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接,他唇邊的笑加深,表情溫柔地問︰「悠兒,你還好嗎?」
「我……我是不是在做夢?」她下意識地輕喚一聲。眸底有著深深的恐慌。
「不是夢,我回來了!」
他用力將她的手包進自己大大的掌心里,讓她確切感受他手心的溫度與力量,讓她明白,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回到她身邊!
「不是夢……」
她神情憂傷地打量著他,看著他臂上已包扎好的傷口,心口涌上一縷似甜又苦的難辨滋味。
乍見他平安歸來那一刻,她萬分欣喜,感謝上蒼對他的厚愛。多想立刻就奔進他懷里,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思念有多深刻、強烈。
但在看著他肅清「孫家事務」之時,她清楚的知道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清楚知道,她只是他計劃里的一枚棋子。
為了逼那一幫人露出真面目,他狠心看著她成為錯手毒殺他的幫凶,讓她陷入無法原諒的自我譴責當中。
她面色慘白、淚眼模糊地使勁掙開他的手,咽聲問︰「孫武騰,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質問,他神情一愕地茫茫然問︰「悠兒,你怎麼了?為什麼哭?」
看著他消瘦、蒼白的無辜面容,她心頭漫著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她不可能恨他,就算他把她當成計劃里的一枚棋子,不顧她的感受,無視她的心碎,她還是無法恨他。
努力按捺下心頭的酸澀,她緩著氣息,啞著嗓顫聲問︰「在你把我當成計劃里那一枚棋子時,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在她直接坦白的疑問里,孫武騰終于明白她為何哭、為何生氣。
「對不住……」千言萬語在腦中打轉,他卻找不到半句足以表達他內心愧疚的言語,最終,吐出口的是沉重的歉意。
他的話毫不留情地貫穿了她的心。
「對不住?你把我當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痛苦,而這一切居然只是你布的局。」
她發了瘋似的不斷推他、打他,似乎僅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發泄她心里的委屈。
孫武騰不動如山,任她發泄著。
在他因為中毒而不斷吐血的那一日,他清楚感受到她的痛苦、焦急、憂心與絕望。
他得費盡全身的力量,才能抑制住內心想把一切告訴她的沖動。
他要的就是她真情流露的感情,讓那幫人傻傻的走入他設下的圈套。
他的確自私。
「你打,盡避打!有多委屈、多恨我,就多用力打。」
吞不下心里的委屈,她不顧他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不顧自己氣虛得頭發暈,毫不心軟,用力的、死命的將所有的力量灌入掄起的秀拳里。
「你知不知道,隨便一樣小東西就足以讓我想起你,我覺得我快瘋了,你知不知道!」
「但是我……我真的忍不住想見你……」
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深刻感覺到她對他用情至深。
他跟著她痴、瘋,忍受著無法相見的痛苦。
用力過度的拳頭麻木地頓住,她心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說……你真的出現過?」
「我沒辦法……」他一瞬也不瞬的痴痴望她,啞聲道︰「你是我在這一段煎熬里,唯一的支柱,沒有你,就算服了解藥,我也熬不過獨自守在石洞里的孤寂與痛苦……」
聞言,姚沁悠心底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不知該如何理清自己究竟是該愛他,還是該恨他。
「你真的好殘忍、好可惡、好自私!」
原來那一切的一切,不是她因為過度思念所造成的錯覺。
他的的確確出現過,然後冷眼看著她為他痴傻瘋狂?
仿佛由她臉上讀出她心里的想法,他神情痛苦地開口。「看著你為我痴狂,你以為我不痛嗎?每見你一次,我心里的思念、渴望便加深一分,我非得用力捶石壁讓自己痛,才能壓抑那份悸動……」
她知道他會痛,也明白他的苦處,但心里那分幽怨未平撫,她就無法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重新回到他的懷抱。
或許她得靜一靜,好好想想,等想通了,再決定要不要與他再續「前緣」。
心里有了決定,她拉開被子,撐起身子下了榻。
看著她的動作,他神情錯愕地問︰「你要上哪去?」
「我要回家。
「回、回家?」
「我要離開你,回美人鋪。」她幽幽地開口。
他天真的以為,只要她發泄夠了、氣消了,就會重新回到他懷里。
沒想到她非但沒回到他懷里,居然還動了離開他的念頭。
「不!我不讓你走,我不準你離開我!」他蠻橫地張臂抱住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驚恐神情。
「放開我。」她想推開他,卻被他霸氣的緊緊摟著。
「我不放,死都不放!」
「你身為孫家當家,不能死,死了,你底下的人沒了主子、沒了工作養家,到時太泉村有多少戶人家,會跟著沒飯吃?」
孫武騰當然知道他的存在關系著多少人家的生死存亡,但……她的留下與否,可是關系著孫家傳宗接代的大事啊!
