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雲歸何處尋 第八十六章 一眼萬年

作者 ︰ 元墨清

穆直假裝咳了下,眼珠子往後一瞟,聶九察覺有異,背後冷颼颼的,回頭一瞥,上官容曄正冷眼瞧著他。聶九住了嘴,弓腰︰「王爺,馬車已經備好了。」他眼珠子悄悄往王爺身後一瞟,還好,王妃還沒有出來。

上官容曄「嗯」了聲,擺了下衣袍下擺,冷臉走到馬車邊,墨色海深的眸子看不出他是怒還是無動于衷。柳新柔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在妍雅、鹿兒的攙扶下走出來上了馬車。妙彤因著傅雲錦在宮里,暫時又回到柳新柔身邊,只是她如今的丫鬟地位儼然不比以前,沒有上馬車的機會,只能跟在馬車旁邊。

聶九待上官容曄也進了馬車之後,才擦了把額上冷汗,坐上車夫的位子。穆直跳坐上另一邊,對著聶九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齒。聶九揚鞭甩在馬上,馬車穩穩動起來。

短暫休息過後,祭祖儀式開始。皇帝手持清香走在最前,後面是靜樂太後牽著上官銘康,再後面是皇貴妃、新入宮的柳郁梅跟盧若冰兩位夫人,然後才是上官容曄。柳新柔因著懷孕不便,不能同去。

傅雲錦眼里的神采在見著柳新柔後一點一點冷卻下去,微微點頭,低低說了聲「好。」她看著上官容曄小心抱著柳新柔下了馬車,旁邊早有下人抬著軟轎候在一旁。

小福福睡在另一旁,小手大拇指還是習慣性得嘬在嘴里,傅雲錦小心抽出她的小手指,小福福動了兩下,安然睡著,漂亮的睫毛微微翕動,似乎做著什麼好夢。傅雲錦小心彎下腰,輕輕親了一下女兒的額頭,幫她蓋好披著的小斗篷。

想起上官容琰說給她听的話,心里又涌上酸澀。听見是一回事,看見是另一回事。有一個女人願意不顧生命危險給他生孩子,哪個男人不感動?她也曾為他甘願舍了自己性命為他生孩子,可是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帝廟前,漢白玉雕砌的橋梁橫跨在水面上,橋面上雕刻著朵朵盛開的白蓮,橋墩上有蓮花形狀的白玉酥油燈,燈火閃耀,連帶著蓮花瓣也透出紅色。

傅雲錦失笑,听皇帝說,銘康的母親在他兩歲時就去了,那麼小的他,哪里還記得他母親的味道?就像她,母親在她的記憶中早已是一片空白,銘康只是在她身上尋求那種母親疼愛時的感覺吧。

他見過王爺對錦夫人的深情,自然知道,錦夫人是王爺心頭上的肉,若是心頭肉被剜去了,王爺只怕到時候悔得要抹脖子。

今日此去,是要去帝廟祭拜。北雁崇尚孝道以及佛教,一年要祭奉祖先、神佛多次。上官皇族的規矩,所有皇族子弟以及家眷臘月初八之前要去帝廟祭祖祈福,臘月初八正日則要在國安寺舉辦盛大敬神典禮。到了這一代,只剩上官容琰跟上官容曄兩兄弟,兄弟如參商,走到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能說一句︰是宿命……

每個塔層里都有一個老僧和一個沙彌在侍奉那些先靈。老僧盤腿坐在蒲團上一手敲著木魚,一手持著佛珠閉眼念經,每念一段便「叮」一下敲旁邊的小銅鐘。

碧空如洗,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白塔如一把巨劍把天空闢為兩半,金色鈴鐺在風中輕晃,因著距離遠,听不到聲音,只看到金色光芒在陽光中閃耀。

李萱羽咬著唇跪在蒲團上,心中暗恨。她是皇貴妃又如何?她進不了那七層寶塔,嫡庶之分生生把她隔在六層之內。皇陵浩大,可那里是帝王帝後安寢的地方,百年之後,她的歸宿在妃子園里,孤零零地被蛇蟲啃噬……

