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死好像對所有的人都是個震動,大家很少去四姐那聚會了羅杰雖然上次對程顯祖表示了不滿,到底沒有辭退他安妮的中文越越好,只是在程顯祖的影響下口音里有了京味
「我覺得安妮現在的中文不是國語,倒很像大街上北京的小孩子說的土話」一次羅杰太太在談到安妮的中文的時候對程顯祖說
「怎麼個土話法兒呢?」程顯祖一邊開著車一邊說
「比如,上次她就對我說,媽咪,我們好長時間沒出去撮一頓了,這個‘撮’是什麼意思呢?」羅杰太太說
「就是吃飯」
「吃飯為什麼叫撮呢?」
「就是大吃一頓,吃得很香」
「所以我說這是土話」羅杰太太找到根據似的說
「土話不好嗎?你們那就沒有土話嗎?」程顯祖說
「土話在這里方便,要是回到新加坡,這些有什麼用呢,別人還是听不懂呀」羅杰太太說
「將妞妞長大了,也在某個大公司駐北京的辦事處做老板,她會比羅杰先生混得好,因為她會土話您沒看見大山嗎?」程顯祖說
「我可不要安妮再給鬼佬打工了,你以為你們老板混得有多好?他只不過是給鬼佬打工而已,要看上司的眼色行事,要做得很辛苦,要完成那些鬼佬沒完沒了的指標,他每天都要干到半夜的」羅杰太太撇著嘴說
「那就叫妞妞做新聞記者,到中國,她也能因為熟悉中國的情況干得很好的」程顯祖說
「程,我發現你有的時候很有些見識,你現在這個主意就很好,要安妮做記者,到中國,這很好對了,妞妞是你給安妮起的北京名字吧?她很喜歡,她也要我們叫她妞妞呢」說到這羅杰太太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學校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車,放學的時間已經到了羅杰太太下了車走到門口尋找安妮,程顯祖雖然沒有下車,但是眼楮透過風擋玻璃盯著校門口,程顯祖很喜歡安妮,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一個外國孩子
一位老師領著安妮走了出,在和羅杰太太說著什麼,安妮則在旁邊不安地听著是出了什麼事呢?程顯祖有些坐不住了,他走下車到了他們的跟前听到那老師在說︰「羅杰太太,真想不到,安妮今天居然打了湯姆,把他的頭打破了,現在他的家長正在我這里,要求給一個公正的處理,我想您是否考慮一下您對孩子的教育是不是有問題呢?」
羅杰太太滿臉疑惑地說︰「怎麼可能,安妮是不會打人的,我們也從沒有主張過暴力,安妮,這是怎麼回事?」
「是湯姆要吻我,我不干,他就推我,我才打了他,寇沃德說過,誰要欺負你,你就反擊他,這叫以牙還牙」
「寇沃德是誰,什麼叫以牙還牙,你還咬了湯姆?」羅杰太太問道
「妞妞,到底怎麼回事,你把人家打成什麼樣了?」程顯祖忍不住地問
「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踫在了門上,不是我打的」安妮說
一個黃頭發的女人走了過,領著一個同樣是滿頭黃毛的小男孩女人用英文和老師說著什麼,接著是羅杰太太,羅杰太太滿臉堆笑地說著,看是在道歉程顯祖看了看那個小男孩,腦門上夸張地纏著一塊紗布
黃毛女人憤怒得滿臉通紅,不住嘴地說著,羅杰太太像母雞啄米一樣不停地點頭賠笑最後那女人領著孩子鑽進了車子里,仍然從車窗里探出頭喊了一句什麼走了
回到車子里,羅杰太太一臉的陰沉,安妮大概知道自己惹了禍,沒有了往日的歡蹦亂跳,躲在座位里低著頭
程顯祖發動了車就听到羅杰太太說︰「安妮,今天回到家里和爹地怎麼說?你怎麼可以打人?」
「我看那孩子也沒傷得怎麼樣,不過是虛張聲勢,想不到外國人也會訛人」程顯祖說
「小孩子從小怎麼可以打架?這多粗魯,特別是女孩子那個人不是訛人,是法國人,法國人很難纏的,她說了很多難听的話呢」羅杰太太顯然沒听懂「訛人」是什麼意思
「這麼點兒小孩就學親嘴,我看就是個小流氓,打他一點也不多」程顯祖說