若娘子跑了,怕是孫家列祖列宗都會跳出墳,掐住他的脖子質問他。
「我不管,我不讓你走,不準你離開我!」他哀聲求著,沉啞的嗓帶著懇求。
「你讓我走,讓我好好的、靜靜的想一想再做決定,好不好?」
她放軟聲調,發紅的鼻尖與眼眶,讓蒼白的小臉更顯蒼白。
看著這樣的她,他心憐又心疼,卻無法放手。
「不用想!嫁給我,讓我用我下半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你心里的傷。」他霸道地做了決定。
听他斷然的決定,她一臉固執地拒絕。「我不嫁!」
她連要不要原諒他都還沒做好決定,怎麼可能就這麼嫁給他?
「我就是要娶你!你是我的人,我的!」
他蠻纏的不肯放手,她鼻一酸,眼淚不自覺地紛然落下。
這男人永遠是這樣,霸氣得把她吃得死死的,不允許她反抗。
思及此,心中的委屈愈堆愈高,眼淚止不住的不斷落下。
「你這惡人,就只會欺負我……」
「我哪有?」被心愛的姑娘誤解,他一臉無辜,表情有些落寞。
「你有、你就是有!」
瞧她哭得像個淚人兒,仿佛真被他欺負得有多慘似的,他頭痛地嘆了口氣。「你現在到底要我怎麼樣?」
「我要回家!」
離家許久,她想念長姐、想念三妹,想念家里的一切,就是不想繼續待在他身邊。
她這一哭,哭得他心慌,面色一寒,他終是軟下心。
「好,我讓你回去,不過過完年,我會去美人鋪接你,順便提親!」
「你這個人真的很霸道耶!」她惱怒地瞠了他一眼,強烈懷疑這個男人壓根沒把她的話听進去。
「打從你認識我開始,我不就是這脾性?」
他哀哀嘆了口氣,表情十分沮喪地嚅了一句。
想他瑪瑙大爺在眾人面前跩起來,可是無人不驚,偏偏在她面前,霸道的大爺成了大貓,哪還有在外人面前那股威風呢!
風呼呼吹來,貼在鋪面的官府封條一端沒糊好,在風中發出啪啪聲響。
姚沁悠怔怔看著被官府查封的美人鋪,心緒像沒糊好的封條,無助地翻飛著。
在孫武騰的死纏活黏下,她還是離開太泉村回了家。
沒想到才回到美人鋪,她立即被眼前的情景給震撼住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慌慌的由鋪邊的小巷繞到屋後,卻被眼前仿佛久無人居的淒寒情景,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院落一片沉寂,屋檐、石階上結著一層混著枯葉的厚厚冰霜,院里的老樹被久未清除的積雪壓得低頭,作坊、畫坊、窯房全都封了門。
看到眼前杳無人影的冷清景象,她的心愈來愈不安。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半個人都沒有?
大家都上哪去了?
「大姐、三妹,你們在哪?」
她強忍住淚,頻聲喚著,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回應她的除了呼呼風聲,再無其他聲響。
心里一片昏亂,她茫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想再開口時,倏地一雙大掌由後捂住她的嘴,將她整個人拖進屋宅旁的隱密處。
心一窒,她用力掙扎著。
「唔……唔唔……」
「噤聲。」
男人的嗓音在蒼涼的寂靜之中,听起來格外渾厚低沉。
听到那熟悉的聲嗓,她的心猛地泛起激動的漣漪。
他怎麼跟來了?
知道她認出自己的聲音,孫武騰低聲提醒。「四周有官兵在巡守,靜靜的,不要出聲驚動官兵,知道嗎?」
她頷了頷首示意,待他一放下捂住她嘴的大手,她才低低的、痦啞的問︰「你怎麼跟來了?」
十日前,他差人送姚沁悠回美人鋪後,失神了好幾夜,愈想愈覺不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他才擺月兌以往戴著假面具的生活,為何她不能留在他身邊?
她可以不見他,但至少讓他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遠,是可以讓他想到她時,便能偷偷去見她的距離。
所以他反悔了。
等不到她回姚家過完年,他想先敲定親事再說。
交代所有事宜,他立刻動身離開太泉村。
沒想到一到這里,他便發現貼在村口的緝拿皇榜,頭一回,他為自己的沖動感到慶幸。
「我後悔了。」大爺他大方坦承並宣布。「你得先和我訂親,才能留在這里過年。」
不過依現下這狀況來看,姚沁悠是絕對沒辦法留在這邊過年。
所以為了保護她,他決定親自出馬,帶她回太泉村,把她名正言順的留在自己身邊。
她瞠目結舌,被這個男人霸道蠻橫的無理打算,給激惱得想很踹他幾腳。
看穿她的意圖,他伸手將她扯進懷里,讓鼻息充滿令他陶醉的香息,在她耳旁低聲輕語。
「噓……別激動,讓官兵發現可不好。」
「為什會有官兵……」她深呼吸一口氣,逼自己抑下心底激動的情緒。
「听說姚家與五皇子密謀叛變。」
他的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般,深深震入她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