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難城是九幽第七城。在當下獸群頻繁來襲的時節,同樣也有運送獸皮獸肉的車隊源源不斷的進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樂的笑容,就連昏黑的天色都仿佛亮了起來。
一名以布遮頭的黑衣人行走在忙碌人群中,無論前面有多麼擁擠,他所至之處卻是毫無半點停滯。這人對周圍推車上可以隨意取食的獸肉視若無睹,只是緩慢而堅定的向著一個方向前進。
走過了人群之後又行出數里,黑衣人面前出現一座巨大黑色石塊堆壘而成的高大府邸。也許由于現在正是九幽中難得的輕松日子,這幢黑色宅子門前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黑衣人就如對著自家亭院一般抬腿便進了大門,直到他沿著一條石子甬路走出了好遠,眼前才無聲無息站了一人,這人白須白發雙眼深陷,雖然滿臉皺紋全身卻散發著一股可怖的氣息。
這位整個城中無人不識的老者就是盧難鬼使之一蕭亭,雖然他已年紀老邁,但是憑著一身陰陽大成的修為在整個九幽也是威名赫赫。
素來在人前不苟言笑的蕭亭對著這位貿然闖入自家的黑衣人卻躬了躬身︰「姑爺,你來了。」黑衣人輕輕點頭︰「亭叔,一年不見,您還好吧。」
蕭亭臉上帶著罕見的和藹笑意︰「這把老骨頭還挺得往。姑爺請隨我來,老朽這就陪你去見小姐。」他轉身率先便走,黑衣人卻是若有所察抬眼望向側上方的天空。
那里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默默注視了好一會兒,黑衣人才舉步跟上前面的蕭亭。直到他們人影消失,剛才他看的那處地方卻傳來一聲幽幽嘆息。
黑衣人跟著蕭亭一路彎彎轉轉進入了一處幽深的地道,黑暗中沒有一絲光亮,只能隱隱听聞兩人悠長的呼吸聲。地道中的兩人都是沉默著不發一言,腳步輕捷在漆黑中越行越深。
不知走下了多遠之後,黑暗中才傳來蕭亭的聲音︰「姑爺,你請吧。」他說完這話後又是一片寂靜,過了好久才听到黑衣人長長噓氣,地道中傳出石門被推動的聲音。
一道柔和的光芒突然出現在這幽深的地洞中,石門剛一拉開,黑衣人已經進入了放出光芒的那處石室之中。隨著石門關閉,地道中又恢復了一片黑暗。
那名黑衣人輕手輕腳進入石室,一直靈巧的動作卻變得有些笨拙起來,他帶著些顫抖的聲音輕輕響起︰「縴縴,我來看你了。」
石室中並沒有人回應他的話,黑衣人走到室內正中一處寬大石台前,那些柔和的光芒正是從這里透出。他輕輕推開台上一塊黑色石板,石室中頓時變得越發明亮起來。
整個石台中間縷空,那些光芒就是從一個懸在其中的光團中發出,這個光團散發出的亮光微黃卻不耀眼,但不知是什麼原因竟然隔著厚厚石板也能透出光來。
柔和光團正下方靜靜躺著一名盛裝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的年紀,雖然雙眼緊閉不開,也能看出相貌秀美超俗。在溫和黃光的照射之下,凝脂般的俏臉上還透著一絲嫣紅。
黑衣人望著她慢慢揭開頭上黑布,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這張臉英俊卻是滿含風霜,正是與小刀在小鎮蓮池旁偶遇的卓虛涵。看著眼前女子他臉上盡是憐惜柔情︰「縴縴,你還是這麼漂亮,等你醒了以後,會不會認不出我這個老頭兒了?」
卓虛涵輕輕站起身,伸手入懷取了一個黑色絲囊出來,打開這個絲囊後居然還有一個絲囊在內,等他剝絲抽繭般開了有六七個絲囊後,露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盒,由大到小又開了兩三個盒子,一團光芒霍然從他手中透出。
手托著最後這個玉盒,卓虛涵小心翼翼的將盒內物事湊近石台中的那團光芒,兩團光芒剛一貼近,就如水滴般顫抖著融合一體,然後慢慢穩定下來,還是懸在那名女子印堂上方三寸之處。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卓虛涵似是想要伸手過去觸踫一下那俏美女子的面龐,最後卻只是隔著寸許虛虛撫模幾下︰「縴縴,你再等等,我一定會找到治好你的法子。」
眼中柔情漸轉堅定,他輕輕伸手將石板掩上,石室中亮光稍稍暗了下來。卓虛涵對著那石台注目片刻,毅然轉身開門出去。
與守在石室前的蕭亭一起從地道中出來後,卓虛涵對著蕭亭行了一禮就轉身離開,這次他再沒有望向任何地方,沿著進來時的方向緩緩走遠。
直到他的身影已經隱入黑暗許久,默立不動的蕭亭才抬起手在眼角擦了擦︰「少爺,你明明知道當年的事不能怪姑爺,這麼多年為何還不和他說說話?」
