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業金主 第一章

作者 ︰ 官敏兒

西班牙某處莊園。

「安槿小姐,請妳下來好嗎?」

「你叫錯名字了,我是杜紅棉。」

「妳坐在那里實在太危險了!」

一雙小巧的足踝在三層樓高的大理石欄桿外規律地晃著,縴合度的蔥白小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棉白色的蕾絲長裙隨興地撩到膝蓋處,被陣陣春風吹動,站在樓下的車道往上看,宛如一幅白色的旗幟在高樓的陽台上翻舞飄揚。

「你別管我,這個宅子跟足球場一樣大,只有坐在這個地方,才會讓我有自由的感覺。」

愜意閑坐在歐式的精雕欄桿上,遠眺前方的杜紅棉悠哉撩動發絲的模樣,給人一種她其實正坐在柔軟的草地上,而不是命懸一線的高樓邊緣。

群聚在一樓庭院前的僕佣們幾乎要仰斷了脖子,對于這個險象環生的畫面忍不住緊張地交頭接耳,生怕突然一陣大風吹來,就會把那一抹坐在陽台上的縴細身影給吹落下來。

「安槿小姐,請妳快點下來吧!」

「叫我紅棉。」

「可是——」

清脆的嗓音冷淡的彷佛不屑理會任何人,「請你搞清楚,這里是西班牙,不是台灣。直到出現在那個叫宮聖宴的男人面前之前,我不需要假扮成他的未婚妻,所以現在不要叫我安槿,我是我自己,我叫杜紅棉!」也許是壓力,她突然不想听莫叔喚她安槿。

西裝筆挺的管家莫叔為難地蹙了蹙眉,悄悄轉頭觀察身後主子的反應。

只見寬敞的歐式陽台上,一名休閑打扮的男子蹺起長腳坐在餐桌旁,用修長的手指滑動平板計算機,專注地看著世界新聞頭條。

「你不用看他。」杜紅棉冷哼,「省省吧,你老板的眼楮里除了家族事業之外,完全沒有容納我們這些閑雜人等的空間。」

她完全不懷疑,就算自己在他面前摔得支離破碎,宮得雲只怕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頂多吩咐佣人把地上礙眼的血跡沖干淨。

這男人的血絕對是冷的。

「這不是事實。」渾厚沉穩的聲線輕而易舉地攫住所有人的注意。

晴空下,那雙黑鑽般的冷沉眼眸緩緩抬起,精準停在杜紅棉的臉上,讓她的心跳倏地跳漏一拍。

下一秒,她對自己毫無理由卻又無法克制的生理反應氣惱不已。

「我當然在乎妳,毫無疑問。」

宮得雲所說的一字一句清晰地敲進杜紅棉的腦門,她不自覺的顫抖,小手無心一揮,放在欄桿上的玻璃杯立刻被她掃了下去。

伴隨著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陽台下方頓時響起佣人們驚慌退開的驚呼聲。

「妳如果有個閃失,我就必須再花心思去找一個跟安槿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他冷淡地瞥了瞥她嬌女敕緋紅的臉龐,「麻煩。」

杜紅棉真希望剛才的玻璃杯是砸在這男人頭上!

她驀地跳下地,三步並作兩步的沖到他面前。「我發誓,你是我見過最自私的男人!在你眼里應該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對你有利用價值的人,另外一種則是完全沒有存在必要的人!」

宮得雲的深邃黑眼在她氣得漲紅的臉上停留了幾秒,旋即又淡然地落在平板計算機的屏幕上。

「妳對我是有利用價值的人,如果妳硬要這樣劃分的話。」

杜紅棉擰握粉拳,注視著他顯得疏離淡漠的側臉,這一瞬間,她不由得惱恨起自己,即使是在劍拔弩張的此刻,為什麼仍然會注意到他俊美無儔的外表,和旁人都無法學得精髓的傲氣?

他宮得雲是個耀眼的男人。

所有人都不能否認這一點。

「坐下。」

杜紅棉不甘示弱,昂起下顎,「我不能站著嗎?」

他頭也不抬,「我無法忍受有人一直擋在我面前。」

「我就是想站著!」

「那就去別的地方站,」他終于仰頭看她,「礙眼。」

「是啊,沒錯,在你眼里,我是個麻煩,還是個礙眼的存在。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硬要把我留在這里?」她冷笑一聲。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妳對我有利用價值。」

他終于分神睞了她一眼,可就是這施舍般的一瞥,讓杜紅棉又氣得忍不住想踹桌腳泄憤!

