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亂歌》 第二章 梨海奇緣

作者 ︰ 朱缺

孽緣

雙月抹抹眼角的淚漬,擰起佩劍望著西南方。她無法預測前途的凶險,她依舊念著當初她在「梨山洞」中「緣分石」上看到的一切,那也是她下山的目的,她要尋找一個人,一個與她命中注定的男人。可是當她到達這里時,這里已非靜土,到處戰亂不休。面對那片只有殺戮的江山,看到那個動蕩不已,群民失所的天下,她才知道自己所要做到的更是艱難。

躊躇已久,天已大亮。雙月帶著自己的意願朝著西南方向走著,腦中浮想聯翩。瞬間,她又覺得自己太過茫然,她停下來沉思,卻又朝著四面八方不停的回望。西北方向,西北方向。終于,她發現離她不遠處的西北方向

他緩緩的睜開雙目,眼前的一切在他的眼中由淡漠變得清晰。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小茅屋內。屋內很整齊,且余香尚留。離床榻不遠的窗旁有一小梳榻,梳榻上擺著銅鏡,顯然這里是女子所居之處。

「哪兒來的梨花香?」他奇道。

他起身,發現床頭掛著自己的白袍戰甲。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不禁淺笑︰「想不到我李炎竟得女子相救!」

李炎幾步走出茅屋,記憶中他已許久未見天日,柔陽對他也顯得很霸道,迫使他掩目而行。外面的一切很不一般,那微陽下是一片廣闊的梨園。梨花滿枝頭,花香揚園中。猶見夢景,李炎詫異不已。

李炎走入梨園,遠遠的望見一棵大梨樹下立著一女子,女子背向著他,紫衫飄揚,渾身俠女之氣。他看不清她的面孔,雖只見其背影,遠遠望去卻已超塵月兌俗。

「姑娘。」李炎叫道。隨即大步走上前去。

女子聞聲,稍一顫動,緩緩轉身,一條黑紗掩面容,雙目卻出神的望著李炎。

「王爺,你終于醒了!」女子面帶喜色道。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怎知我身份,敢問姑娘芳名。」李炎道。

「雙月!」女子道。

「噢!雙月姑娘,這里花香濃濃,景色絕美,如今的天下已難尋此等安心之所,請問姑娘這是何處?」李炎環顧左右,開口問道。

「這里是梨山腳下的梨谷,是我的居所。適才听王爺的話語,王爺若是留戀此處,也可長居此處。」雙月笑道。

「對了,把這東西還你。」雙月說完,從腰間取下一件物品拋向李炎。李炎隨手接過,定楮一看,乃是自己的令牌。那令牌是朝廷貢木雕刻而成,令牌中下方鐫刻著‘建寧王’三字兩旁刻有虎身,最上方是一咆哮虎頭,撕牙咧嘴,充滿霸氣。然後紛紛涂有金漆,奪目耀眼。

「想必姑娘就是憑借這東西知道在下的身份。」李炎笑道。

雙月笑而不答,一雙眼楮好似淚珍珠,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只在片刻,她便感覺到了其中的冷落,自知甚為不妥。好在李炎正興致勃勃的欣賞著梨花,不為留意。

「王爺,你毒傷初愈,還是在屋內休息去吧!」雙月細語道。

「不了,姑娘,我打算早些離開,他們一定尋了我很久。我想再麻煩你一次,請你送我出谷。」李炎面含微笑道。

雙月有些遲鈍,這一幕很突然,但她早已預料。她的心還是好沉好沉。‘梨山洞’中‘緣分石’上的喻示她已經找到了。可是,那些日子他都是昏迷不醒,他哪里知道自己曾在他的身旁郁郁難安。那些日子,她好像為之失去了知覺,變得不再會笑,只是躲在梨樹下呆望.期望.祈禱。等到他叫她第一聲的時候,她已無法用表情來表述自己內心的喜悅。直到方才與他交談,她才慢慢找回了自己失去的那種感覺。可還只是短短的開始,他便要求離去,那一句話就如一根細刺扎進她的指縫,不僅疼在指尖,更疼在心里。

他極力掩飾自己的失落。強顏歡笑的道︰「那也等明日在說吧!這出谷的路錯綜復雜,倘若我們此刻動身,恐怕夜黑了才能出去。」

「那就听姑娘的吧!」李炎微笑道。

夜果真來的很快,月依舊揮灑它的銀白。他們早已用罷晚餐,茅屋內雙月燃上蠟燭,整個屋內格局分明,猶是那床頭銀凱耀眼萬分。

李炎坐在床頭仰面深思,月光勝過燭光,透過那屋子唯一的窗把無私的銀白撒在他的臉上。銀白開始蔓延,使他那俊美的臉型輪廓顯現的更淋灕盡致。他在回憶,回憶那日他和自己的兩名隨從所發生的一切︰

