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出了區委大院,沿著街道慢慢散步,此時,天色已經黑了,路燈已經燃亮,街上還不時有匆匆往家趕的行人,也三三兩兩的情侶在散步。
劉書記又問了工廠能不能保證在七一以前開工,楚寬元詳細向他匯報了工廠的進度,保證可以在七一之前開工。
「我已經派人去購買原材料了,注塑機一到,調試成功便可以開工生產了。」
劉書記點點頭,他想了想又說︰「寬元同志,我先給你透個風,過段時間你的工作可能要調整下,你要做點準備。」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楚寬元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禁不住愣住了,疑惑的望著劉書記。
劉書記笑了笑︰「有同志向市里反應,你生在這里,長在這里,你的家族在這里有很深的影響,對開展工作不利。」
楚寬元完全無語了,當初調他到燕京,便是因為他是燕京人,有利于開展工作,才逼得他月兌下心愛的軍裝,現在這怎麼成了問題?
他想不通。
「怎麼啦?想不通?」劉書記問道,楚寬元沉默的點點頭︰「我是想不通,我家是在這里,我從未隱瞞這點,組織上是清楚的,可。,組織上可以檢查我這些年的工作,我決沒有偏袒楚家,更沒有為楚家某過一點私利,我可以拿黨性保證!」
「寬元同志,不要著急,你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我們區有目前這樣好的局面,公私合營,第一個是楚家藥房,向志願軍捐獻,也是楚家捐獻領頭,這些都與你的工作分不開,
不過,寬元同志,群眾的意見也有一定道理,畢竟楚家還是在這里,市委正在考慮,有可能要調你去澱海區擔任常務副區長和常務副書記,也是平級調動。寬元同志,這是組織上對你的照顧。」
嚴格的說,應該是升了半級,在城西區,他是分管工業的副區長和副書記,調到澱海區後,成了常務副區長常務副書記,應該說是排名向前邁了一步。
但,此時的澱海區可不是幾十年後的澱海區,這個澱海區在燕京人看來,還是郊區,是農村,即便有華清大學燕京大學這樣的高等學府集中在那,可在老燕京人眼里,那里不算燕京市區,算得上燕京市區的只有城牆內的城西,城東,城北,城南,四區,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四九城之內。
此外還有個問題,燕京解放後,成了國家首都,大批政府機關入駐燕京,燕京城內四區裝不下,好些便建在澱海,豐台,這樣的近郊。
這些地區的地方官最頭疼的便是與這些機構打交道,在他們面前,地方官永遠處于弱勢地位,人家的行政地位比區委區政府高出一大截,你根本管不了,你要想逛,行,上***去吧,要不上****,一句話便能把你堵到太平洋去。
「哪,鞋廠呢?」楚寬元遲疑下問道,這個項目可是他親手抓的,也是劉書記重點關注的項目,他這一走交給誰。
「沒有那麼快,還要等幾個月,寬元同志,這里面沒有否定你工作的因素,組織上也是為了讓你更好的開展工作。」
楚寬元很是失落,他神情的變化全落在劉書記的眼里,他心里微微嘆口氣,楚寬元在區里是他的重要助手,比張區長還重要,就這樣調走,可惜了,可隨即他又想到,這是斗爭的需要。
他沒有告訴楚寬元,本來市里面打算調他去大興擔任縣委副書記,還是他力爭,才同意平調澱海區,不過市里面還沒有最後下決心,但調離是肯定了,市委書記已經明確告訴他。
他的社會關系太復雜,對前期打開局面非常有利,可現在這種復雜的社會關系,成為他在政治上潛伏的定時炸彈。
「這明顯是妒忌!」夏燕听了楚寬元的話後,立刻叫起來︰「這次整風,群眾對你的意見最少,無論劉書記還是張區長,意見都是一大堆,你呢,我看他們就是嫉妒……。」
「別吵,別吵,組織上還沒最後定呢。」楚寬元後悔了,不該這樣告訴夏燕,夏燕本來就容易激動,現在正懷孕,情緒更加不穩定,這一下豈不更激動了。她這一吵鬧,豈不是鬧得全院都知道了。
「我看你呀,該大膽的時候膽小,該謹慎的時候膽大得不得了,我看你呀,就是個拉磨的,拉完就該殺了。」夏燕神情不屑。
楚寬元苦笑下,他知道自己的弱點,在政治上非常不敏感,而且還很莽撞,原來的老上級便批評過他,也吃過這方面的虧,可他還是沒從中吸取教訓。
「哎,去澱海也不錯,只要有干工作的地方便行。」
「我看你呀,是自我安慰,典型的阿q,」夏燕絲毫不客氣嘲笑道︰「要知道,這是變相調離,說明你在政治上不可靠。」
