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1 第4節:Chapter one (2)

作者 ︰ 樂小米

北小武臉上的牙痕已經變淡,我們依舊在草叢里捉蟲子北小武為了討好涼生,從家里偷了他媽盛鹽用的小陶罐,說是供霸主裝蛐蛐用

我看得出涼生很喜歡那個陶罐他從工地上裝沙,埋入一塊生姜,悄悄放在床底我問他,這樣就能生出蛐蛐?

涼生說,姜生,你真笨哪!蛐蛐只能是蛐蛐它媽生,姜它媽只能生姜

我說,哦,狗是狗它媽生的,貓是貓它媽生的那涼生一定是涼生他媽生的!可涼生,你媽呢?

涼生的眼楮變得憂傷,黑亮的瞳孔中閃過一抹幽幽的嬰兒藍此時,母親恰好經過,她模模涼生的頭,說,姜生,你听好了,你倆都是媽生的

我撇撇嘴,說,哦

北小武用討好涼生的陶罐又惹出了大事

北小武他媽做飯時發現自家盛鹽的陶罐不見了,揪北小武,好一頓家法處置北小武把魏家坪孩子的小人風格再一次發揚光大,為了掩飾自己的通敵罪,硬說是涼生家里玩,給偷走了

北小武他媽就扯住交友不慎的兒子到我們家,將涼生的罪行夸大倍,那陣勢就跟八歲的涼生席卷了他們整個家一樣我突然身體發冷,小聲說,哥,北小武他媽一,我就又要做你的替死鬼了

涼生大概早忘了被月亮砸死的誓言,他說,姜生,反正你紅燒肉沒有白吃,長那麼多脂肪,挨揍也不會疼的

我覺得涼生被魏家坪的孩子給帶壞了,變得如此小人

母親問涼生,果真偷了北小武家的陶罐?涼生無辜地搖頭

北小武他媽風一樣躥入我們家屋子,四處,終于在涼生床底下發現了盛滿沙子的陶罐,抱著陶罐沖出,跟一對歷經生離死別的母子似的,指著涼生大罵,就不是正路的貨,從小就這麼手腳不干淨

我看著涼生的臉變紅,眼神如同憂郁的海,心里恨死了北小武我想反正最後替罪的總是我,家法處置的總是我所以我就惡從膽邊生,躥過去抱住北小武,摔倒在地,抱住他的臉,狠命地咬

任憑大人怎麼扯,我都不松口北小武疼得都不會哭了北小武他媽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怎麼就遇上你們這麼一窩強盜!

涼生說,你把陶罐還給我,我就叫姜生松口

北小武他媽沒辦法,只好恨恨地把陶罐遞給涼生,涼生看看里面的沙沒有太多變動,就對我說,好了,姜生,松口吧!

彼時,我又成了鄰居家的大黃狗

05北小武,我和涼生要上學了

北小武他媽拖著兒子哭著離開,說怎麼踫到這麼一窩子強盜!她邊抹眼淚邊從我家院牆上再次摘走兩大串辣椒

父親坐著輪椅從堂屋閃出,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嘴巴哆嗦了半天,哆嗦出一句話︰看你生的好女兒!

母親的眼楮一陣紅,閉上眼,淚水落下她揮起巴掌,狠狠地揮向我的臉,說讓你不學好,帶壞了涼生

一聲巨亮的脆響過後,我的臉竟沒任何感覺我睜開眼發現,涼生擋在我面前,捂住半邊臉,緊緊護住我,小聲申吟著,媽,別打姜生了,她從沒犯錯那陶罐是北小武自己給我的,你要相信啊

涼生的聲音縹緲得可怕,堂屋里的父親見母親竟然錯手打了自己的兒子,像一只發狂的雄獅一樣撲出只是,他忘了,此時,他坐在輪椅上,是個廢人!所以當他的半個身子撞出門後,重重拋空在院子里,只听咚的一聲

父親再次被送進醫院

涼生也進了醫院,醫生說是營養不良渾身不能動的父親只能用兩只眼珠狠命地瞪母親!母親覺得無辜

其實他們不知道,涼生每天把好吃的都如數給了我

每次,我們都會爬上屋頂,看月光如水,听蟲兒低鳴涼生通常把好吃的都藏在一個大碗里,帶到屋頂上,端給我,一邊微笑,一邊看我狼吞虎咽我問過他,哥,你不餓嗎?

涼生說,哥吃過了,你吃就是

月光底下,我听蟲鳴的時候,忘了听,涼生的肚子也在咕嚕咕嚕地叫,那時的我,只是以為,那是另一種蟲鳴的聲音

哦,還忘了說,因為母親錯打的那記耳光,涼生的右耳朵變得有些背從那時起,我喊他哥時,不得不將聲音大幅提高為此我曾偷偷地哭,我說,哥,我寧願是自己變成聾子

涼生說,傻瓜,涼生是男孩子,沒事你是小姑娘,變成聾子會嫁不出去的

父親的再次入院,讓不富裕的家更是一貧如洗原先屬于工傷,報社可負擔,而這一次,是個人原因,報社不願意繼續填這個無底洞

父親躺在病床上,像一具了無生命的尸體鄰床病號的小女兒正在給她媽媽唱剛從學校學會的新歌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父親可能看著眼熱,便不顧一切催促母親,涼生都超學齡了,你怎麼當媽的,還不讓他入學!