說實話,她也搞不懂,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掀起自己的怒火?

她承認自己不是個溫馴柔順的女人,而且什麼尖酸惡劣的混蛋她都踫過,卻沒有人能夠像宮得雲一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點燃她的火氣。

而這個人……該死,她卻必須受制于他!

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每個笑容或情緒反應,都被他買下了。

她是單親家庭,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幾個月前母親突然生病急需開刀,但她卻付不出醫藥費,正在絕望之際,宮得雲找上了她。

他告訴她願意負擔她母親的手術費以及術後的所有相關醫療費用,甚至願意請最頂級的看護,以最好的設備讓母親安心療養,只要她願意假扮他弟弟的未婚妻。

為了母親,她答應了。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

杜紅棉提醒自己,這個男人不會愛她,所以等陪這男人玩了一場危險游戲之後,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易就結束了,屆時銀貨兩訖,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在結束之前,她就當作自己接了一份臨時演員的工作,正所謂拿錢辦事就要恪盡職責這點職業道德她還有。

當杜紅棉從自己的思緒里抽離,才發現宮得雲早已離開,連聲招呼都沒打。

嘖,目中無人的家伙!

她蹙緊柳眉,狠瞪了他方才坐過的位子一眼。

一旁的莫叔露出尷尬的微笑,「妳別介意,宮先生是因為有一個緊急電話要回復,所以才——」

「你不用替他解釋了,我是什麼身分?這一點自知之明我還有。」

她揮了揮手,隨興地拿起一杯果汁又重新坐回欄桿上,恢復方才那種遠眺前方的疏離姿態。

「請不要坐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別管我好嗎?我想靜一靜。」

莫叔沉默了幾秒,悄悄地領著僕佣們離開。

杜紅棉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在這里坐了多久,只感覺頭頂上的太陽好像偏移了一些,空氣中的初春涼意也漸漸滲透她的身體,連指尖都跟著冰涼起來。即便如此,她仍然執拗地坐在原位……

直到她的身旁響起一個微小的清脆聲音。

杜紅棉轉頭一看,驚訝得當場滑下欄桿。

「啊——」

她發出尖叫,緊閉雙眼,以為自己就要摔得支離破碎了。

但過了許久仍沒感受到預期中的劇痛,她試探性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已被擁進一副鋼鐵般的臂彎里。

「妳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跟我作對嗎?」宮得雲蹙眉低吼。

「什、什麼意思?」

老天!他的手……

宮得雲難道沒有發現,他的手正圈扣在她的胸部上嗎?完全不用懷疑,她知道自己的臉頰現在絕對紅到不行。

「妳如果死了,我該怎麼辦?」

噢,這個男人說話就說話,一定要在她敏感的耳朵邊吹氣嗎?「你別把話說得這麼曖昧!我知道,你只是認為還要再去找一個像安槿的女人讓你覺得很麻煩。」

「既然曉得,就別老是坐在這種地方,拿妳的性命開玩笑。」

「我坐得好好的,要不是你突然出現,我才不會……」杜紅棉以為他會馬上將她拖上來,沒想到宮得雲卻繼續任由她掛在半空中。

「喂,你到底想怎樣?」

「終于知道怕了嗎?」

這個過度自信的蠢男人!讓她害怕的不是自己像塊風干肉似的掛著,而是他在她胸部上擠壓的手臂!