大公主上官瑛有腿寒病故坐在一旁特意準備著的梨花木椅上,她手里一顆一顆撥著瑪瑙佛珠,怔怔看著父、兄的掛像,表情有些傷感。

是以,她只能在一大早與小皇子一同乘馬車前往,這樣的出場,尷尬也無可奈何。她坐在馬車里,上官銘康病懨懨地頭枕在她腿上,睡得迷迷糊糊地間或囈語幾聲「母妃……」

傅雲錦本是要先回到麟王府後再與上官容曄他們一起去帝廟的,奈何上官銘康夜里著了涼,生病的孩子發起脾氣來,誰也止不住,唯有傅雲錦在身邊才肯安靜吃藥睡覺。傅雲錦在宮內的存在,儼然成了能鎮住小皇子的寶塔。

她想起昨夜臨睡前,上官銘康枕在她懷中,嘴里喏喏著說︰「錦嬸嬸,你的身上有母妃的味道……」

傅雲錦靜靜環顧著四周,耳听忽遠忽近的經文聲,心里一片祥和平靜,直到另一輛被四匹通體烏黑的寶馬拉著的馬車在她身旁停下。

傅雲錦委屈,他一走了之,開創他的大業,把她撇下不管,他是不是嫌棄她什麼都不懂?柳新柔能幫他,這是她比不上的。傅雲錦搖搖頭,想甩開那些難過,他不是對她說了麼?人之初,情之初。

她一直緊緊盯著上官容曄寬闊的背影,忽喜忽悲,她希望他能回頭看她一眼,可是,他沒有,一直走到他們休息的耳室,他都沒有看過她一眼。傅雲錦覺得自己像是被遺忘的存在……

柳新柔全身籠罩在大大的黑色貂絨大斗篷里,月復部微微拱出一個弧形。她的臉雪白,嘴唇有些發紫,搭在軟轎扶手上的指尖泛著淡淡紫色。傅雲錦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喘氣聲,注意到她裙擺下方包裹在帛襪中的足踝,撐足了帛襪,應該是很嚴重的浮腫,想來是懷孕到了後期,她的身體越來越吃不消了。zVXC。

「是父王。」懶洋洋靠在傅雲錦肩上的小福福一下坐直了小身子,興奮地伸著手指向上官容曄。

聶九知道,他的話肯定被他家王爺听了進去,他不後悔那麼說。王爺會武功,耳力自然好,他就是要王爺知道,再等下去,若是贏得了江山輸了她,還有什麼意思。

穆直坐在一旁一下一下瞟著聶九,小孩子,到底經不住事兒磨,幾句風言風語就沉不住氣要跳腳了。他往後盯著緊閉的馬車小木門,里面絮絮傳出幾句溫潤的話來,「得得」馬蹄聲響,听不大清,隱約是「柔兒,最近我新得到一個秘方,對你的病大有益處……」

傅雲錦忽而心里一緊,王爺對柳新柔這樣愛護,若是他知道她的血能救柳新柔,他會不會犧牲她?

橋下泉水聲音響動,裊裊白霧升騰,這個季節本不應該還有蓮花的,但是這里蓮花卻開得燦爛,應該是引了溫泉水的緣故吧。四周有幾座小一些的浮屠,還有一些亭台樓閣,僧侶們手里掛著佛珠,口念「冪冪哞哞」的經文行走在過道里。

傅雲錦跟在後面,上官容曄的溫柔細心一面在她眼前展現,只是那對象還是柳新柔。她懷著福福的時候,孕吐得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可只要想到他,便什麼苦都忍下了。她營養不足,生孩子九死一生,他遠在千里之外,什麼都不知道。

傅雲錦撩開馬車上的小窗簾,外面風景在眼見掠過,車道兩旁,全是萬年長青松柏,還有巋然不動的祥瑞神獸,前面,巍然聳立的大白塔就在眼前,空氣里隱隱有檀香的香氣。傅雲錦叫醒兩個孩子,給他們穿戴整齊。

馬車停下,想來已到達目的地。上官銘康高燒未退,細心的傅雲錦已安排隨行太監背上孩子先行進了休息的地方。她抱著睡眼惺忪的小福福下了馬車,被眼前恢宏沉肅的建築所震撼。

第五層是帝王妃子以下的側室祭拜的塔層。柳郁梅閉著眼,口里念念有詞。盧若冰面若冷霜,睜著眼看著歷代帝王畫像,她不求這些先靈保佑她步步高升,若是沒有那道聖旨,她本該是無憂無慮跟他一起泛舟垂釣、一起策馬奔騰的……