好殘忍的場面,所有那日逃離的馬兵都死的稀奇古怪,眼珠紛紛炸裂,血紅血紅,雙手直直的插入土中,想是痛苦時的無奈之舉,更奇怪的是他們紛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于是,他和兩名隨從檢查了尸首便驅馬離去。行至途中,他甚感不適,忽聞身後兩名隨從紛紛墜馬。待他掉轉馬頭看時,兩名隨從都已眼珠爆裂,血跡斑斑,正慘叫不已,猶垂死掙扎。他不明其故,跳身下馬,自覺也昏卻不已,欲撲上前去,卻听「噗噗」兩聲,他倆已雙雙咬斷舌頭死去。

他驚恐不絕,然親眼目睹隨從死去,亦痛不欲生。于是,只得將兩人尸首拖至荒地,草草安葬。他疲憊不堪,帶著無助與自己未知的毒傷茫茫行走,沒至多遠,便一頭栽倒在荒草地里,不醒人世。

「王爺!」雙月站在門口輕叫一聲。她已除去面上黑紗,那張美輪美奐的面孔毫無保留的展現在李炎面前。一條柳葉眉,迷人淚珠眼,還有那在燭光下依舊如桃花瓣般艷紅的細唇,都一一映襯在她那張不瘦不嬌的臉上。此等俏麗佳人,可謂人間難尋。

李炎驚嘆︰「雙月姑娘,適才在下奇怪,為何姑娘白天不已真面目示人,如今有幸看到,真乃」

「只因我面上中毒,怕嚇著了王爺,所以才掩住面容的,不過今天正好是我毒愈之日,才敢與王爺相見。」雙月打斷李炎的話。

「雙月姑娘,那你可否給我講一講你是何緣故中毒呢?」李炎默笑道。

雙月一聲嘆息。「誰又願提起自己的不幸呢?這個不提也罷。」

「姑娘既有不便,那李炎也不加多問。李炎明日便會離去,姑娘的救命之恩,他日定當報答。不過還請你不要再王爺前王爺後的稱呼了,讓人好不自在。」李炎微笑。

雙月望著他,眼神不知是喜悅還是迷茫。片刻,她微笑著點點頭。

李炎心覺舒暢,神色專注的望著雙月。他曾嬌生慣養,久居深宮,過慣了奢侈的宮廷生活。可如今兵荒馬亂,他也可以預料皇族們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他竟對眼前的這位貌似天仙的救命恩人充滿著敬畏。一位冰雕玉貴的姑娘家竟能在如此簡陋的地處過活。只在瞬間,他便覺得這間屋子充滿著不可思議的神秘感,也許他早該遇到她。

「你真的決定明天要走嗎?」雙月走近他,坐在床頭,臉上似乎有一種不祥之感。

「嗯!我想他們應該找了我很久。」李炎神色憂思道。

「那,那你該投奔哪位皇上呢?」雙月問道。

李炎甚是不解,狐疑的望著她。

「我乃大唐建寧王,你不會是叫我去投靠安祿山那狗賊?」

「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你知道嗎?你中毒昏睡的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大事。先是‘馬嵬坡兵變’楊氏兄妹被誅,緊接著你的父親在靈武即位,世為唐肅宗。大唐已有兩位皇帝,你又該投奔誰呢?」雙月細語柔情道。

李炎不知所措,痴痴的望著窗外的月色而沉默。

「還有,你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嗎?」雙月問道。

李炎收回神思,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然後無助的搖頭。透過淡薄的月色,雙月驚奇的看到,夜色並未掩飾住他內心的脆弱。

「傳說在西域有一個小國,名為精絕國。精絕女王很信奉神靈,但她信奉的並非是與常人相同的神靈,而是‘黑龍’」。

「‘黑龍’,是龍嗎?」李炎問道。

「不是,我听我師父說起過,她說是一種蛇,全身呈黑色,頭頂有塊好似牡丹花的黑色肉瘤。且毒性很強,能在百步之內咬到人,而致人于死地。」雙月接著道。

「但是,那與我中的毒又有何干?」李炎遲疑道。

「血,毒蛇的血。我之前也看到過那群馬兵的尸首,他們的鎧甲上沾有黑色的血跡,我想一定是毒蛇留下的,你試著想一想有沒有沾到他們身上的血跡?」雙月嘆息道。

李炎已不忍回想那悲慘的一幕,可是兩名隨從為何會突然自相殘殺,神智癲潰,最後痛苦的死去?他也很想弄清楚,當他在與雙月的片刻沉默中又一次在自己的記憶中去了那片靈魂的不眠之地後,他的表情變得很呆滯,他視乎在懺悔。當日,正是他下的令檢查馬兵的尸首,可他不曾留意過那些馬兵身上的血跡,可就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那些血跡便成了殺人凶手,而自己也險些喪命。