他的手就宛如烙鐵般剛硬而灼燙,叫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她驀地仰頭怒瞪他。「如果這是你想要折磨我的方式——」

宮得雲勾著臂彎直起身,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懸騰在半空中的她拉回了原位,坐好。

杜紅棉手摀著胸口,止不住地輕喘。

他冷淡地睞了她一眼,「希望妳現在的緊張,是因為明白自己愚蠢的行為。」

「哼!」她說什麼也不能讓宮得雲察覺,自己此刻的緊張完全是因為與他過度親密的關系。

「我有事要通知妳。」

「我是不是听錯了?這不符合少爺你的規矩吧?像我這種人,應該沒資格直接聆听你的決定,不是嗎?」

杜紅棉低著頭,不讓他察覺自己雙頰緋紅的模樣,在宮得雲看不見的角度,她握緊拳頭,努力忍住伸手調整衣服的沖動。

雖然她真的很想用力拍拍胸口,把他不經意留在她胸脯上的灼人熱力給抹去。

「我希望妳在我弟弟宮聖宴的面前,能夠好好控制妳的舌頭。」

「我又怎麼了?」

「他的未婚妻安槿,可不是個牙尖嘴利的女人。」

原本想反駁的杜紅棉微張著嘴,一時無言。

是啊,她怎麼給忘了呢?

宮得雲把她藏在這遙遠的西班牙,就是為了給她來個「職前訓練」。

這一個多月來,她日日夜夜都在觀看安槿小姐失蹤之前的錄像畫面,務求在舉手投足間能夠跟安槿溫婉優雅的姿態一模一樣。

盡避這種柔美的脾氣與風格,和真實的她根本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總算發現妳致命的錯誤了嗎?」

她想回嘴,卻找不出辯解的話,因為他說的話雖然不中听,卻是事實。

宮得雲瞥了瞥她美麗如畫的側顏,「別讓我後悔花在妳身上的錢。」

杜紅棉悄悄咬著唇,努力想忽略胸口突然涌現的那抹疼。

「別擔心,我不會讓你白花錢的!」

錢,沒錯,她是收了他的錢,一大筆錢!

所以,他們之間只有交易,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所以別再說妳是杜紅棉,從我們簽下契約的那一刻起,妳就是安槿。」

她撇開頭不看他。

「在這場游戲結束之前,世界上沒有杜紅棉的存在。」

她悄悄掐住自己的大腿,忍住落淚的沖動。

「妳記住了嗎?」

「不勞你提醒!」

她泫然欲泣卻又倔強揚眉的模樣,生動得宛如一幅鮮活嫵媚的畫。

宮得雲竟然比他預料中花費更多的時間,才得以將目光從她身上抽離。

他搞不懂她。

這個女人在他面前,為什麼總是露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樣?

這真是荒謬,她難道不曉得她已經被寬待了嗎?其實他在跟她交談的時候,已經付出了比對待別人還要多的耐心和寬容。事實上,他可以更犀利、更傷人,可以在字句間就將人重重擊倒在地。

可是,他沒有如此對待她。

對于別人,他可以丟出一句「礙眼」,再附贈一記冰冷的眼神,就足以將對方凍到北極無法翻身。

但是對杜紅棉,他已經盡可能強迫自己在「礙眼」之外多塞幾個字來延長這個句子,舒緩言詞間的殺傷力。甚至,他還破天荒的多花了幾秒鐘來附和她說過的話。

為何這樣她還不滿意?

從來沒有人敢對他表達不滿,不論是在生活上,或是工作上。

沒有人會像她這樣,好像他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能夠引來她的不滿,讓她受到傷害。

這個女人為什麼這麼奇怪?

「你還站在這里干麼?不是事業繁忙嗎?不是日理萬機嗎?」賴在這不走,難道是想看她可憐兮兮的掉眼淚?休想!

宮得雲睨了她一眼,輕輕舉杯啜飲威士忌。

所以說……這個女人真的很奇怪!

所有女人都想求他別走,她卻好像多跟他相處一秒就會死似的。

「我在看妳所說的自由。」

「什麼?」

「妳說只有坐在這里,才會讓妳有自由的感覺。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你在說笑嗎?你是什麼身分,居然會覺得不自由?」不能看他,不可以。因為她有預感,一旦看向他,自己的視線可能會牢牢黏在宮得雲剛毅的俊臉上,久久收不回來。

「沒有人是自由的。」

這就是有錢人的無病申吟嗎?杜紅棉不禁翻了個白眼。

「大少爺,你曾經嘗試過一天之內要打三份工,才足以勉強支付基本開銷的生活嗎?在那種情況下,就連停下來喘口氣,抬頭看一下天空的時間都沒有,那才叫做沒有自由。至于你,一手掌握跨國企業的經營大權,家族接班人的氣勢幾乎無可動搖,更別提你的錢——」

「我的錢能帶給我自由嗎?」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別的不說,我還得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檔,為我失魂落魄的弟弟安排一個未婚妻的替身,希望能夠藉由這種手段將那個沒用的家伙從頹廢的生活里拖出來,妳說我過得自由嗎?」

宮得雲原本就低沉的嗓音,在這一刻似乎更加陰沉了。

杜紅棉忍不住望向他。

自己是不是把這個男人想得太簡單了?

