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軍是湖北人,從名字上看象是男生,可實際是女生,她是地質301大隊的調干生,免試入學,是班長兼任班團支部書記。浪客中文網
楚眉很不明白,為什麼鄧軍對她的成見那麼深,論起來,自己對她很尊敬,她是班上唯一的預備黨員,從基層來,年歲是女同學中最大的,人長得也不漂亮,身材粗壯,皮膚黑黑的,臉上還有幾粒雀斑,鼻頭粗大,或許是長期在野外工作,舉止很是粗礦,經常還帶髒話。
如果是在大街上踫上這樣的人,楚眉相信自己絕不會搭理她,可在學校里,寢室里,楚眉覺著自己對她很好,她的基礎不牢,自己盡心盡力幫她補習,她的外語發音不好,自己一個單詞一個單詞教她,從沒有瞧不起她,可她為什麼會這樣?她想不明白。
誠然,鄧軍也有讓她不舒服的地方,身上的政治味道特別濃,和她說話稍不留意便會被抓住把柄,張嘴就是什麼主義思想的,經常批評她的生活習慣,連穿高跟鞋也成了資產階級思想的標志,現在她都不敢穿高跟鞋了,在學校便穿布鞋。
不過楚眉也得承認,鄧軍的生活非常儉樸,一張毛巾洗得連毛都掉光了,依舊還在用,在一個寢室大半年了,從未見她穿過新衣,身上永遠是那幾件單位發的工作服。
楚眉開始還以為她家里生活困難,後來才知道,她將工資的一部分寄給了一個病死工友的家庭,只留下了吃飯的錢,知道這事後,楚眉對她尤其佩服。
到底是那里得罪她了呢?楚眉還是想不明白。
正胡思亂想,門外響起腳步聲,郭蘭的大嗓門從門外傳出來,三個室友回來了。
地質學院女生的住宿條件比男生好,女生都是四人一間寢室,男生則是六人一間,楚眉的三個室友來自全國不同地方。除了鄧軍以外,大嗓門的郭蘭是湖南人,文雅秀氣的帶著眼鏡胡振芳是山東青島人。
三個室友中,郭蘭完全是透明的,單純得可愛,一點小事便可以驚訝的大聲叫起來,好像一個從未進過城的鄉下丫頭,可實際上她來自湖南承德,出身書香門第,父母都是教師。或許有遺傳的原因,別看郭蘭嗓門大,她的文筆還真不錯,偶爾也能在校刊上發表了小詩和散文。
胡振芳卻是讓楚眉看不懂的人,這是個很安靜的女孩,與郭蘭完全是兩個性格,好像任何事情都不會讓她驚訝失態,無論是說話,還是走路,動靜都很小,甚至跑步時都沒有沉重的呼吸聲。
她在學校也很受男同學歡迎,她的五官很端正,看上去並不出奇,不過身材苗條,小麥色的肌膚透著健康,她的泳姿非常漂亮,是游泳池的皇後,看她游泳簡直是種享受,楚眉認為她的膚色就是在海邊曬出來的。
不過,她們中,郭蘭卻是團員,胡振芳和她一樣,都是普通群眾,若論出身,胡振芳比她稍好,父親是小業主,也算非無產階級。
胡振芳也和楚眉一樣交了入團申請,可楚眉卻覺著她對入團並不感興趣,交申請不過是應付差事,以免別人說她不靠攏組織,因為她經常忘記交思想匯報,相反她卻老老實實的寫著思想匯報。
楚眉翻身坐起來,木制的高低床發出咯吱的聲音,與三人打聲招呼,郭蘭大聲問她怎麼沒去跳舞,徐志摩在她們身邊走了好幾圈。
徐志摩是工程系58級的一個男生的外號,長得文質彬彬,喜歡寫些詩,在迎新晚會上朗誦了徐志摩的再別康橋,也時常在校刊上發表些小詩,郭蘭挺欣賞他。
可楚眉對這個人沒多少印象,她不喜歡詩人,包括姐夫甘河,她覺著這些詩人太酸,整天感慨人生,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看著就煩。
「哦,」楚眉低著頭繼續看書有口無心的說道︰「他沒有念啥新作給你听呀。」
「念了首,聲音太嘈雜,沒听清楚,」郭蘭好像有些遺憾,鄧軍在旁邊笑道︰「我看你恐怕早已經魂飛天外了,那里還听得到,郭蘭同學,你可要記住,學校規定,學生在校不準談戀愛。」
「我看這個規定不妥,」胡振芳在旁邊細聲細氣的說,她進門便開始換睡衣,此刻穿著睡褲,上身僅有一條乳罩︰「應該允許談戀愛,要不然,我們倒沒什麼,四年以後才二十三四,鄧軍可倒霉了,都二十六了,可就成老姑娘了。」
