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天空蔚藍無雲,微風輕輕吹過墓園,卷起一些塵煙。
夏孟苓與楚祈並肩站在黎曉生的墓碑前,看著崁在墓碑上、黎曉生帶著笑容的遺照,夏孟苓的淚水不禁又在眸底蓄滿。
「黎叔,我跟楚祈還有恩恩來看您了。」夏孟苓輕聲對著照片說話,彷佛他還跟以前一樣,微笑傾听她的叨叨絮絮。「楚祈最終還是完成了你的遺願,只是將起家厝變換成另一種風貌,以黎曉生紀念圖書館重生,旁邊還規劃了親子游樂館,讓起家厝永遠被小朋友的歡笑聲包圍,黎叔,你在天之靈若知道這些,一定會很高興對嗎?」說著說著,她不由得哽咽了。
「媽咪……黎爺爺現在一定正在看著我們,你別哭。」夏恩握緊母親的手,試圖給她力量。
「恩恩說的沒錯,黎叔現在一定很欣慰,很高興也很滿意。」楚祈攬著夏孟苓的肩膀,讓她依偎著自己。
以前他或許不敢肯定的說人死後還會有另一個世界,但從他跟皇妹的轉世經驗看來,誰知道死後還會有多少狀況發生呢?
「是啊。」夏孟苓柔柔的微笑著,「他現在一定是個快樂的神仙,無憂無慮的徜徉在天際間。」
「嗯。」夏恩點點頭,看向墓碑上的照片,雙手合十道︰「神仙爺爺,您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們,保佑爹地媽咪永遠不會再因誤會而分開,保佑恩恩能長得比爹地高,賺得比爹地多,還能娶到一個跟媽咪一樣的好老婆。」
「你這小表,從哪學會這些的?」楚祈失笑的看著兒子,以詢問眼神看向夏孟苓。話說連求婚那招也是兒子教他的,他還真的該多跟兒子學學。
夏孟苓無辜地聳聳肩,卻被逗出一臉的笑容。
「爹地,男人的嘴巴本來就應該要甜一點,你以後可要多跟我學學。」夏恩驕傲地抬起下巴,硬擠進父母中間,拉著母親的手道︰「媽咪,恩恩說的對嗎?」
「恩恩說什麼都對,是媽咪最愛的寶貝。」夏孟苓發現自從跟楚祈復合之後,兒子好像又找回了孩子該有的純真,變得愛撒嬌,真是可愛極了。
夏恩朝楚祈拋了個勝利眼神,小小的身子就賴在母親懷中磨蹭。
「那我呢?」楚祈瞪了兒子一眼,認真地看著夏孟苓。
夏孟苓側頭佯裝思考,隨即咧開唇,臉頰飛上一抹嫣紅,嗔道︰「你是我的冤家。」
「媽咪,冤家是什麼?」夏恩急著想知道。這冤家听起來好像挺厲害的,該不會比寶貝更重要吧?
楚祈看著兒子想爭寵的緊張神色,壞心眼油然而生,故意一把將兒子抱起,逗他道︰「冤家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爹地騙人,放我下來。」夏恩嘴巴雖然不滿意的抗議著,卻還是挺享受被父親抱著的感覺。
「爹地從不騙人。」楚祈深深凝視著妻子,目光柔情萬縷,朝她伸出了手。
「是啊,爹地從不騙人。」夏孟苓感動的輕聲附和,含笑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兒子,並將手放在楚祈的大掌上,心中充滿了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溫暖。
他們十指緊扣住,彷佛也扣住了彼此的生生世世,在與黎曉生道別之後,迎風走向來時路。
微風中,夏恩清脆的聲音夾雜楚祈磁性的逗弄聲揚起,彷佛這就是幸福。
身後,墓碑上照片里的人,彷佛笑得更開懷了。
番外之高柏哪去了?