安妮雖然沒有完全听懂程顯祖的話,可她能看得出,程顯祖是在向著她說話,她沖他笑著
「你還笑?你告訴我什麼叫以牙還牙?誰教給你的,寇沃德是誰?」羅杰太太仍然不依不饒地問
「是我,是妞妞給我起的名字」程顯祖說
「程,你有什麼權利教給我的孩子該做什麼?安妮就是按照你的邏輯惹的禍,你要對這件事情負責的!」羅杰太太氣憤地說
安妮在學校里打了架,羅杰太太非常的生氣,她甚至覺得這樣下去會很危險,她怕程顯祖把女兒帶壞了,所以一改每天由程顯祖去送安妮上學的做法,而是自己去送,並且不坐程顯祖的車,自己「打車」去,按照她的理論就是,讓安妮疏遠程顯祖
對羅杰太太的做法,程顯祖心里很別扭,按說孩子是人家的,程顯祖沒有權利也沒有必要計較,而且他也不是對這個做法有意見,不去送孩子,他可以晚一會兒,因為他只去送老板上班,自己還少跑路呢程顯祖自己也不知道,他每次走到樓下都會往那條甬道看,因為平時安妮就是從那條路上由羅杰太太領著走過上他的車的自從羅杰太太不用他去接送安妮,程顯祖總是故意地錯開安妮上學的時間,他不想看見安妮,因為他會想到羅杰太太的做法心里不痛快,同時他也怕看到安妮心里難受
他現在才知道,人是有社會地位的,自己是處在社會的底層,底層的人和其他層面的人最大的區別就是自己不能左右自己,他的命運隨時會因為別人的想法而改變和安排對于這點,程顯祖早就領教過的,這好比他開這個出租車,他沒法決定自己的行駛路線,他的一天是在別人的意圖中活動的他能克服這種心理上的無奈和不滿,可就是克服不了不能看見安妮的痛苦
我這是怎麼了?一個小孩子,一個南洋鬼子的崽子,我犯得上嗎?安妮和我有什麼關系,我老想著她干嗎?他常想早點兒一下,把車子停在路對面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看看安妮,可是每當這麼想的時候,自己就要罵自己一句,怎麼那麼賤?所以,他始終也沒有看過一次安妮
一個星期快過去了,說也奇怪,羅杰除了上下班並沒有別的事,羅杰太太白天也沒什麼安排,加上下午接安妮放學的事也由羅杰太太自己干,程顯祖這幾天出奇的清閑
他想到跑點兒零活,可是又不知道羅杰什麼時候叫他,所以送完了羅杰以後,他就停在路邊發呆,他還沒這麼清閑過,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了
一天送完了羅杰,大芹打了電話,讓他回家的時候捎個洗澡的噴頭回去,因為家里的那個壞了程顯祖放下電話朝建材家具市場走去,當他剛剛進了門迎面看見了四姐
「二哥,今天怎麼這麼閑著?」四姐打著招呼
「我買個噴頭,我家里的那個壞了,我老婆叫我給帶回一個去」
「怎麼也不上我那去了?」四姐問
「哪有工夫呀,給他們一家子當保姆呢!」程顯祖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忽然就想起了自從老黑死了以後,他就沒去過四姐那,連慶也沒了消息
「都沒信兒了,慶也去得少了,別人就甭提了,我也沒得罪你們呀?」四姐說到這臉上有些埋怨的表情
「沒準都忙唄?」程顯祖應付著說
「什麼時候不忙呢,過去怎麼有工夫呢?別人我不管,慶不我心里就不痛快,我覺得老黑的死把他給嚇得夠嗆!」四姐說
程顯祖找不到安慰四姐的理由,老黑的死對慶有震動,程顯祖早就感覺到了,可他不能順著四姐說一時間,和四姐的談話竟然冷了場
「二哥,我沒想非得嫁給他,我也沒打算拆了誰的家,我還沒老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呢,你要是見著他,勞駕你給我把這句話捎過去」四姐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有了淚花
「你瞧你想哪去了,他準是這些日子有活忙的,連我都沒有他的消息」程顯祖趕緊解釋道
「你上這干嗎了?」程顯祖岔開話題說