他轉身看著剛才卓虛涵凝望的那個方向︰「快二十年了,要不是姑爺按時送來的仙元,小姐怎麼能活到現在?少爺,你也去看看小姐吧。」蕭亭說完緩緩走入黑暗,微微佝僂的身子更顯老態龍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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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刀再次睜開眼楮時,面前居然站著葉青河和閻無喜︰「小刀兄弟,你竟然真來了九幽,放著好好的大道不走,怎麼還跑到拒獸土城了?」
「怎麼會這樣?你們兩個怎麼在這兒?我這是怎麼了?」小刀坐起身搓了搓自己的臉,打量著顯然比之前要明亮一些的四周才發現已經不是在路上︰「這是哪里?我的馬車呢?」
「什麼也丟不了你的。」葉青河上前扶起他笑道︰「听他們說你在拒獸土城幫了三四天忙,準是累壞了。這一路你睡得倒挺舒服,他們送你過來後,我和老閻叫了幾次都沒動靜,要是你今天還不醒,我打算叫師尊來看看了。」
小刀起身發覺身上衣物未動,不爭破仙就放在床邊︰「這是哪里啊?」葉青河听了一笑︰「虛略城鬼王府,難道你還以為一覺醒來就到了光就城嗎?」閻無喜在旁邊怪聲怪氣的叫道︰「你不用急,他們都到齊了咱們就去光就城,我們都等著看血羅剎見了你時的樣子。」
小刀當日昏睡不醒,推車漢子等人見呼吸心跳都正常,還以為他在拒獸土城過于勞累睡著了也沒當回事兒,一路上小心照顧,到了城中就按照絡腮胡子所說送他去找葉青河。
九幽諸城中,光就城離入口最近,每到了這個收獲頗豐的時節,其余諸城都要運送獸皮到光就城去與商販交易米鹽。葉青河他們約好了在虛略城會合,送小刀過來那名推車漢子與閻無喜剛巧同時到達鬼王府。
「小刀兄弟,咱們在生死界時你也是連著幾天幾夜沒休息,怎麼這回累成這個樣子?」葉青河听了閻無喜的話笑道︰「那會兒咱們就是守在洞口,怎麼能和拒獸土城相比?」
小刀覺得自己昏倒不似是勞累所致,而且這次一直到醒來前他都是毫無知覺,連當日被唐群重傷躺了兩個月也沒有這樣的感受。
「對了,我的馬車呢?」小刀又問了一次後閻無喜叫道︰「後院呢,就算你的馬再好也丟不了,你還信不過我們嗎?」小刀連連搖頭︰「不是,我給你們帶來的東西都在馬車上。」
「上次那種干肉?」閻無喜見小刀點頭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我說那味兒怎麼聞著那麼熟。」葉青河見小刀已沒什麼大礙也追了出去︰「老閻,你得給我留幾塊。」
兩人一前一後跑了出去,小刀這才靜下心來好好查視自身情況。體內的萬靈訣還是一如既往的運轉不息,靈蠱也毫無異狀的在血脈中流動,等到魂識一掃腦中金字時才發現有些不同。
他連數了幾遍,發現腦中整整多了十二個金字,不僅補全了第八句一直缺少的三個,居然第九句經文也是一字不缺排在識海之中。
自小刀習得安魂咒文以來,同時出現十幾個金字這種情形還是從未有過。他靜靜回想自進入九幽以來的經歷,覺得一定是與這幾天的獸群有關。
小刀修練這安魂咒文已有幾年光景,雖然沒有經過任何人的指點,可是對于如何增多金字的方法也多少有些感悟。除了修行上有了突破之外,他隱隱覺得與誦經之時逝去的生靈數量有著很大關聯。
隨著金字的數量越來越多,每添一個都已是難上加難。這次突然多了整整一句,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拒獸土城前面死去的那數以百萬計的野獸。
小刀自思正是因為這次的金字數量變化太大,自己才會昏睡數日。沒等他細細體會這句經文的用處,外面葉青河和閻無喜已經沖了回來。
「小刀兄弟,你那一馬車上居然都是干肉?」閻無喜一手提著條肉干,另一只手抓了半片魚肉含糊說道︰「你帶這些東西賣不了多少錢,還不如拉些米鹽下來。」
他提起這個小刀也來了精神︰「那些都是我帶來送給你們嘗嘗的。除了干肉還有魚有蝦,不少干貝壓在下面,就是烏蟹實在沒辦法弄,只有等你們去了再吃。」
葉青河和閻無喜咀嚼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整整一車都是你自己做的?都是送給我們的?」小刀連連點頭︰「當然了,我做了兩個來月,就是為了讓你們吃個夠。」
沒想到小刀從五玄到九幽拉了這一大車干肉居然只是為了這個原因,葉青河和閻無喜覺得胸中熱血翻騰︰「小刀兄弟重情重義,你這個朋友沒有白交,聶師妹果然是好眼光。」
兩人把手中的干肉都放入懷里︰「要是你拿來賣錢,我們兩個吃幾條也就算了。既然都是送給我們,這樣的好東西,可要讓大家都來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