當高柏隱隱約約恢復知覺時,是躺在簡陋廢棄廟宇中的干草堆上,柴火旺盛燒著,他的身體卻好冷好冷,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讓他無法動彈。
在意識迷糊中,總會有一只溫暖小手溫柔的貼上他的額頭,輕撫他的臉龐。
「王爺,您會安然無恙的。」
小手主人的聲音溫婉而輕柔,讓他想起小時候每當自己生病不舒服時,母親那雙雖不似這手那般細女敕,卻同樣帶著濃厚關懷的手,讓他莫名心安。
「王爺,該喝藥了。」
每天那女人總會這樣喊醒他兩次,接著就會有一股苦澀透過潤澤柔軟的唇瓣傳入他的喉中。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等他完全恢復清醒時,才愕然發現自己面對的竟然是一個完全古裝扮相、神情雖然略微憔悴,卻難掩其出水芙蓉般絕色的女人。
這女人說他是大楚王朝的三皇子楚祈,還受皇帝冊封為勛王爺,而她則是伺候他的側妃管管,在他被王妃跟二皇子合謀刺殺後,偷偷運走了他,將他藏在這城外的破廟中療傷,等待他蘇醒。
大楚王朝……記憶中他似乎在任楚楚發酒瘋時听她提起過,說她不是任楚楚,還說她真正的身分是大楚王朝的公主楚婧。
當時他只覺得她醉得可愛、醉得有趣,沒想到,現在自己竟真的來到她口中的「大楚王朝」?!
不,不可能,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
這是什麼整人節目嗎?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他明明記得自己心情不好,多喝了幾杯,醉醺醺走在路上,然後頭部突然感到一陣劇痛,似乎听到有人說花盆砸到人了,接著就失去意識,陷入昏迷,再清醒就是置身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但是那個美麗女人沒有像整人節目中的主持人一樣捧月復大笑,或者搭著他的肩要他朝隱藏式攝影鏡頭打招呼,反而流露出淡淡的哀傷,說著無法理解的內容。
她說︰「當初您請巫師替中毒身亡的婧公主施行轉生術時,巫師就有提醒過,不管成不成功,被施術者再度蘇醒後,有絕大的可能會不記得過往的人、事、物。可惜公主當時並沒有成功醒來,依然香消玉殞,所以您認為這轉生術只是無稽之談,自此不提,但這次,我不得不孤注一擲,央求仙姑助我救您,沒想到這次竟然成功了,即便您真的不再認得我,我也依然感謝上蒼,讓您回到這世上。」
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他內心深處突然被觸動了一下,她應該很愛那個叫做楚祈的男人吧?
可惜他並不是什麼王爺楚祈,他只是個二十一世紀的漂泊者高柏。
他冷淡的告訴她,他不是楚祈,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雖然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受傷,但等他身體復原之後就會離開。
可那女人似乎听不進他的話,只是一貫的溫柔微笑,依然恭敬的喚他王爺,無微不至的照料他。
他就這樣在破廟里待了下來。
每天她都會外出一陣子,然後帶回一些精致的飯菜。這些菜肴他很熟悉,有些甚至是他在煙波茶坊當廚師時,曾照著楚婧的口述而烹煮過的菜色。
這讓他越來越相信自己穿越到古代了,尤其是當她扶著傷勢已逐漸復原的自己來到溪邊清洗時,那水中的倒影分明就不是他原先的模樣,而是另一張俊秀英挺的陌生臉龐,用同樣驚訝的神色回望自己。
他錯愕到腳底一滑,跌入溪水之中,那溪水很深,深到根本構不到底,不過他諳水性,並不慌張,可他還來不及施展好水性前,一道縴細身影已經躍下溪水,努力想將他帶出水面。他甚至可以感覺她根本不會游泳,只憑著一股想要救他的本能在行動。
後來他曾問她,為什麼寧願冒著溺斃的危險救他。
她只回答一句,「因為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那句話讓他的心好像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似的,眼楮突然酸澀了起來。
他的人生中,除了已逝的母親之外,再沒有人這樣愛過他,雖然他知道她愛的是楚祈而不是他,但那震撼依然讓他久久無法自己,不知不覺羨慕起那個叫楚祈的男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體力漸漸恢復,身子也逐漸強壯。
但他發現她卻相反的越來越消瘦,身上穿著的錦衣羅緞也換成了舊粗布衣,蔥白般的縴縴玉手逐漸粗糙干裂。
慢慢的,她帶回來的食物不再精致如昔,分量也少了些,但她總是努力維持三菜一湯。用餐時,她不再陪伴他,反而總是微笑著說她吃過了,要他把所有的飯菜都吃掉免得浪費。但他卻不經意撞見過,她趁他入睡後,偷偷躲在門外,啃著干冷饅頭果月復。
他再也受不了心中的困惑,縱使傷口未愈、腳步蹣跚,他還是趁她外出時悄悄跟在她身後,只見她走進一間餐館,熟練地卷起衣袖,埋首在一堆骯髒油膩的碗盤中,努力清洗髒碗盤。