她承認,自己一直不想了解他,或者說自己下意識抗拒去接近宮得雲。

她不斷提醒自己,她只需要把他當成一個金光閃閃的有錢人,千萬別跟他深談,更沒必要去觸踫他的靈魂。因為她害怕……

「我要通知妳,三天後會有人送妳回台灣。」

她呼吸驀地一窒。

彷佛感覺到她的僵硬,但他選擇忽視。

「很快就要上戲了,希望妳這個臨時演員的功力不會讓我失望。」

杜紅棉吸口氣,忍住轉頭瞪他的沖動。

這個男人還真懂得如何激起她的脾氣!不過這樣也好,不服輸的個性被他激發出來,緊張和不安的情緒倒是沖淡了不少。呵,她可不能讓宮得雲發現他竟然在無意間幫了她大忙,否則這個冷血的資本家說不定會開口索取費用。

「你不需要擔心我的表現,只要宮聖宴的個性比你好相處、比你有禮貌、比你更懂得尊重人,那麼我自然會拿出該有的態度跟教養來對待他。」

宮得雲睨她一眼,見她一掃方才的惶恐不安,小嘴微噘的驕傲媚態,他悄然掩去唇邊的淡淡笑意。

「那麼妳大可以放心,我跟聖宴雖然是雙胞胎,但是早在出生的時候他就搶走了所有能讓人稱頌的優點。溫和有禮、浪漫多情,凡是女人想要的特質都在他那里,他一直是我們兩人之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他是真心的嗎?

杜紅棉悄悄望了宮得雲一眼。盡避宮得雲難得如此盛贊一個人,但是她卻覺得雙胞胎之中,最耀眼的那一個並不是宮聖宴……

不過,從宮得雲的言談間不難察覺他對這個弟弟的疼愛。或許男人就是習慣這樣口是心非吧,雖然他總是抱怨著宮聖宴沒出息,卻又耗費心思想將沉溺于情傷的弟弟從頹廢中拉出來,甚至還找她來假扮失蹤的安槿。

「宮得雲,如果——」

他瞥了她一眼。

「如果我沒有一張跟安槿這麼相似的臉,我們就算在路上擦肩而過,你也不會看我一眼,對不對?」

「沒錯。」

杜紅棉扯了扯嘴角,卻笑得不是很成功。

意料中的答案,她早就知道,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是執拗的想要問出口,那種感覺就好像……她需要宮得雲冷酷的對她說點什麼,好遏止她心底某些不該滋長的感情。

「我只是隨口問問,我當然也曉得我跟你這種有錢人完全不會有交集——」

「不對,我在路上完全不會看妳一眼,是因為我走路的時候沒有東張西望的習慣。」

杜紅棉翻了翻白眼。這個男人是在講冷笑話嗎?

宮得雲沉默了幾秒,「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弟弟挑女人的眼光。」

「喔。」這跟她剛才提起的話題有什麼關系?

「安槿很漂亮。」

這個男人在她面前稱贊自己弟弟的未婚妻,是什麼意思……啊,她有一張和安槿相似的臉蛋,莫非宮得雲想說的是,她也很漂亮?

「漂亮的女人,只要是男人都會喜歡看。」

宮得雲看向她,深邃的眸光惹得她心里一陣羞澀混亂,杜紅棉直覺地轉開了視線,他也是。

到底是怎麼了?她問出這句話,是為了讓自己斷絕不該萌芽的奢望,可是怎麼現在她的心卻飛揚得像是要飄了起來……

在沉默降臨的時刻,淡眺遠方的宮得雲一口飲盡杯子里的酒,放下玻璃杯。

「記住了,三天後。」

「等一下!」她驀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宮得雲停下腳步,望了望被她揪得發皺的袖口,杜紅棉注意到他的視線,迅速而不自然地松開手。

「那個……你不陪我回台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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