郭蘭一下大笑起來,連楚眉也忍不住樂了,這胡振芳有時候也特別逗。其實,學校里的學生們對這個規定並不在意,該談朋友就談,學校也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鬧出生孩子這樣的事便不管,同居和婚前性行為是堅決禁止的,一旦發現就會被勸退或開除。
在寢室里的四個女生中,鄧軍年齡是最大的,工作了五年才獲得推薦保送,入校的時候已經二十二了,楚眉是最小的,今年才滿十八,郭蘭和胡振芳都是十九歲,畢業的時候也就二十二三,即便再談戀愛也來得及。
「二十六又怎樣,本姑娘不在乎,那種圍著鍋碗瓢盆轉的生活可不是本姑娘要過的日子。」鄧軍也笑著說,她的笑聲中帶著那麼點驕傲。
「軍姐,」郭蘭摟住鄧軍︰「我听說現在農村好些地方,女孩子十六便結婚了,婚姻法不是規定只有年滿18才能結婚嗎?」
鄧軍在她們四人中算是最見多識廣的,五年時間隨地質調查隊走遍了華中幾個省,住過荒山野嶺,也住過農家小院,她經常和她們談起在工作中的一些見聞,那些艱苦,甚至有些艱險的生活,對她們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
「這種事情在農村很普遍,所以m主席才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說,重要的是教育農民,」鄧軍嘆口氣︰「幾千年的封建社會,對我們女人的壓迫是最重的,別說三妻四妾了,就說結婚後,男人每天照樣工作,女人呢?她們的精力大都被柴米油鹽,教育小孩給分散了,所以,本姑娘絲毫不擔心結婚,別說二十六,就算三十六又怎樣,我的理想便是走遍祖國大江南北,為祖國找到更多的礦產找到石油找到天然氣,至于婚姻家庭,我還沒考慮過。」
楚眉相信鄧軍是真心的,她最大的興趣便是背著背囊上荒郊野外,到懸崖峭壁,去找岩石找標本找露頭。
找到石油,找到天然氣,不但是石油人,也是中國地質人的心願。中國現在還沒有月兌去貧油國的帽子,連蘇聯專家都斷言中國沒有石油。這樣的斷言,讓中國石油和地質工作者心里壓上一塊大石頭,憋著勁要把這頂帽子月兌掉。
「我听說石油部和地質部打算在集中力量在東北進行一場大規模地質調查,已經有好幾支地質隊過去了,郭蘭,楚眉,將來我們也去那里。」鄧軍握著拳頭,好像在宣布什麼。
「你從那得到的消息?」楚眉微微皺眉問道︰「原來不是說在四川找油嗎?我還打算去看看巴山蜀水呢。」
「得了吧,想那麼遠干嘛,」郭蘭大大咧咧的說著便倒在自己的床上,伸了個懶腰說︰「我是一塊磚,那里需要那里搬。」
「郭蘭,你這想法可不對,我們應該豎立起高度的革命自覺性,到祖國最需要我們的地方去。」鄧軍搖頭批評起郭蘭來。
楚眉卻搖頭笑起來︰「鄧軍,這我可要支持下郭蘭了,我贊成她的觀點,作革命的一塊磚,國家需要我們去東北,我就去東北;需要去西北,就去西北;需要去西南就去西南。你現在想去東北,可到時候國家需要你去西北,你去嗎?」
鄧軍楞住了,胡振芳端起盆子替鄧軍解圍︰「這就是理想和現實的矛盾,這是個永遠的難題,你們倆還去不去洗洗?再晚可要熄燈了。」
鄧軍解嘲的一笑︰「是這樣,是這樣。」說著也去端洗臉盆,扯下毛巾,又招呼下郭蘭,郭蘭卻賴在床上,翻出半截蠟燭︰「你們去吧,現在擠死了,我待會去。」
漱洗室在走廊的盡頭,隔壁就是廁所,漱洗室內用水泥修了兩排洗衣台,這層樓的學生就在這里洗衣和洗漱。
郭蘭休息了一會,也爬起來,端著盆出去了,楚眉看看時間,已經九點一刻了,距離九點三十分的熄燈時間只有一刻鐘了,她翻身將蠟燭拿出來準備好,準備晚上再看會書,可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熄燈了,郭蘭和胡振芳的床上立刻亮起燭光,只有鄧軍的床黑乎乎的,她舍不得買蠟燭。
楚眉躺在床上腦子有些亂,她非常懷疑是鄧軍導致她沒能入團,因為鄧軍是團組織指定幫助她的人,她的意見是最重要的,否則何新的意見便可以發揮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