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甜心 第十六章

作者 ︰ 沐向陽

姚若琳呆呆坐在床上,盯著緊閉的門板,眼淚答答跌落。

她知道她成功了,真的氣走了他,她該高興,該高興再也不用擔心受傷。

躲在自己的世界,沒有人能夠進入,漆黑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再也沒人有機會傷她,她該高興的。

可是,為什麼卻一直掉眼淚?心好像被挖了個洞,空了一塊……

她跌跌撞撞下床,卻被什麼東西絆住。

低頭,一株小小的植物,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微弱的光。

她伸手抹去眼淚,蹲,屏息抽出系在花梗上的紙條,展開一看,蒼勁的字體寫著一句話—

平日里帶刺的蘆薈,在黑暗中也能發出溫暖人心的光,讓這束小小的光在黑暗中代替我陪伴你。

暗夜中,普通的蘆薈居然散發著迥異于白日的神秘光彩。

肥厚而墨綠的葉片上,整齊的排列著一顆顆淡黃色的小刺,如同公路上的螢光號志,閃爍出淺黃色的光,沿著小刺勾勒出迷人的輪廓,就像是用螢光筆在黑暗中細描出來的,分外美麗。

視線變得模糊,姚若琳握住紙條,緊緊握住,感覺自己站在黑暗中,遙望這一小束光。

渴望,卻不可及。

別墅外,勒馳坐在椅子上,雙手握拳,幽深的眸子讓夜色更加黯然。

康卓爾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能夠體會他此刻的心情。

姚若琳這回鬧大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踩到勒馳的痛處。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傷口,而勒馳的傷,一直被掩藏得很好,好到沒人想得到這個平日里嘻皮笑臉、對一切不在乎的男人,十幾年前曾經也是他的病患。

「想放棄了?」康卓爾開口問。

勒馳不答,遠遠望著那扇漆黑的窗,目色陰黯、表情冷漠,沒人知道此刻他內心正被怒火充斥。

可一切逃不過康卓爾的眼楮,他幽幽嘆息,拍拍勒馳的肩說︰「這樣也好,你走你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放任自由,未嘗不是好事。」

「你真這麼認為?」

他還是不看他,只是臉上多了一抹譏誚。

康卓爾莞爾,「不然呢?」

「我從來不相信命運。」勒馳冷冷開口,「十四年前,那個女人拋下我跳樓以後,我就對自己發誓,這輩子要為自己活,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我在乎的人,只要自己高興,怎樣都可以。」

康卓爾點頭沒有反駁。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勒馳還是替拋下他自殺的母親還清了債,即使不喜歡當模特兒,也強迫自己做了三年才放任自由。

「這個女人以為自己是誰?」勒馳咬牙,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只是被一個人拋棄而已,就放棄全世界,這種膽小表,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康卓爾贊同,「確實,我也這麼覺得,沒必要為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姚若琳是個蠢女人。」

勒馳轉頭瞪他,黑暗中,康卓爾咧開嘴笑。

被看穿,他惱怒著,霍地站起身,「我走了。」

「放棄她了?」康卓爾不動,坐著看他僵硬的背影。

勒馳腳步頓住,停留兩秒,大步離開。

夜色中,只見他跳上車,飛一般的騎走。

康卓爾笑,喃喃道︰「姚若琳,老天對你還是不賴的。」

不知哭了多久,姚若琳抱著那株小小的植物,最後趴在地板上睡著了。

房門被打開,康卓爾悄聲走進來,看著在地上縮成一團的人,無聲嘆息,從床上扯來被單蓋在她身上,看她眉頭緊鎖,臉上掛滿淚痕,他勾起嘴角。

從懷里掏出一本病歷簿,放在她身側,他便悄然退出。

他真心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以醫生的身分,為膽小表姚若琳療傷。

翌日,姚若琳醒來。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她渾身酸疼,勉強撐起身體,發現一旁白色的本子。

這種本子她再熟悉不過,康卓爾會為每個心理諮詢的患者準備一本白色真皮筆記本,在書背寫上每個人的名字,她的那本不知道寫了多少頁,可這一本—

她拿過本子,看到書背上的名字。「勒幼儀?」

這是誰?別人的病歷,為什麼放在這里?康卓爾從來不會這樣做的,他是無意掉的,還是……

「勒幼儀?」姚若琳反復念著這個名字,突然愣住。勒

她慌忙翻開第一頁—

患者︰勒幼儀

年齡︰三十二歲

第一次就診紀錄︰重度憂郁癥患者,未婚產子,欠高利貸,曾有自殺史……

為什麼拿這個給她看?姚若琳腦子轉得飛快。

康卓爾不會隨便泄露客戶患者,除非這個勒幼儀和她有關系,和她有關……是他嗎?

她跳起來去找康卓爾。

「這女人是誰?」姚若琳推開康卓爾辦公室的門,顧不上還有別人,她急著想知道答案。

他正在交代事情,看她這樣冒失的闖進來,不怒反笑,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康卓爾關了門不急著回答,倒先反問︰「你為什麼關心?」

姚若琳嘴硬,「是你拿給我看的。」

他莞爾,點頭,「所以你還在乎?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她挑眉,握住本子的指節用力到發白,昂著下巴看他,最終敵不過他的審視。

挫敗的低下頭。她在乎,她騙得了別人、騙得了他,卻騙不了康卓爾。

不逼她承認,康卓爾拉了把椅子讓她坐下,拿過本子攤開在桌上,翻看一頁又一頁快要發黃的紙張,不得不感嘆。

「緣分真的很奇妙,我怎麼也想不到,你和勒馳,居然會遇上。」

姚若琳心顫。她猜對了,果真與他有關!

