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肉強食罷了,池然遵循的是叢林法則。」回到了住處,關崎這麼回答處于迷茫中的池哲。
「可是,」池哲欲言又止,「這,這……」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小說、劇本、電影、電視劇里不都有這樣的人嗎?」關崎從茶幾下面翻出了一小盒巧克力,是池哲喜歡的那個牌子。
「他們大多還是萬人迷呢,一堆反派控高呼著希望他們統治世界呢。」
撥開了包裝,他極其自然的把巧克力遞到了池哲嘴邊。
看到池哲乖乖的順著他的手,咬住那塊巧克力,他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池哲腦袋。
嗯,頭發真軟。
「只對自己身邊的人好,全心全意的付出,眼里只裝得下特定的人。」
「要是言情小說,那就是舍了天下,只要你。要是稱霸小說,那就是他冷血無情,俊美無儔,卻只為了兄弟兩肋插刀。這種設定挺能戳中人心的,我最近看的小說里就有呢。」
關崎從沙發的某個角落里模出了一本皺巴巴的書放在池哲手里。
池哲無意識的低下頭,大大的《紫川》兩個字映入眼底。
他微微有些愣神,《紫川》,他也看過。
關崎還在繼續,「給你最好的一切,為你用鮮血撐起一把無人敢犯的保護傘,視其他人為螻蟻。這種人,」
關崎笑了笑,「在書里是很收歡迎的,因為大多數的人會把自己代入那個他所重視和付出一切的人,至于現實中,」
關崎聳聳肩,「要知道螻蟻的數量永遠是比他眼中的人的多少幾千幾萬倍的。」
「其實,池然算是不錯了。」他給池哲剝了顆糖。「她不相信人人平等,卻信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要你在任何一個方面比她出色。哪怕只是字寫得比她好,長的比她漂亮,她都會尊重你。即使你不是她的弟弟,靠著你過目不忘的能力,幾乎完美的成績也能讓她對你另眼相看的。」
「只是這種尊重和另眼相看……」也是有限的罷了。
關崎聳了聳肩,沒有繼續說下去,交給池哲自己去體會了。
池然是個現實主義者。
「……」巧克力在池哲的嘴里慢慢化開,甜美濃郁的氣息充斥著口腔,他卻依然覺得嘴里是苦的。
化不開的苦。
他想說些什麼,然而終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不是簡單的對和錯,而是人與人之間價值觀念的沖突。池然是個好姐姐,並不代表她是個好人。
就像……池毅清和關崎一樣。
池毅清永遠都不可能成為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好官,而關崎也永遠擺月兌不了黑色的影子,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他們的手上或許沾滿了鮮血。
慢慢的品著唇齒間細膩柔滑的巧克力,視線不經意間掃過關崎手中那精美的包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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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貴的巧克力品牌之一,每磅2600美元。
他曾經迷戀過這種巧克力的味道,于是家里幾乎每天都會這樣一小盒的巧克力,他記得自己無意間順手查了查這種巧克力價格的時候還吃驚不小。網上說這種巧克力是保存時間極短的,且只在京都有售,那麼他每天吃到的那一盒究竟是怎麼運送過來的。
他不敢去想,那時他甚至是有些惶恐的。
但現在……
他頹然的把自己埋在沙發里。
他需要好好的思考一些事和一些人。
「還有三年,大部分人已經耐不住想把那位拉下來了。京都也開始提前洗牌了,明面上被看好的是黎家的那位,但安家背後支持的人也不少,私下里還有許多人看好韓家的那位。看上去三足鼎立,但黎家的應該是被誰在後面推了一把,被迫當的擋箭牌。黎家的老人和那位還算清醒,下面的人卻不怎麼安分,有些張揚了。」
「我的估測是何家,自從上次捧上去了如今的那位,他們的手似乎伸得長了些,還有……」
……
「基本就是這些了。」自覺主動的匯報完去京都得到的消息,池然舒了一口氣,抿抿唇,有些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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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毅清遞了一杯清茶。
「謝謝。」池然很有禮貌的點頭道謝,雙手接過杯子。
溫度適中,口有余香,鮮醇回甘,是她喜歡青岩茗翠。不算什麼名貴的茶,只是那種苦盡甘來的滋味讓人忍不住心生喜愛。
池然品著茶,池毅清垂著眸子坐在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時間,室內安靜極了。
並不習慣這樣靜謐,潤了潤喉,池然開口了,「父親,請問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沒有,我先告退了。
她的潛台詞是這個。
池毅清沒有接話,微合著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女兒就離自己越來越遠,連稱呼都由「爸爸」改成了「父親」,從京都回來,找自己,也不過是如同匯報般說這些干巴巴的話題。他曾經努力試著用對待池哲的方式去對待這個孩子,然而終究是失敗了。
池然成長的太快了,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她由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變成了現在這樣和他平起平坐的合作伙伴。
有驕傲,更多的卻是心酸。