「動作快點,笨手笨腳的,要不是瞧在你苦苦哀求的分上,早叫你走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會快點的。」
他听到一道毫不留情的粗聲責罵,也听到那道溫婉的聲音帶著歉意頻頻賠罪。
不知道為何,一股怒火在他胸臆燒起,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已經沖進去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外拉走。
「欸——你要把她帶去哪?她碗還沒洗完吶。」店老板在後頭邊追邊大聲嚷嚷。
「她是我的女人,我想帶她上哪就上哪,那些碗你留著自己慢慢洗吧。」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揍人的,粗聲回應。
他永遠忘不了當他說完那些話之後,她臉上那抹又驚又喜、尷尬與嬌羞並存的復雜神色。
後來她才告訴他,他對身邊所有的女人都是淡漠而不在意的,因皇帝賜婚才娶她的他,甚至久久才會見她一面,所以能得到他這樣維護的一番話,她即便死也瞑目了。
好傻的女人,竟然為了替這個冷落她的男人施行轉生術而用去匆忙帶出府的大半財產,醫治他又用去剩余的大半,所以她只有四處尋找掙錢的機會,好維持他最「基本」的享受。
就算他不是楚祈,也一樣被她的深情感動,突然有個荒謬的念頭閃過腦海,或許他就這樣成為楚祈似乎也不錯。
可他不忍心欺瞞深愛著楚祈的她,卑鄙的享受她對別人的愛。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楚祈,你用不著守著我,你應該還有家人吧?去找他們吧。」他嚴正地告訴她,但不知道為什麼,內心卻有種連他都無法了解的恐懼,恐懼她真的會離開。
幸好她只是笑笑的搖頭,「一日為夫,終生為夫。」
那堅毅的神情讓他想起了深愛著京岷而拒絕他的任楚楚……不,應該要說是楚婧公主。
想到楚婧,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有好一陣子沒想起楚婧了,腦海反而充斥管管伺候他吃東西時的滿足笑容,還有寒夜中偷偷吃著干饅頭的身影,以及努力清洗碗盤的畫面。
那一夜,那句話跟那張美麗堅定的臉蛋,讓他顧不了自己是誰,情不自禁的要了她。
從這一天起,他堅持換他變裝出去工作,好歹他曾做過廚師,隨便在小酒樓找份廚子的工作應該也不難。
也多虧了當初在煙波茶坊就烹煮過那些功夫菜,再加上原本就擁有的好手藝,將現代廚藝融入當地菜色,竟然多了不少慕名而來的主顧客,讓原本對雇用他有些遲疑的酒樓老板每天銀票數不完,笑得嘴都闔不攏了,甚至請求他千萬不要去別的酒樓做,萬事好談。果然是商人的嘴臉。
而她雖然對他竟然擁有這身好廚藝感到不可思議,但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擔心的提醒他一切小心。
就這樣,他每天結束工作後便會帶著消夜回去,而管管也總是會倚在門邊等候他的歸來。
他們就像一對平凡的小夫妻,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
他突然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無妨,甚至一點都不懷念二十一世紀的生活。
在她身邊,他第一次感覺到被需要。管管的似水柔情,撫平了他內心的憤慨與傷痛,讓他擁有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定。
慢慢的,他開始會期待能在結束一天的工作後看到那張笑臉,睡覺時,會不自覺尋找她的體溫,直到擁抱住她才能入睡。
她原本會提起他是多麼英勇的大將軍,是個多卓越瀟灑的勛王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慢慢不說這些了,只是看著他的眼神,更加溫柔深情。
他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就是一輩子了,也毫不奢望可以回城過王爺榮華富貴的生活。
直到有天回家後卻不見她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大批類似禁衛軍的人馬圍住了破廟後他請人造的小茅屋,在他還搞不清楚狀況時,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走向了他,還沒開口便先激動的上前抱著他,欣慰的拍打他的肩。
「太好了,你真的沒事,楚祜跟長孫鳶都已經被我拿下正法,我們回去吧。」那個男人目中含淚說著。
原來他是楚祈的大哥,也就是大皇子楚祗,楚祈一直算是跟他走得比較近的,自從皇帝過世後,這場奪嫡之爭,最後由他獲得勝利,弭平了所有的紛亂,控制了局面,自立為大楚王朝第五代皇帝,年號承天。
老實說,這些紛紛擾擾跟他都無關,他只想知道管管在哪里?