母親只是唯唯諾諾地點頭,說,她會做到的

我跟北小武說,我跟涼生要上學了

北小武是個跟屁蟲,哭著跑回家找他媽

不久,北小武他媽賣了幾只母雞,北小武背著新買的包上學了

也不久,我媽非法賣了自己的血,我跟涼生也背著母親連夜趕制的包上學了母親不想讓我讀的,我可憐兮兮地望著涼生,涼生說,姜生不讀,我也不讀!

母親無奈,狠狠心咬咬牙,再次非法賣血,我也就進了學校進了學校,我和涼生學會了《社會主義好》那首歌,我們也唱給母親听,她開心地笑,像一朵美麗的花

可是,媽媽,請您原諒,那時的女兒,太年幼,尚不理解什麼是賣血,女兒只是以為那和北小武他媽賣母雞沒什麼兩樣……

06涼生,就讓我做私生子吧

我和涼生讀很用功,因為老師說,讀是我們離開魏家坪唯一的路!涼生就不屬于魏家坪,所以他極力想離開!而我,因為涼生要離開,所以也想離開

我想吃涼生說的巧克力,我想去涼生所說的游樂場,還有公園我想成為他所說的城市小女孩城市小朋友

盡管,我覺得魏家坪的草場已經很美

涼生埋在沙里的生姜發了芽,綠綠的,很嬌女敕,涼生抱在手里,不肯給我,他說,姜生,別胡鬧,你會弄壞它的,弄壞了,我們就看不了姜花了

我問涼生,姜花好看嗎?

涼生撓撓頭,想了半天,說,我沒看過不過,姜生,肯定比你漂亮

涼生是魏家坪最好看的男孩子,卻也是魏家坪婦女最痛恨的男孩子!魏家坪那場礦難奪去了她們男人的命!她們認為,那場礦難完全是因為姜涼之和他的記者愛人進入礦井,他們的不倫之戀遭到天譴,所以礦井塌方,而她們的男人也因此成了陪葬品!由此,她們認為涼生是不祥的,會給魏家坪和她們的生活帶更多的新的苦難!

因此,她們常常指使一些年齡較大的孩子,在放學路上找涼生麻煩

有一次,涼生被那些少年給壓在地上,泥土滿身,血不斷從他的額角滲出,我和北小武拽不動那些人高馬大的少年,就向河邊洗衣的婦女哀求我們年齡太小,並不知道,她們才是暴力事件的指使者

她們只會瘋一樣嚷嚷,那個該死的私生子,就讓他死去好了!

那時,我的心是那樣那樣地疼,因為我看到,當涼生听到私生子這個字眼時,眼神變得那麼淒傷那麼痛楚

我就像一只發瘋的小狗一樣,拼命地咬那些少年,他們的肩、他們的腿、他們的,只要我能下嘴的地方,我就咬,狠命地咬

我和涼生,只想像平常的小孩那樣,無憂地生活,我們只是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恩怨

北小武被我們兄妹咬過兩次後,可能已經覺悟咬人是一門極其厲害的武功,他便決心好好研習這門秘籍,所以也不顧一切像我一樣撕咬

如此看,北小武是個很仗義的男生!

可仗義對我們三個小屁孩說,是這樣微不足道最終,我們三個被晾在地上,滿身是傷那一幫少年得意逃竄

我抹去嘴巴上的泥,試圖拉涼生的手,可他的手握得緊緊的,淚花不停在他眼角綻開,我趴在他耳邊,大著聲音,我說,哥,你別哭,你不喜歡她們這麼說你,我們換一換就是,我做涼生,你做姜生,我不怕別人罵我私生子!

涼生握緊的拳頭慢慢松開,淚水滾滾而下

我和北小武一起把涼生扶回家路上,北小武嘿嘿地笑,姜生,原咬人是這麼痛快我抬頭,看看他臉上隱約的暗傷,心里酸溜溜的,我想說,北小武,對不起!

那年,我和北小武十歲,涼生十二歲

我們年少的生活就這樣張牙舞爪地開始了沒法子,我和北小武不能眼看別人欺負涼生

07何滿厚偷了我家的雞

可是年少時光總不會永恆,人總會長大,當我的思維變得清晰起時,我已經十三歲我漸漸地明白我與涼生的關系,以及父親的種種過往

我依舊喊涼生哥,可是我看父親的眼神卻越越冷冽我也能感覺到,輪椅上的父親眼神已經變得閃爍不安我的眼楮,仿佛是一條無形的追命他已經很少在我面前對母親大聲說話,因為,此時的母親,因為太多的操勞,已是風中殘燭,生活的重負已讓她過早衰竭父親似乎明白,如果母親不幸離世,他將一無所有

有時,母親給他喂飯,遇到肉,他會示意讓母親也吃一口不可思議的是,母親竟為他的善舉而眼含淚花

我常常想,如果沒有涼生的母親,或者,我會有一個很幸福的家,而我的母親,也不會為了生計,賣血掏空了身體,如同隨時會凋謝的花而涼生,他竟可以如此安穩地生活在我家,享受母親委曲求全的愛和奉獻?

