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民的人,民,人民的民,………」
教室里傳來朗朗讀書聲,講台上趙貞珍用教鞭指著黑板上的字,下面背著手的學生們便整齊的念到,趙貞珍邊教邊看著教室內的同學,她的目光很快後排靠窗的那個學生吸引,這個學生坐在那,嘴巴只是微微張開,目光卻望著窗外,心思顯然不在黑板上。趙貞珍心里嘆口氣沒有管他,教鞭指向下一行。
「中,中國的中,國,中國的國,……。」
想起這學生,趙貞珍心里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既高興又為難,十多年的教學中,她教過無數學生,可從來沒遇上這樣的。
開學第二天,第一堂課這學生便被算術老師請進辦公室,可這學生卻振振有詞,說他沒有影響其他同學,老師在上面講的他已經懂了。
「浪費時間等同謀殺生命,老師,我保證不影響其他同學,但我干其他事也請您睜只眼閉只眼。」
從來沒有那個學生敢在老師面前說這樣的話,而且還這樣理所當然,辦公室內的老師們頓時群情激昂,紛紛批評他,可他卻對答如流。
「不懂裝懂很可悲,已懂裝不懂更可悲。」
「溫故而知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這道理我懂,可讓我總是溫故1+1=2;我實在悅不起來,這位老師,要不要您試試?」
「您不是說要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放我這就是正確的,放您那就是錯誤的呢?老師,您這是雙重標準。」
把教算術的丁老師氣得夠嗆,四十多歲的丁老師從未打過學生,可當時都忍不住想抽他。可隨後,這學生便讓他們驚訝了,他就在教研室的黑板上,將幾個老師出的題全部解開,隨後又默寫了乘法表。
一位四年級的老師將上學期考試的一道應用題寫在黑板上,結果他只用了十秒鐘便解開,直接秒殺整個教研室。
問題反應到她這個班主任這里,她先在側面了解下,楚家在這個區甚至在整個燕京也算有名的,但楚家的孩子有這麼「天才」倒沒有听說,所以在去家訪之前,她認為這個楚明秋也只不過是有點富家子弟的驕縱。
周日到他家才知道,楚明秋已經識得數千字,可以閱讀報紙雜志,還正在看毛選,這把她嚇了一跳,而他的書房就在家里的藏書樓,她還參觀了他家的藏書樓,不得不說她受驚了,她還從來沒見過有這麼多書的家庭。
與六爺岳秀秀聊過後,她有些喪氣又有些高興,喪氣的是,這家伙真如他說,他完全不用上這個一年級,甚至二年級三年級,或者說整個小學,至少在她教的語文上是這樣。
高興的是,這家伙多才多藝,會畫國畫,能彈鋼琴,會外語,還會唱京劇,今後學校組織什麼活動,班里有人選了。
她準備告辭時,楚明秋高采烈的回來了,手里還抱著把吉他,然後她便目瞪口呆的看著母子倆斗嘴,也明白了楚明秋為何在老師面前這樣大膽了。
岳秀秀很通情達理,對他在學校胡作非為很生氣,當著她的面訓斥他,楚明秋居然就那樣振振有詞的反駁,把他母親說得啞口無言,最後只得拿出戒尺威嚇。
「老媽,您這是以力服人,不是以理服人,更不是以德服人,當然,您要想出氣的話,您就打幾下吧,反正您也打不哭我,您也別使太大勁,待會再把您累著,我的罪過豈不是大了。」
她還記得他伸手手掌的模樣,失望嘆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弄得他母親差點下不來台,還是他父親老練,幾句話便把他的囂張氣焰壓下去了,可即便這樣她回來後在辦公室內談起也引起同事們的驚嘆。
楚明秋其實也很郁悶,這樣的課太無聊了,他這顆騷動的心就這樣被關在籠子里了,那天老師走後,老爸到他的書房與他談過。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這話說得太對了,鑒于根本無法消磨的烙印,他最好還是低調,低調,再低調,這才是保身之道。
楚明秋倒不認為文革會有什麼,他只是想少受點罪,大不了下鄉當知青,修上十年地球,等到鄧大爺主政,就可以海闊任魚躍,天高任我飛。
他甚至都想好了,管他什麼,咱先出幾張單碟,再弄個合集,在全國開上那麼十幾場個人演唱會,享受下鮮花和掌聲。
所以那天他跑到西單去逛了下,買回來一把吉他和曲譜,晚上練完吳鋒規定的內容後便躲在他的院子里練吉他。
