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太陽出奇的和暖,院子里一株金桂,嬌俏地綻放,芬芳撲鼻,女敕黃的花骨朵兒,掩在綠葉中,璀璨地一閃一閃,好像天上哪位神仙抓了一把星星扔下來。
早過了午飯的點,一直在外瘋玩的傻蛋仍不見蹤影。翠縷擔心它會成為吳公公那類人的盤中餐,出門尋找。
我隨手拿過一本《史記》,坐在樹下曬太陽,順便將銅爐子也拎到樹下,一邊烤土豆,一邊熬花茶。
滿院清香氤氳,醉人心脾。
只翻了兩頁不到,我的上下眼皮就劇烈地打斗起來︰歷史對我,果然一如既往地神效,比催眠藥管用千倍。
睡得正香,耳旁忽然傳來一個清潤無比的聲音︰「書快燒著了。」
這聲音有著精鋼的清脆和質感,穿透力極強,將我的酣夢攪得七零八落。
我撩動眼皮,恍惚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玉樹臨風地挺立在一片金光晃耀中,宛如天神一般,豐姿英偉。
「哈,神仙啊,」我迷迷糊糊地嘟噥︰「您老小心些啊,扔星星就扔星星,怎麼把自個兒給扔下來了。」
說完我轉個方向,準備繼續酣睡,卻覺得手上某個地方越來越燙,火燒火燎的,寒毛都要燒著了似的。迫不得已地睜眼,發現右手正懸在炭爐上方,手中的《史記》,欲墜未墜,晃晃蕩蕩的,被煙燻成了一個發黃的紙筒,乍一看,像肯德基里賣的墨西哥肉卷一樣。
我急忙縮手,舉起肉卷,心疼地又拍又吹。
「這書你看得懂嗎?」旁邊有人質疑,聲音不大,卻飽含威儀,像教導主任咭問搗蛋學生一樣。
廢話。看不懂我舉著它干什麼,難不成當鏡子照?
我扭過頭,看見半夢半醒時見到的那個神仙居然還站在那兒,秀眉隆準,俊眼微挑,一身寶藍色雲錦長袍外,罩著件棗紅色紫貂領的琵琶襟背心,英武中透著威嚴,正無比懷疑地看著我。
「你以為只有你看得懂啊?」我不高興,冷哼著回答。看他這倨傲的態度,華貴的衣著,百分百是從前面上書房里逃學出來的皇族子弟。
他眼神一黯,像被誰抽了一鞭似的,嘴角痛苦地扯了扯,半晌,才艱難而冷淡地說︰「我看不懂。我不識字。」
我愕然,朝上書房的方向努努嘴,問︰「你不在那兒讀書嗎?」
「不在。」他好像有被人抽了幾鞭,痛得五官都微微扭曲起來,眸底卻浮起一股冷森逼人的桀驁和陰鷙。
我詫異地仔細打量他,發現他長得實在是俊美無儔,清秀中帶著幾分英武,比文弱的冒闢疆軒昂,比孔武的愛星阿儒雅,像戲里的英俊武生。
我猛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萬分肯定地說︰「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定是前頭教坊司請來教公公們唱戲的伶人教習。」
他愣了愣,黑曜石般瑩潤明亮的眸子里滑過一絲有趣,輕輕點了點頭。
難怪他的眼神痛苦復雜。我心里生起一種同病相憐的親近感︰優伶和娼妓一樣,再怎麼風華絕代,才華橫溢,也改變不了卑賤的人生和祖輩相傳的奴役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