「這是……」她指著本子上的名字,不敢妄自猜測。

「勒馳的親生母親,十四年前跳樓身亡,就在你昨天站著的天台上。」

她一怔,心猛地揪痛。

昨天他一反常態的大怒,她原本以為只是被她刺激,卻沒想到自己正踩在他的痛處,踩在他母親當年自殺的地方要脅他。

她懊悔不已,覺得自己異常殘忍。

「為什麼她會自殺?」

康卓爾嘆氣,「勒幼儀出身很好,父母皆是大學教授,畢業就進入一家大財團做秘書,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她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個大她二十歲的已婚男子。

「他承諾會離婚娶她,她信了,不顧家人反對做了男人的情婦,甚至替對方生下一個孩子,但很快,男人變心另結新歡,她不甘心,鬧到人盡皆知,最終丟了工作,父母因為愛面子無法原諒這樣的女兒,毅然和她斷絕關系。被徹底拋棄的她自暴自棄染上毒癮,由于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只能靠借高利貸維持生活,最終欠下龐大債務無力償還,選擇帶著十三歲的兒子去投河,幸而被掙月兌的兒子拖上岸。

「那一年我回國,開診所,媒體大肆報導,于是男孩帶著母親來找我,求我救他母親。」

「是他?」淚雨滂沱,她發不出聲來。

昨晚她還對他吼,站在他母親自殺的地方,說他根本不懂被拋棄、被傷害是什麼感覺。

而他是怎樣回答的,他說是,他是不懂她所說的是什麼狗屁感覺,只知道這世上沒什麼事值得拿命去換,如果沒人珍惜她,她就更該自己珍惜自己,讓那些拋棄她、傷害她的人知道,沒有他們她可以過得更好!

他不是不懂,而是她所謂的傷害跟他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怎樣熬過來的?被生父拋棄、被生母拖去尋死,她不敢想象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忘記這一切,過得更好。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證明給他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當年小小的他,眼睜睜看親生母親墜樓,是否也這樣告訴自己,好好活下去證明給拋棄他的父母看,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她該死!

姚若琳咬住嘴唇,心亂如麻,痛到窒息。

不懂的是她,和他比起來,她那些傷又算什麼

他說的對,她根本就是個沒膽的蠢女人。

「勒幼儀死後,我一度很擔心他,十四歲的孩子要怎樣生活?可他讓我刮目相看,他拿著母親留下的遺書找到生父家,提出要對方履行義務,替勒幼儀還債並供養他到成年,很難想象當時他是下多大的決心才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很無奈,他被生父的原配羞辱一頓趕出來。」

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那小子很不得了,有這樣的勇氣。

「後來他輟學,拼命打工,但因為未成年,只能去餐廳、KTV 幫忙洗碗或做一些粗重沒人想干的工作,但即使那樣還是趕不上高利貸利滾利的速度,那段時間他常被討債的人打、居無定所,我曾提出幫他,卻被他拒絕。

「十八歲時,他被星探發掘,成為曝光率最高、跑活動最勤的模特兒,很快就紅了,跟他合作過的廠商都很喜歡他,因為不管什麼條件,他都點頭答應,完全沒有脾氣。

「當時我就想,這小子一定忍不了多久,最多還清債務。果然,三年,在他最紅時退出那一行,沒人知道他怎麼想的,但我知道是債還完了,所以他決定不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工作。

「退出模特界以後,他活得很散漫,靠打零工度日,我遇到過他幾次,問他有什麼打算?他說沒有,過一天算一天,自己快樂就好。

「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處理傷口的方式不一樣,你抱著不放,他卻放得一干二淨,後來在報上看到他的名字,是在摩托車拉力賽的得獎名單上,別人是在玩車,這小子完全是在玩命,怎麼有人拼得過他?」

姚若琳靜靜听,眼淚像斷線的珍珠, 答 答的掉。

十四歲,她在學校里,盡避受盡嘲諷,但至少衣食無憂。

可他卻在龍蛇雜處的環境里打工,努力償還母親欠下的債務。

她僅僅是被林志文戲弄、被幾個醉鬼傷害,就自殘自哀走不出來。

而他卻要忍受著高利貸的暴力威脅,勇敢的活下去,甚至,活出真正的自我。

和他相比,她渺小怯懦自私,和他相比,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可她卻作繭自縛十年。

曾經他擁著她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戀愛要這樣談才有滋有味,生活要這樣過才有意義……

曾經他為她做糖果,說溶入真心,吃的人能嘗到幸福的滋味。

曾經他用兩碗不同的陽春面告訴她,只要有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可她卻只是麻木的接受、被動的感受,不曾認真思考他說的每一句。

此刻往日種種浮上心頭,他的聲音猶在耳邊。

她看不起自己,恨不得時光倒流,那麼她一定不那樣對他。

這一刻,她放下自己的傷,想著那些烙印在他胸口的痛,為他疼,為他流淚。

想把他擁在懷里好好安慰,像他曾經溫柔的對待她那樣,安慰他。

康卓爾笑,闔上病歷本,看著低泣的她說︰「知道嗎?其實你和他很像。」

她抬頭,眼楮蓄滿淚水,一臉迷茫。

「都在尋找人生的意義,被拋棄以後,都感到痛苦和迷茫,卻用完全不同的兩種方式,各自尋找著生活的意義,以此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我很欣慰,你們遇到彼此,在這份愛里獲得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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