失去她的這些日子,他才發現她已經深植在自己心中,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但是楚祗說,管管是罪臣之女,她的父親左相暗地支持二皇子楚祜策動殺害其他皇子的行動,所以左相一家已經被關入天牢待決。
楚祗說他府里美女如雲,如果這些都不要,再賜他多少個也不是問題。
這些古代人真是奇怪,要這麼多女人在身邊煩自己到底哪里好?那些女人穿金戴銀、豐姿綽約,卻沒一個甘願為了他付出生命,也沒一個寧願自己吃苦而不願意讓他委屈半分的。
楚祗說要跟他共享天下,要他盡心輔助他。
他又不是笨蛋,自古君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想想雍正得權後,他的兄弟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他拒絕了楚祗給予的任何獎賞跟爵位,他只跟楚祈要一樣東西——管管。
楚祗錯愕之余大發雷霆,質問他為什麼非要那個罪臣之女?還說必定要將左相一家正法以達殺雞儆猴之效。
「我願意代替她,只求她安然無恙。」他現在終于知道楚婧說的那個所謂真正的愛一個人是怎麼樣了,會處處為對方著想,只希望對方開心,不希望對方受傷。
他的堅持惹惱了楚祗,君王的心是鐵做的,也是充滿算計的,在听到他願意自卸封號與上繳所有屬于王府的財富時,眸底跳動的亮光是如此清晰難掩。
最後楚祗「開恩」似的說了一堆兄弟情深、冠冕堂皇的話,又說了些雖然不願意,但唯有以此方式才足以杜絕眾人悠悠之口的屁話,最終應諾了他以自身一切交換管管的自由。
當他看到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管管時,簡直恨不得那些傷口是行刑在他身上。
她向他道歉,說自己的父親犯了株連九族之罪,她不該獨活,只是為了挽回他的生命才苟延殘喘迄今。
她本就打算在他傷勢好轉之後就結束這一切,只是因為貪戀後來的幸福生活,即便知道奪嫡之爭已經落幕平息,卻依然遲遲沒有告訴他一切。
「你不用對我感到抱歉,我說過,我不是那個你用盡生命守護的男人。」他突然覺得生氣與沮喪,氣她為了那個男人遍體鱗傷而無悔,沮喪她愛的不是自己。
她沒有因為他的粗聲怒氣而有任何一絲不悅,反而用她那雙布滿傷痕、皮開肉綻的小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龐,溫柔一如往常。
「我對以前的楚祈是敬愛,還有父親背叛他的愧歉,但是,我對現在的楚祈才是真正的愛,不管你是誰,我愛的是你的靈魂,是那個愛我的你。」
她的瞳眸如流光璀璨,即便原本絕美的臉龐因為被鞭打而烙下了紅腫丑陋的疤痕,但在他眼中看來,她是天底下最動人美麗的女子。
他愛她嗎?是的,曾幾何時,他早已情系于她,再沒有因為任楚楚……不,楚婧而心痛過,有的只剩對管管的憐愛不舍。
「即便我無法給你榮華富貴也要跟著我嗎?」他從未像此刻如此恐懼听到否定的答案,也從未像此刻如此激動欣喜,彷佛置身雲端,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議,如夢似幻。
她含淚搖頭,綻放出一抹比煙花還要燦爛的笑容,臉上依舊帶著那義無反顧的堅定,「一日為夫,終身為夫,你就是我一生所依所隨,哪怕是地獄,我也隨你闖。」
聞言,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也擁住了兩世為人唯一所求的愛。
「沒有地獄,有你便是最美的世界,我此生無悔。」他捧起她的臉蛋,在她晶瑩的美目中看到自己幸福滿溢的神情。
原來這就是愛情,原來這才是愛情。
身為高柏時的缺憾,在成為楚祈後獲得圓滿。
當淚光逐漸模糊了視線的同時,高柏咧開唇,滿足的笑了。
注︰欲知楚婧公主轉生為人妻任楚楚後,將與要跟妻子離婚的京岷如何「破鏡重圓」?請看《跨越時空的前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