「‘黑龍蛇’的血雖滲透不了衣物,可是只要是沾在人的皮膚上瞬間便可沒入認得體內,隨著血液流入人的大腦,從而使人神經錯亂,陷入瘋狂。」雙月說完,也一聲不吭的坐著,一動不動,好似在陪他受罪。

「為何我會如此的僥幸?為何那群馬兵會死的那麼慘不忍睹?那群馬兵的死好像不是蛇血造成的。」李炎苦笑道。

「我之前也見到了那群馬兵的尸首,他們的死的確不是蛇血造成的,只不過他們成了蛇的祭品。」雙月道。

「祭品?我听不明白。」李炎甚是不解。

「從馬兵的死相來看,他們沒有一絲的反抗,而且死的很痛苦。很顯然,他們是被蛇給活活咬死的,所以我說他們是蛇的祭品。」雙月理直氣壯的道。

李炎並未回答,只是仍然想著那些馬兵的死相與自己隨從的死,他們截然不同。他不免

噓了口氣,真的有人拿人當做祭品,這還是個天下嗎?他是皇族中人,他該如何向受苦的百姓交代。

「至于你能大難不死,我想應該源自于你的那塊神木令牌,說說你的令牌的來歷吧!或許會找到答案的。」雙月面帶微笑。

「你說的是它嗎?」李炎從胸前取出自己的令牌拿給她看。雙月伸手觸模了一下,微笑著點點頭。

李炎緊捏著手中的令牌,他不曾想過,正是這微不足道的東西竟救了他的命。

「那年我十歲,皇爺爺得到了一塊貢木,木匠說那是一塊千年梨木,有闢邪御毒之功效。皇爺爺很開心,于是命人雕刻了兩塊令牌,分別賜給了大哥和我。」李炎說完靜靜的望著她。

「我也曾仔細觀察過你的令牌,的確是梨木所制,我想一切我們都明白了!」雙月如釋重負。

李炎沒有回答,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銀白依舊,令人迷戀。未及片刻,銀白颯然全黑,窗外瞬間恢復了黑夜本有的面目。他驚訝,這措手不及的黑暗令他防不勝防。

「這月亮為何?」李炎支支吾吾。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你休息吧!明早我送你出谷。」雙月冷澀道。

李炎頓感不祥,心中暗道︰如今天下已是兵荒馬亂,不祥又有何懼?莫不是月上仙子也不忍目睹那遍野橫尸。他苦笑不已。

突然,眼前一亮,整個屋子重獲光明。李炎回神,原來是雙月燃起了蠟燭,適才自己想入非非竟未曾察覺.

「你還不睡嗎?」雙月側臉微笑。她的笑容在燭光金色條紋的映襯下顯得更美,好似臉蛋上抹過一層「金胭脂」,那「金胭脂」不濃不淡,雖顯奢華,卻未失風雅。

「哦,睡啊!對了,雙月姑娘。你這小屋中只有一張床,那你睡哪兒啊?」李炎吞吞吐吐道。

「睡床上啊!就在你的旁邊,那些天你昏迷不醒,沒有察覺。」雙月爽朗的道。

「啊!這」李炎面色難堪,竟不知說什麼。

卻听雙月嬌笑道︰「你瞧你,還是大唐王爺呢?這床這麼大,況且我是從鬼門關把你救回來的,我們清清白白,你羞個什麼?」

其實李炎昏迷的那些日子,雙月也只是靠在床邊,她未曾合過雙眼,唯恐在自己睡著後他會醒來。

「我,只是」李炎滿臉難為情的樣子。

「好了好了,那你睡吧!我就在門口坐著。」雙月說完,在屋內尋得草甸,快步走到門旁,墊上草甸便坐下。

李炎甚感不妥,自己是熱血男兒,怎能委屈一個姑娘家呢?只能硬著頭皮喊道︰「雙月姑娘,還是你到床上躺會兒吧!我到門口休息。」

門口,雙月卻沒有回應,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以前,他在皇宮時經常看到那些宮女的背影,可沒有一個有她這樣完美。突然,他又想起了一個人,她的背影也很美,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卻令他很痛恨,那便是父親寵愛的張妃,現在應該是張皇後了。