「這我不同意,不可靠干嘛還讓我當常務副書記常務副區長。」楚寬元不相信。
夏燕搖頭說︰「你呀,還是這樣呆,澱海區的區委書記是張智安,脾氣暴躁,容不得人,在澱海幾乎就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澱海區委區政府的干部個個都想調走,你以為進了,殊不知人家把你架在火上烤呢。」
「楚誠志,你給我听好了,你是***干部的兒子,不是資本家的孫子,別把資本家那套帶到家來,再在外面打架,看我不收拾你!」
「媽媽,哥哥打架不是跟爺爺學的,是跟殷紅軍他們學的。」楚箐在旁邊糾正道︰「叔爺和老祖不準他打架,他偷偷和殷紅軍他們打。」
「小丫頭片子,你懂什麼!這是練兵!不好好練,將來怎麼上戰場,怎麼殺敵人!」楚誠志一臉傲氣的罵道︰「告密,小特務,將來不是叛徒就是逃兵。」
「不對,你就是喜歡欺負人!」楚箐不服氣的頂撞道。
「行了,行了,別吵了,該睡覺了,睡覺去。」
這兩兄妹要吵起來就沒完沒了,夏燕覺著腦漿子疼,趕緊將他們趕去睡覺,楚箐示威似的沖楚誠志哼了聲,轉身跑到梳洗去了,楚誠志則扣著後腦勺看著夏燕,夏燕臉色陰沉,不會有絲毫商量的樣子,他才不甘的去洗漱去了。
夏燕扶著肚子,跟在他們身後,這兩孩子這點還好,生活上的事情已經能自己作了。
楚寬元坐在沙發上,在明亮的燈光下,皺眉思索著,里面不時傳來夏燕的呵斥聲,過了一會,楚誠志和楚箐先後出來,在夏燕的催促下上樓睡覺。
漸漸的,楚寬元梳理出了一些東西,劉書記有一點沒說錯,他作為楚家的長房長孫在工作中佔了很大便宜,好多人都是看在楚家,特別是六爺的面子上才答應他的,要沒有楚家,工商業改造,三反五反便不會這樣順利,這次整風意見也不會這樣少。
現在這些事情都完成了,楚家的影響力反倒成了他工作的障礙,上級恐怕擔心在接下來的工作中,他有可能礙于情面不好開展工作。
可他沒想明白的是,接下來什麼工作,上級會擔心他會因私害公?他,楚寬元,參加革命這麼多年,槍林彈雨都殺過來了,面對敵人的刺刀,都沒動搖,現在會動搖?
楚寬元想不明白,到底是那里出了差錯?
楚明秋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眼楮,望著窗外蒙蒙月色,坐起來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穩定下怦怦直跳的小心肝,跳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水。那個夢是如此清晰的殘留在腦海里。
在夢里,他陷入了一個沼澤中,沼澤冒著紅色的氣泡,到處彌漫著刺鼻的血腥,他拼命掙扎著要爬出來,可怎麼也爬不出來,巨大的沼澤拖著他墜向深淵。
他孤寂而恐懼的聲音在沼寬上空回蕩,岸邊有些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些人在那大聲笑著,沖著他指指點點。
從沼澤深處飄來一個長頭發的女人,披著件幾乎分辨不出顏色的長裙,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女人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兩只眼楮深深的凹陷下去,象兩個窟窿,嘴角掛著絲血跡,脖子粗大與腦袋結在一起,好像一個葫蘆。
「你忘了我………」
「你忘了我…………」
女人喃喃的訴說著,怨恨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栗,他象跑開,可那雙背著四公斤鐵砂依舊能健步如飛的腿卻象鉛一樣沉重,被死死的裹著。
他想反抗,可能打掉三個沙包的手臂,能擊散鐵砂的手掌卻無力的舉起。
女人慢慢走近,伸出雙手,那雙手干枯得看不見肉,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包著枯干的骨頭,手掌骯髒好像幾年沒洗過,用力推著他。
他驚恐的大叫起來!渾身都在冒冷汗,抹了把臉上的汗珠,他悄悄起身下床,愣愣的坐在床沿上,呆呆的看著窗外潔白嬌柔的月光,好一會,才站起來,就著月光拿毛巾擦了擦。
外屋的狗子,睡得沉沉的,臉上露出了無邪的微笑,似乎正作著一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