「這都是你們哥們兒給我拉下的窟窿,眼瞧著小梅的肚子一天天大了,還仨月就生了,看這意思哪也去不了,還不得在我這坐月子,我今天抽工夫給她買個嬰兒床」
听到了這些,程顯祖由衷地佩服四姐,說真的,無論是老黑還是這孩子,跟她有什麼關系呢?自己和慶給老黑安排了後事,不也是扭頭走了嗎,剩下的這些事難為四姐還想著
「我跟你買去,正好我今天也沒什麼事,買完了我給你拉家去,就事上你那坐會兒,也真是有日子沒去了」說完了話,程顯祖和四姐走進了商場
程顯祖跟著四姐買完了東西到了飯館正是飯館最忙的時候,人很多,四姐不及招呼程顯祖就去忙活生意,留下程顯祖自己找了旮旯坐在那,服務員送了茶水並問程顯祖吃什麼程顯祖怕打攪了四姐就說,自己不吃什麼,坐一會兒就走
程顯祖看見了小梅挺著大肚子站在收銀台後面的收款機旁,看她那熟練的樣子一定是在這干了很久了小梅並沒有看見程顯祖,低著頭忙著自己的事,程顯祖趁勢打量著她
小梅已經沒了從前那種打扮入時的裝束,頭發隨便地挽在腦後,臉色也顯得比以前黑了許多,程顯祖心里不由得一動,老黑走了,剩下她身在異鄉還懷著孩子,要不是四姐,她現在怎麼辦呢?即使她把孩子生下,難道就在四姐這混下去了?最讓程顯祖想著難受的就是,這孩子生下就沒有爹,小梅如果回到老家去,她怎麼和家里的人說呢?她今後怎麼辦?誰會娶一個有了孩子的女人?
小梅一邊忙著手里的菜單,一邊吩咐著服務員,看起儼然就是個二掌櫃的,程顯祖覺得,四姐很信任她,否則怎麼會讓她管著收銀的活,四姐真是個好人
四姐忙著,不時地走過跟程顯祖搭上幾句話,顯然她是怕冷落了程顯祖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上一盤醬肉和一瓶啤酒放在程顯祖的桌子上,他一邊吃著一邊繼續看著她們忙著
直到午餐忙得差不多了,人漸漸地少了起,四姐一臉汗水地坐在程顯祖對面,順手拿著菜單扇著說︰「瞧見沒有,每天都跟打仗似的,哪有工夫?今兒我要不是狠了狠心去買這個床,這輩子都甭想出門」
「給我們誰打個電話也幫你買了,你死心眼呀?」程顯祖笑著說
「我可求不起你們,都不上我這了,我還敢給你們打電話?」四姐又提起了剛才的話題,看,她對大家很少這心里是耿耿于懷的
「小梅看起還不錯」程顯祖說
「踏實多了,老黑剛走的時候,天天地哭,你說也怪可憐的,剩下這孤兒寡母的」四姐看了看收銀台說
「能幫上你了吧?」
「管了大用了,可是她帶著身子,我不敢死乞白賴地用她,她反應很大,吃不了什麼東西老是吐,特別是聞不了這油煙子味兒」
「四姐,虧了你了,要不她現在這樣兒不把誰愁死?」程顯祖說
「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想管,實際上也沒我什麼事,做事的走了,禍給我留下了,可我不能把她轟出去呀?」四姐搖了搖頭說
「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先幫她把這關渡過去,回頭再說吧你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程顯祖說的是寬慰四姐的話,其實也是自己心里想的
四姐忽然想起什麼扭過頭沖著收銀台喊道︰「小梅,先別忙了,過歇會兒,你看誰了?」
小梅听見四姐的招呼抬頭往這邊看,看見了程顯祖連忙走出收銀台朝他們走過︰「二哥,老也看不見你了?」小梅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真切,沒有了過去的敷衍因為過去老黑在的時候,程顯祖基就沒和她有過什麼交道,大概是因為老黑的事,一下子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挺好的吧?」程顯祖對小梅的熱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嗯,我現在能幫上四姐的忙了,要不我心里不踏實,我不能白吃她的飯呀,四姐可好呢,比我親姐都好」小梅一臉感激地說
