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縷不放心，搬來被褥，睡在我木床的踏腳上。
傻蛋趴在門邊，擺出個標準的獅身人面像造型，以期吸引我們的注意。見沒人理他它，又忍不住把尾巴高高地豎起，在身後大幅度地搖來搖去，跟個大鐘擺似的。見我們仍不理它，終于沉不住氣，站了起來，一個短距離助跑，縱身躍上了翠縷臥著的床塌。
翠縷驚叫一聲，果斷地抓起床邊的笤帚，把它轟了下去。
傻蛋不甘心，繞著床榻散步，貌似繼續尋覓時機，準備展開攻佔床榻的拉鋸戰。
「你個臭狗啊臭狗。」翠縷不敢放松警惕，又無計可施，指著它怒罵。
此後無數次，傻蛋惹得這個靈秀的江南女子忍無可忍，擎著掃帚于大庭廣眾之下，指天指地擺出各種河東獅吼狀，生生把個溫柔婉約的美女形象毀得干干淨淨。
當然，這是後話。
我看看窗外，天已盡黑，輕薄的月白紗窗已暗如墨染。
「時辰不早了，把門拴了休息吧。」我吩咐翠縷。
「冒公子還沒來呢。」翠縷虎視眈眈地瞪著傻蛋，頭也不回地回答我。
我嚇得一抖︰開什麼玩笑，他來？晚上睡這里？我看看自己並不寬敞的床鋪，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彈到了地上。
這門，非鎖不可了。
我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大步流星地奔到門旁，把門栓了一道又一道。仍不放心，又費力地挪過一張沉重的木杌，頂在門後，這才如釋重負地直起腰，拍去手上的灰塵。
翠縷看著我，欲言又止道︰「小姐，冒公子……」
「什麼冒不冒公子，本小姐沒興趣侍候，」我擺擺手，不由分說道︰「好好歇一晚先。」
窗外月光皎潔。粉牆邊的竹影投在窗紗上，隨風微擺，搖曳生姿。
「小姐，」翠縷遲疑著躺下，低聲說︰「你變了，以前你再怎麼傷心流淚，也不會這樣對冒公子。」
「我還記得他是何方神聖，就已經很對得起他了。」我冷哼著說。
當初，冒闢疆慕名尋訪到我時，我正因娘親過世，悲傷過度，病倒在床。
他守在我病床前，端茶送水，悉心照料。
我本就厭倦風塵，又被他的深情打動，以為終于遇到了真心相待的良人，並不在意他早已娶了中書舍人的三女兒蘇雲芳為妻，甘願嫁給他當小妾。
他大喜過望，指天發誓立刻回如皋稟明父母，八月秋闈過後，就來迎娶我。
他走後，我隱姓埋名避往吳中半塘，一心一意地等著他。誰料一等就是三年，他杳無音信。
我花光了全部積蓄，不得不四處借債，艱難度日。
時間一長，當地的流氓惡少終于發現我就是昔日著名的「秦淮八艷」董小宛，打起了壞主意，天天圍在我家門口騷擾，當地官府因為我名在樂籍，並沒月兌籍從良，對惡少們的行徑不理不睬。
我被逼無奈，先後八次帶著翠縷，悄悄潛往如皋找他，千里迢迢，路上自是千難萬險，可每次找到他，都被他以「要應試」「尚未稟報父母」、「暫時無錢」、「母病父危」等各種理由，分文不給地冷酷打發回去。
終于有一天，惡少們半夜破門而入，將我搶走，關在一座荒廟里，準備等風聲平息後，強霸我為妻。
翠縷心急如焚，連夜奔往蘇州，向柳如是姐姐求救。
柳姐姐搬動錢牧齋錢大人，壓著當地官府，將我解救出來，又出錢替我還清債務，贖出樂籍。
錢大人親自將我送到如皋，冒家和蘇雲芳才不得不接納了我。
前塵往事，想得起的人和事，全都令人憋屈憤懣。
我盯著帳頂，忿忿地罵︰「我一小腳伶仃的柔弱女子，信了他的人品和諾言，放心地將終身托付。他可好，眼見我走投無路，掙扎在水深火熱中，無動于衷，安坐家中，等著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林妹妹是誰？」翠雲打斷我，問。
我愣了楞︰我也不知道。這個詞不知怎的順嘴就滑出來了。
「額……就是姓林的妹妹。」我敷衍。
「也是秦淮八艷嗎？」
我無語，沖暗夜翻了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