他的女兒,他的孩子應該是天真輕狂的,能夠肆意的揮灑自己的青春,如同哲哲那樣。做父母的讓孩子快速成長為這樣,是一種失敗。
上學的日子,是大多數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因為一旦離開了學校,無論年齡多小,你都到了必須承擔責任和義務的時候。
他一直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快快樂樂的度過一生,最起碼……快樂的度過校園生活的。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的孩子中必然有一個會被喬外公教導,而那個孩子恐怕並不會快樂。
這是他娶喬柔的代價。
那時,他尚年少輕狂,他曾以為自己不會後悔。
然而,當真的見到池然的成長後,他後悔了,深深的後悔了。
看著幾年前還是活潑開朗的女兒生疏的稱呼自己為「父親」,看著那個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的少女成長為了如今的干練。
他的心很疼,疼的想針扎一樣。
合上有些酸澀的眼楮,池毅清知道這一切的改變是應該是緣于喬外公告訴了池然,喬家和池家的恩怨。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孩子。
真的不知道。
「父親?」見池毅清久久不回答,池然忍不住出聲提醒。
難道是工作太累睡著了?看著池毅清眼楮下方淡淡的青色,池然暗暗猜測。
「然然,你知道喬家和池家的事了吧。」池毅清問的很平靜。
池然微微有些驚訝,卻還是應了。
「嗯。」
她並不明白池毅清突然說起這件事是做什麼。
「你,」池毅清突然覺得嘴里干澀,「你願意做那些事情嗎?」
那些事情?哪些事情?
池然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按著她表現給池毅清的樣子,她現在應當夾在父親的家族和母親的家族之間,進退兩難。
是想勸我放棄對池家的行動?
她這樣想著,臉上也帶出來了。
「不,不要誤會,」池毅清長嘆了一口氣,「我不是想讓你放棄什麼。只是想問問你,現在,你想擺月兌這些事情嗎?」
換了是他自己,恐怕也是矛盾的。
池然略微有些詫異的瞟了池毅清一眼,
「父親,這是您答應的。」
她說的輕描淡寫,內容卻真實到殘酷。
是您答應用一個孩子換來您的愛情的,是您的答應讓您的女兒陷入這樣的處境的。怨恨嗎?池然曾問過自己,然而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個答案。
池毅清可以倒下,喬外公可以倒下,所有人都可以倒下,唯獨她不可以,她是一條線,一條牽扯著喬外公理智和池家安寧的線。因為有了她的存在,喬柔始終不知道自家和池家的恩怨,而池家也才能維持這樣的平靜。
復仇,無論在哪里都是一個太過沉重的話題,哪怕她不曾有過那樣的感同身受,甚至根本不覺得那是仇恨,那些被迫承擔的重量依舊是那樣的沉。
池毅清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楸了起來。
良久,他平復呼吸,
「是的,是我答應的,可是,」他抬起頭,直視著池然的眼楮,「我現在後悔了。」
池然勾了勾嘴角,「太晚了。」她似乎是在嘆息。
「我在尼泊爾有產業。」池毅清說的突兀,語氣卻是平和的。
「……」這次輪到池然沉默了,「您在這里奮斗了許多年,這里有您的事業……」
「但可能就快沒有我的女兒了。」池毅清打斷了池然的話,他看著池然的眼楮,「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答應我,讓她平安、喜樂,好嗎?」他的聲音低低的,近乎祈求。
池然不自覺的偏過了頭,躲開了他的視線,「我不會放棄對池家動手的。」她的心底到底還是有些不信的,她忘不了小時候池毅清看她的那種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該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那就動手吧。」池毅清說的平靜,他和池家之間也是一筆扯不清的爛帳。喬家和池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袖手旁觀。
「你現在很難出國。」池然尖銳的指出了這個問題,因為他的位置,因為他的出生,還因為他的站隊。
「求一求人總是有辦法的。」池毅清依然淡定,「老師,哦,就是你小學時老校長的孫子在西邊,離那里很近。」
他早就想好了一切,連空白的身份信息都準備好了。
沉默,還是沉默,除了沉默,池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嗎,然然?」池毅清依然用那樣的眼神固執的凝視著她。
「……再說吧,我先走了。」池然扭過頭,克制著自己不對上池毅清的目光,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勢。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才發現那只茶杯依然被緊緊的握在手上,水灑手上*的,還好,茶水並不燙人。
池毅清端給她的本就是一杯溫茶,溫度最適宜入口。
下一秒,沒有絲毫理由的,她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
一分鐘,讓我盡情的宣泄上一分鐘就好。她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嚎啕大哭。
哭得很丑,一點也不好看。
空曠的房間,沒有開燈,黑暗中她的身體扭曲著,任淚水肆意流淌,床單被揪出了彎彎折折的痕跡。
即使這樣,她仍然牢牢的捂著自己的嘴,不願意發出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