飄絮透過窗,一朵孤零零的梨花瓣在夜風的驅使下很努力的擊打在他的臉上,力道卻依舊很微薄。

「起風了!」他恍然回神。

李炎起身,七手八腳的擰起被走到門口。她依舊坐立在門口,雙目靜靜閉上,微黃的燭光照耀下卻顯然可見她嘴角的一絲淺笑。

他展開被,將她裹得嚴嚴實實,自己則蓋上一角,與她的距離卻是伸手不及。谷中的夜風帶著寒涼,他有些禁受不住,好幾次要打噴嚏,都竭力忍住了。

他時不時的望望雙月,雙月好似睡卻,突然卻一個翻身,一只手將他扣住,李炎未及避開兩人一起便躺在了地上。李炎緊張不已,卻又不好推開她。雙月頭靠在他的胸前,依舊安詳睡卻。未多時,口中竟喃喃道︰

「李炎你個個大傻瓜,命運如此弄人,若非如此,我定要帶你上山去看看一切天意!」

李炎有些驚訝,神情緊張。又待多時,見雙月已無動靜,亦听得她香腮中淺淺呼吸聲,平淡而韻和,才知她方才之言乃是夢語。

夢已醒,天已明。雙月緩緩的睜開雙目,頓覺腦後硬邦邦的,很不舒適。轉而視之,方知自己枕著一塊木頭。他揉揉後腦勺,淡淡的麻木很快消失。腦中卻突然閃現出昨夜不太清晰的記憶,似乎並不真實,是虛幻的夢境。一個結實的胸膛,一切的安詳美滿好似鏡花水月

雙月竭力收回心思,不再胡思亂想。環顧屋內,卻不見李炎蹤影,雙月這才發現,那張被子竟蓋在自己的身上。她急忙起身,欲出門去尋,正巧踫見李炎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李炎見雙月已醒,雙臉卻微微泛紅。便道︰「雙月姑娘,你醒了,你臉色!看來昨夜睡得不是很好啊!」

雙月慌慌張張的模模面頰,心里自知定是方才回思時羞澀所致,心自暗叫糟糕。只得吞吞吐吐道︰「不不是啊!可能是睡得太久了吧!我收拾東西去了。」

未及李炎回答,雙月已神情緊張的轉身,慌慌張張的收拾地上的被單去了。

李炎見狀,搖頭笑道︰「雙月姑娘,我看時候也不早了,等你收拾完,你便送在下出谷吧!」

雙月神情恍惚,有些呆滯。片刻,卻又收起苦容,輕揚細眉轉身微笑道︰「不吃早飯了嗎?」

「不了,帶著點干糧路上吃吧!」李炎道。

「好吧!我昨日已將你的行裝收拾好了,還帶了些干糧。這里到靈武有一段路程,你帶著路上吃吧!」雙月輕道。

「多謝了,姑娘!」

雙月只是輕微一笑,那絲微笑好淺好淺,卻似內心深沉。

風吹花落,偌大的梨谷,兩人默無聲息的走著,風送不走冷漠,反而更添上了幾分的淒涼。「走」是他的唯一抉擇,別離卻也是他倆命中注定。輾轉多時,日已三竿。梨園逐盡,谷口片片梨花落如雪,青溪繞梨園,流水聲潺潺。殘瓣隨風落青溪,清泉花瓣苦纏綿,無人可分開。一條路,彎曲成型,不知深遠,卻是他將要踏上的行程。

「你就順著這條路走吧!這邊可以到靈武,不出幾日,你便可以見到你的父皇。我,就不送了。」雙月說完反轉過身去。

「雙月姑娘,李炎在此謝過了。」李炎望著她的背影,卻似乎還有別的話語。片刻,他沒再說什麼,只是帶著滿身的冷落轉身離去。

他沿著彎曲的小路走了,留雙月一個人在谷口躊躇。雙月面無表情,梨樹上的梨花殘瓣依舊隨風落入青溪,合著清泉翻騰,好似在擁簇,卻已難舍難分。

她依舊站在,在心中獨自念叨︰「李炎,你真的就這樣走的心安理得嗎?雙月,你也就這樣心甘情願的看著他走嗎?」

落花.流水。好一幅天然的和諧景氣,終于,雙月月兌口吟道︰「

梨花殘瓣落青溪,急湍未欠溫柔意。

落白清泉自纏綿,殊知赴嗨怨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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