王爺之所以到現在都還按兵不動,一則不願夫人被當做籌碼對他掣肘,更因太顧慮夫人的安全,寧可自己傷她,讓夫人誤會,也不願夫人落在他人手里,被人魚肉。

「王爺?」馬車里傳出嬌柔的嗓音,柳新柔在上官容曄身後探出頭來,見到傅雲錦,嘴邊扯出一絲笑,「妹妹,許久沒見著你了,你好嗎?」

上官銘康記著他父皇交代他的話,他是男孩兒,病了也不可以嬌氣,上官家的祖先都看著他呢。他忍著不適,听見那「叮」一聲響的時候便叩拜下去。

他知道王爺能忍,北雁城牆的稱號不是浪得虛名,他見過王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初見時他都忍不住閉了下眼。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住衣臉腰。

傅雲錦在第三層。小福福睜著懵懂的眼,轉著小腦袋一一辨認著畫像上的人,突然看著先帝畫像,對傅雲錦道︰「母親,父王在畫里。」傅雲錦看去,畫上男子跟上官容曄有七分像,尤其是那雙眼,那抿著的薄唇,那是先帝吧。上官容曄長得像先帝多些,上官容琰長得像靜樂太後多些。

當傅雲錦走在盛開的蓮花橋時,鼻尖竟然聞到的是蓮花清香,她有種步步生蓮的錯感,小福福張著小嘴,新奇不已。

傅雲錦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撫他熟睡。

傅雲錦抱著福福走在後面。冷祈瑞同大公主上官瑛與傅雲錦隔了些距離,冷祈瑞遠遠端望著傅雲錦的背影。見她安然無恙,心中不免松了口氣。

第四層才是王爺和正王妃祭拜的地方。上官容曄細細拭去蒲團上的灰塵,緊緊望著先帝的畫像。畫像上,先帝穿著龍紋黑袍,狹長的眼微眯好像正垂眼看著他。他俯首深深拜下,父皇,我還沒有做到,請父皇放心,將來,兒臣會在七層寶塔上祭拜您的牌位,告慰您在天之靈。直起腰時,他臉上清明一片,眸中燦若晶石。

轎子抬起,上官容曄自從柳新柔出來後便再也沒有看過傅雲錦一眼,只是緊緊握著柳新柔的手,走在一旁不時掖一下柳新柔滑落的斗篷,偶爾兩人輕聲細語幾句,他的臉上,全是溫柔笑意,沒有一絲不耐。

帝廟白塔共七層,最頂層供奉著歷代帝王的牌位。最頂層,只有帝王跟帝後才能進入。上官容琰還未立後,李萱羽雖是皇貴妃,但到底還不到那個位子,靜樂太後是先帝的未亡人,加上是太後身份,所以最頂層只有上官容琰跟靜樂太後能進入。

第六層是皇子、未配夫婿的皇女以及帝王的妃子能進入。容字輩里的小公主已經遠嫁,是以這一層是李萱羽以及上官銘康行祭拜禮的地方。

上官銘康因發燒,面色酡紅卻挺直了背脊,雙手合十跪在盤龍蒲團上。

傅雲錦笑著點點頭,輕輕說︰「對,是父王。」她抱著孩子上前兩步想讓他抱抱小福福卻在听到馬車里的響動後止住。

雕著精致紅梅的小木門移開,上官容曄先行彎著腰跨出,他抬眼看著傅雲錦望著他,兩人四目相接。有多久沒有見著他了?傅雲錦本是沉靜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眼眶濕潤,一眼萬年。

穆直轉回身子,哼著小曲兒解悶,他在王爺身邊最久,王爺去邊關時,他就是王爺身邊的近身侍衛。王爺不是沒火,只是讓那把火燒在了肚子里,火越旺,做的事情才能驚天動地。

小福福掏出方才在休息時冷祈瑞送給她玩的小金橘,走過去踮著腳尖要把那串金桔放在畫像前的供案上的果盤里。臘月天寒,福福穿的圓滾滾的像個胖胖的雪女圭女圭,她夠不到那供案,嘴里發出「咿咿」使勁的聲音。

坐定的老僧花白眉毛一動,掙了眼,站起來走到小孩那邊幫著她把那串金桔放進果盤里,嘴里念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他笑起來,褐紅色的臉上皺紋褶得更深,像是一朵綻開的紅菊。

他拉著福福走至坐著的蒲團邊,將她圈在懷中接著念起了經。傅雲錦覺著這樣不合適,想起來抱回孩子,卻見老僧頭頸微微搖了搖,示意傅雲錦繼續祭拜。木魚聲「咯咯」,音色厚實,老僧念經語調和緩平靜,福福竟然老老實實坐在他懷中看他閉眼念經敲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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