但是我卻遺忘了涼生的感受,其實,他何嘗不是生活在前世今生的罅隙中,無從求救,無從呼吸他的前世是她母親對我們整個家庭的傷,他的今生是我母親永遠沉默的好由此而生的內疚佔據滿他的生活或許,他對我的疼愛也就是因為這份糾纏已久的內疚吧

涼生埋入沙里的生姜只發芽,從沒開過花我不止一次問他,世上真有姜花嗎?

涼生的睫毛翹著,好看得如同女孩子一般他想了半天,又看了我半天,他說,姜生,世上一定有姜花的你要相信哥哥

我相信他

我的眼楮依舊在夜半時,極力張開,我透過夜色看清那些我總也看不穿的事,可是,夜色濃重,注定一切只是徒勞我並沒覺察,我的瞳孔從那刻起,多了一份怨恨,再也不曾清澈

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同涼生在一起,因為他什麼事情都是讓著我的可惜我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那時的涼生內心有過怎樣的淒惶我只是在他笑的時候,跟著他開心地笑;在他仰望藍天的時候,跟著他仰望藍天;即便他在極其無聊的時候對我說「姜生,你豬」,我也會仰著縴巧的小下巴迎合著他,我就大著聲音說,嗯,涼生,我是豬這個時候,他總會用楊柳枝,輕輕敲一下我腦袋,微笑的表情滑上他的唇角,午後的陽光都凝固在他堅定而憂郁的眼楮里

我安靜地看著他側光下的面孔這時北小武從遠處跑,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喊,涼生啊,姜生,何滿厚偷你們家雞了!你們家翻天了,快回去啊!

何滿厚是魏家坪最專業的白手起家之徒,簡言之就是小偷我卻一直跟北小武說,北小武,我覺得何滿厚是咱魏家坪最出息的男人,你看,魏家坪還有誰比他有事,能把自己老婆喂得像他老婆那樣膘肥體壯啊?北小武說,女乃女乃的姜生,你當那是養豬啊!

現在「養豬專業戶」何滿厚在我家兼職偷雞等我反應過,涼生已經奔出老遠,北小武扯著我的手追在他後面

我和北小武相繼在涼生身後跑回家,門外全是人,院子里一片狼藉柔弱的母親在石磨前不停地喘息,殘疾的父親跌下輪椅,躺在院子里,幾根雞毛滑稽地掛在他的眉毛上涼生不顧一切跑向他,喊他,爸,你怎麼了?

我悄悄地躲在母親身邊,不知情由地同她一起流眼淚涼生沖圍觀的人大吼,何滿厚!粗重的青筋突起在他倔強的脖子上

何滿厚從人堆里探出半個腦袋,懶洋洋的,我說了,剛才是黃鼠狼偷的雞!你們家怎麼都不信呢?

北小武扯起嗓子,涼生,別听這孬種的,我看到了,剛才是他把你爸摔下的!何滿厚,你什麼時候變成黃鼠狼了……北小武的話還沒扯上尾音,便被他媽一把撈進懷里,那情形就跟喂女乃一樣,嚇了我一大跳他媽干笑,小孩子知道什麼,都說了,是黃鼠狼偷的周圍的人也跟著附和著在魏家坪,我們這個家庭的地位,遠不如一個游手好閑的混混母親柔弱,父親殘疾,兩個孩子尚未成年,更重要的是,魏家坪的人不喜歡涼生

涼生的眼楮變得通紅,滿是委屈,他瘋一樣撲向何滿厚,卻被何滿厚一拳重重推倒在地他固執地爬起,再次沖上去,卻被圍觀的人拉扯開,他們說,這孩子,怎麼這樣不知輕重?你何叔能騙人嗎?

何滿厚一臉無辜,都告訴你了,你們家里不干淨,鬧黃鼠狼!說到這里,他啊呀一聲慘叫起我的牙齒狠狠地嵌在他上他慘叫著大跳,試圖掙月兌,可我的牙卻仿佛在他上生了根似的

北小武被她媽綁在懷里仍不忘大叫,哇!姜生,你的咬人秘籍什麼時候偷著練到第十重了?

我沖著他直翻白眼,我只想咬一口為涼生報仇,我怎麼知道何滿厚穿了一條什麼奇怪的褲子,我的牙竟然拔不出了!

北小武他媽眼睜睜地看著我翻白眼,沖我媽嘆氣,你看吧,不讓你收留那不干淨的野種,現在好了,好端端的自家閨女也跟著中邪了

涼生掰開人群,他吼,你們閃開,閃開,我要看我妹妹但是他們怕他生事端,都緊緊勒住他,涼生急得嚎啕大哭

看著涼生像魏家坪那些野小子一樣咧著嘴巴哭,我多麼想喊他一聲哥,我想說,涼生,咱不哭好嗎?可看到滿院狼藉的家,眼淚花掉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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