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許懷安和杜氏愁眉深鎖,相顧良久,杜氏嘆息了一聲︰「相公,怎麼辦?貞兒真的要跟著一起去京城嗎?听說京城中的高門大戶家規矩很多的,咱們家貞兒能行嗎?」許懷安揉了揉眉心,也跟著嘆了一口氣︰「不行能怎麼辦?已經嫁給了石頭,夫為妻綱,不去也得去啊!貞兒」他並不希望女兒攀上高枝,只希望女兒幸福就好,誰知道算不如天算,女兒嫁得居然是侯爺的公子
這一晚,有感慨重逢的喜悅,有憂慮前途的荊棘,有,深濃的夜s 中坐了很久
杜石頭睡的很沉,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酒香,一只素白如玉的小手輕輕的拂過他的面頰,高高的眉骨,濃黑的眉毛,深深的眼眶,長長的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厚實紅潤的嘴唇,方方的下巴,中間還有一個小小的窩,皮膚不是時下流行的象牙白,是細膩的蜜s ,看上去有些野x ng飛揚的味道。
他,實是個漂亮的男。
貞娘安靜的望著他,沒有月光,屋內一片黑暗,四處無聲,靜謐中只有草木葳蕤散發出的淡淡香氣,一室安靜,一室寂寞,她這片沉寂中不知坐了多久,守著榻上錦被中那甜甜睡著的男子,听著他泛著酒香的呼吸,清淺綿長。
她想起那年雪地里,他牽著她的小手,穩穩的走風雪中,她想起那夜月光里,他痴痴凝望她,顫抖著聲音問︰「可以抱抱嗎?」她想起無數個夜晚的燈光下,她聲音清脆說著她的構思,他燈下拿著筆小心的勾畫著她理想中的妝盒,她想起每次賺到錢,他多麼高興,興奮的買來她吃的杏仁酪,小小的一碗,他小心的捧著,生怕撒了
江南ch n暮,溫暖ch o濕,她卻這一方濕暖中覺得身體逐漸冷卻,四肢的溫度一點點退卻,冰寒的感覺一點點蔓延周身,她的眼楮也這寒意中一點點冰冷了下來,如果杜石頭看見此刻的妻子,一定不明白,那雙明媚溫柔的眸子何時染上了風霜蒼寒之s ,如閱盡世滄桑的老,充滿了洞悉命運跌宕冷酷的蒼涼和悲憫。
她的唇角始終向上彎著,仿佛是淺淺的笑著,可那笑,蕭瑟中帶著隱隱的嘲諷,仿佛嘲笑著自己,兜兜轉轉,白轉千折,自己以為可以完成自己的夢想,平靜安樂的終老時,命運卻撕開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猙獰的冷笑,告訴她,一切都是假象,終將重新回到曾經的深宅大院,蠅營狗苟中掙扎,勾心斗角中老去。
多麼諷刺,多麼殘忍?
命運從來不肯成全她哪怕是卑微至小的願望!
她側過頭,窗外開始下雨了,嚦嚦的小雨敲擊著窗欞,發出清脆的滴答,支開窗,窗外有昏黃的燈光,襯著如絲如霧的雨幕,帶著霧蒙蒙的光暈,一切都似籠這煙雨之中,院中深翠淺碧,奼紫嫣紅,皆酥潤昏沉。
遠遠的有誰吹起了簫,嗚咽纏綿,哀婉入骨,她安靜的依窗听著,看著燈下芭蕉上流光溢彩的雨珠來回滾動,那水珠中一個鵝黃裙衫的女子翩然走過,雲鬢堆聳,釵環j ng致,風姿高傲,臉上帶著世家女子的矜持和傲氣,身後有女子竊竊私語︰
「她是誰啊?」
「這都不知道,這是翰林院大學士秦仕林的四女兒,秦素娥,是嫡出,自小就有才女的名頭」
「哦,看上去就很傲氣啊,她梳著婦的發髻,是嫁了?」
「嫁了,嫁了鎮南候溫家的長公子。」
「是玉郎?」
「不,不是,是溫侯爺發妻所出的嫡子,戰亂時丟了的,前兩年剛尋了回來的,去年的武榜眼就是他」
有合著簫聲清唱「千里西風問雪寒,無應憶江南。橋邊楊柳折煙雨,月下桃花夢遠山。天易見,見君難。當年收淚飲悲歡,金樽未盡芳菲冷,誰望歸踏月還」
原來,所有的金風玉露、歲月靜好都不過是這柔曼ch n風瞬間吹開的芳菲,流光溢彩、曼麗芳濃後,終不過時節的更迭,歲月的老去,亂紅飛過,落英繽紛,終將盛開的是別的盛夏流光。
原來,緣分的短長,不過是命運的一場嗤笑
溫侯爺校場認子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嘉定和蘇州,霎時間群情涌動,如滿城碧樹開花,繁雜紛紜,種種傳言中,許氏貞娘被認為是最幸運的女子,不過白身的相公轉眼間成了侯爺的嫡子,將來說不準承接侯位,做一品夫呢?這叫什麼?這就叫山雞變鳳凰,最早不過是個小鎮上的貧家女兒,如今居然有這等福澤?簡直堪比前朝漢武帝的皇後衛子夫,舞姬出身,因姿s 傾城而斗敗了出身高貴的皇後陳阿嬌,成了漢武帝的皇後,雖然下場是慘了點,可畢竟曾經風光過啊!