「得,得!別把我說得跟雷鋒似的,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在我這兒也沒少出力,咱們誰也不欠誰的」四姐叫小梅夸得不好意思地說
「哎,要說是不該提,老黑這一撒手,難為了你和四姐了」程顯祖看著挺著大肚子的小梅感慨地說
「是,要是沒有四姐,我真不知道該咋辦!」小梅說到這兒眼圈紅了
「二哥,咱把這段兒繞過去成不成,你吃點兒什麼,現在不忙了,我叫後廚給你弄點兒什麼吃的」四姐說完站起身
「不用,碗面就成」程顯祖說
「二哥頭一回就是吃的面,慶那王八蛋還嫌黃瓜絲兒粗呢」四姐說完了朝廚房走去
桌子前就剩下他們兩個,程顯祖問道︰「還有多少日子呢?」
「還有三個月」小梅說
「那天兒可就冷了,缺什麼不缺呢?」
「啥也不缺,我心里就是不忍心,我原想回老家去,可四姐說啥都不讓,就讓在這坐月子,多麻煩」小梅說
「四姐是個好人,她也是好心,她不會跟你虛的,你這麼重的身子回去,大伙誰放心呢」程顯祖說
「二哥,你們都是好人,看著你們辦老黑的事忙前忙後的,就是親哥們兒又怎麼樣?我真是從心眼里感激你們」小梅說著又掉下眼淚
「朋友一場,這都是應該的,你就別提這個了」程顯祖看著小梅掉眼淚心里也一陣酸楚
「慶也不常了?」程顯祖想跟小梅打听一下慶,因為四姐看樣子是生了他的氣,程顯祖不放心可是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跟她提起
「不知道為啥,得少了了也是坐一會兒就走,沒像以前似的住在這」小梅說
「他可能是有事忙不開」程顯祖說
「听說他老婆病了,不知道是啥病,我听那天四姐給他打電話問他用錢不用呢」小梅說
「我就知道他有原因,他不是沒情沒義的人」程顯祖說這句話的時候,像對著小梅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四姐可惦記他了,老是跟我念叨他,我說那你就叫他唄,四姐又不叫,我也替她發愁」小梅說
兩個人正說著話,四姐端著一碗肉絲面走了過,放在桌子上說︰「二哥,這可是你叫我做的面,別說我舍不得給你吃」
程顯祖笑著說︰「是我叫的,做別的我還不樂意呢」
程顯祖拿起筷子剛要吃,手機響了起,是羅杰太太
「程,你在哪?」
「我在一個朋友這兒,有事?」程顯祖听著羅杰太太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問道
「你快點兒一下,到我家這,安妮不見了」羅杰太太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怎麼了,叫你走呢?」四姐問
「那個外國娘們兒把孩子丟了,干什麼行呢?」程顯祖說完了話站起身朝門外走
四姐在後面嚷道︰「那也吃了面走呀?」
「不用了,下回吧!」程顯祖頭也不回地朝車走去
程顯祖到了羅杰的家的時候,羅杰太太已經在樓下的門口等他
「你怎麼才?」羅杰太太埋怨說
「安妮怎麼丟的?」程顯祖現在已經沒有興趣解釋羅杰太太的埋怨了
「她說不舒服早上就不願意去上學,我看她好像是真的不舒服了,也就答應了她的要求她很晚才起床,我叫保姆帶她去樓下去玩一會兒,可是一會兒保姆就告訴我她不見了,你知道那個兒童樂園就在我們的小區里,她怎麼會不見了?」羅杰太太焦急地說
「保姆連孩子也看不住,後呢?」程顯祖問道
羅杰太太現在已經沒了趾高氣揚的樣子了,也沒工夫計較程顯祖說話的態了︰「安妮要保姆回給她拿球拍,保姆就回拿了,再下就找不見她了,你說這孩子會去哪?我報了警,就是沒和你老板說,我怕他著急」
「你回家等著警察吧,我去找!」程顯祖說完朝小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