪,修禪論道,克己者制勝,成也未必成佛,敗也未必成魔,境由心生,總是空念。
俯身行過退禮,得了堂耀許可,秦子沐轉身退出花廳,外門門樞又是吱呀一響,碎陽傾瀉下來籠罩了他的周身,將其團團包裹,竟然令他覺得暖和的有些意外,秦子沐抬頭迎著高懸在天空的驕陽,瞳孔中閃著白亮的光圈,沿著瞳仁暈染了一層又一層。
驕陽雖不似火,毫無遮擋的盯了一會兒,秦笑川覺得眼前有些白色的片狀晃來晃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在幽冥司中,待林笑川真正好的,恐怕也只有零夜,如自己和秋意這般對誰都是不冷不熱的,即使沒令林笑川不適過,大概也沒為林笑川做過什麼。
沒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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