吉他對他來說比鋼琴更容易上手,他只用了一個月便找回了當初的感覺,只是指法還跟不上,這就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勤加練習。
「哼!」
旁邊傳來一聲威脅性的鼻音,楚明秋沒有絲毫動彈,上學幾個月了,他沒有認真上過一堂課,老師要講的內容,他翻翻書便明白了。
旁邊的小蘿莉又發來一聲威脅的鼻音,楚明秋很想給她一盒楚家藥房的鼻炎膏,但現在他沒這心思,他正在想怎麼給楚芸回信。
楚芸此前也來過信,她和甘河到蘇州後,甘河被安排到鎮上作環衛工人,她在鎮上的繅絲廠做工。具體便是,甘河每天掃大街,她每天在廠里當搬運工,活雖然不重,可他們很憋屈,心里很苦悶。
楚明秋當然理解,詩人掃大街,才女作扛大件,這還與前世的碩士研究生爭搶環衛工人不同,人家圖的是編制,鐵飯碗,他們圖啥?特別是楚芸,她不圖你那兩工資。
楚芸到了蘇州後,給她家里的信很少,別說楚明書了,就算楚寬元也沒兩封信,相反六爺這里基本保持每月一封,有時甚至兩封,楚芸很細心,她知道楚明秋在集郵後,每次信封上的郵票都精心挑選,楚明秋開始還沒察覺,後來發現後,他心里很是感激,楚芸在他心里的評價有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轉。
在前天的這封信里,楚芸在信里說甘河打算向申訴,他不是胡風反黨集團成員,上級對他這樣處理是錯誤的,要求重新審查他的問題。
給楚芸的信一直是楚明秋寫,不過主要意思卻是六爺的,但這次六爺卻沒說什麼,看過後便讓楚明秋早點給他們回信。楚明秋卻沒有立刻動筆,他在想甘河的問題。
想了兩天,他想通了一個關鍵問題,甘河為何在這個時候提出重新這樣的問題,要知道這場波及全國知識界,對胡風分子的清查還沒有完全結束,他便開始要求平反,這是為什麼?
自從《人民日報》發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提出雙百方針後,政治氣氛非常活躍,整治胡風反黨集團時的那種緊張空氣,頗有一掃而空的感覺,甘河很可能是受這股風潮的影響,這才有了這樣的想法。
但楚明秋知道,這是假象,中國只有在鄧公之後,政治空氣才會真正放松,甘河的想法非常危險!很有可能會在將來的文革中受到更嚴重的批判。
但,這不能明說,誰知道他們的信會不會被檢查。
楚明秋很擔心楚芸,與甘河接觸不多,但卻知道這是個很倔的人,他一旦有了想法,便會堅持下去,楚芸不一定能勸住他。
他在心里給打著月復稿,旁邊再次傳來冷哼聲,楚明秋實在忍不住了,他扭頭看了她一眼低聲說︰「要是感冒了,就去醫務室拿點藥。」
說完之後,楚明秋沒有回頭,他知道這個臉上有幾粒雀斑的小丫頭肯定氣得夠嗆,這小丫頭簡直就是老師的耳報神,自從第一天上課他被老師抓住後,小丫頭便以他的監督者自居,每當他走神或看其他書時,耳邊便響起小丫頭的冷哼,要不然便向老師報告。
小丫頭的手握成拳頭,還在微微發抖,顯然氣得夠嗆,楚明秋卻得意起來,他從書包里拿出那本毛選,開始津津有味的看起來。
果然,小丫頭的手又舉起來了,楚明秋暗笑,這小丫頭不吸取教訓,其實她反映幾次後,老師並沒有批評他,說明已經不以為然了,可這小丫頭卻不懂事,依舊堅持不懈。
也難怪,這小丫頭是班上的干部,自然要肩負起幫助他這樣落後的同學。
「老師,他上課又看課外書,不听講。」小丫頭站起來報告,趙貞珍在心里很無奈,這家伙……。,該怎麼對待這種學生呢?這還真是個問題。
「是這樣嗎?楚明秋。」
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楚明秋老老實實的站起來︰「是。」
「你有什麼解釋的嗎?」趙貞珍又問。
「沒有,不過,………」楚明秋遲疑下,他本想將小丫頭拖下水,可一瞬間想起六爺說過的話,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趙貞珍想了幾秒鐘便說︰「那你出去吧,這堂課你就不用上了。」
楚明秋差點就樂出聲來,他抓起書幾乎是小跑著出了教室的門,也沒去辦公室,而是就在操場邊的樹下,隨隨便便的就坐下看起來。
可很快,他的心思又飛到該如何給楚芸回信上,他又反過來想,如果不讓甘河申訴,他們便能躲過那場災難嗎?答案也不能肯定,想了半天,楚明秋才拿定主意,打出月復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