許懷安一下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蘇州知府甚至親自修書一封,熱情的恭喜他,來往的同僚們更多了,杜氏也受到了各家高門望族女眷們的熱烈歡迎,幾乎每r 都有宴請,被宴請的還有她福澤深厚的女兒。
只是此刻,這位福澤深厚的女兒正床上昏昏y 睡,杜石頭焦急的屋里屋外的踱步,搓著手問龍姨娘︰「怎麼了這是?好好的怎麼暈過去了?姨娘快給好好看看」
龍姨娘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手,笑道︰「急什麼?媳婦是有了身孕了」
屋內外等消息的同時呆住了,有了身孕?
下一刻屋內爆發了一陣歡笑聲,杜石頭有些傻呵呵的看著自己的養父一巴掌拍自己身上︰「傻小子,真是有福氣的啊,這才成親半年就要當爹了」
听到消息趕過來的溫紹卿也是一愣,之後大喜,拉著杜大壯的手道︰「老哥哥,都要做祖父了」
杜石頭終于反應過來了,三步並作兩步的沖進臥室,看著妻子粉白晶瑩的小臉,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的拿過妻子的小手,喜滋滋的親了幾口,身邊伺候的忍冬紅著臉跑了出去。
龍姨娘看著大家興高采烈的樣子,撇了撇嘴道︰「少n in i剛有了身子,不過一個多月,胎像不穩,們此刻要上京,怕是不成了」
其實她是有些不忿的,自己相公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瞬間就成了別的,雖說說好了這頭一個兒子給杜家,可是看著杜大壯喝多了躺炕上長吁短嘆的淌眼淚,她就滿心不悅,憑什麼啊?說是兒子就是,要帶兒子走還得捎帶著兒媳婦,們一家是團聚了,們家相公怎麼辦?
她就是看不得溫侯爺興高采烈的樣子,存心想給他添點堵。
溫紹卿倒不以為意,笑道︰「那就這樣,恆兒先跟回京,過三個月咱們再派來接貞兒,到那時胎像也就穩了,正好杜老哥也跟著上們家玩玩」
杜大壯正是興高采烈的時候,也沒想那麼多,直著脖子嚷著讓小廝去給妹妹妹夫報喜,又嚷著要廚房好好做幾個好菜,好生喝幾盅,慶祝慶祝。
杜石頭听了父親的決定眉頭一皺,剛想說什麼,卻看見貞娘緩緩的睜開眼楮,忙關切的問︰「怎麼樣?有沒有頭暈了?」
貞娘掙扎著坐起來,搖搖頭道︰「想喝點水。」
「好」杜石頭忙去倒了杯水,扶著貞娘小心的讓她喝下,低聲笑道︰「好貞兒,咱們家是雙喜臨門啊,有了孩子了!」
貞娘一愣,剛剛要去給父親請安,剛下床就覺得頭重腳輕,一下子暈了過去,不曾想竟是有了身孕。
女子透明如玉般的面頰涌上了一絲紅暈,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那泓瀲灩流轉的眸子,菱角似的紅唇微微一抿,唇角便綻放了一個甜蜜而虛無的笑容來,仿佛流風回雪,瞬間繁花盛開,錦繡遍地。
孩子,來的真是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