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沒有再拒絕易少川,在她們這里有風俗,就是女孩捧骨灰下葬是不吉利的,除非實在沒有辦法,一個女婿半個兒,易少川就盡他這半個兒的孝吧。
到了墓地,葉歡才發現赫默南給選的位置是這座城里最高檔的墓園,這樣的費用恐怕要幾十萬吧,想到自己的情況,她看了眼赫默南,他仿佛懂的她的意思,輕輕的在耳光說道,「葉伯伯一生都是榮光的,他死後亦不能寒酸。」
她懂的,可是……
隨著揚起的土塵落下,葉歡眼前浮現出葉光年的音容笑貌,浮現出他們父女如同敵人的對峙,浮現出葉光年每次看她眼神的深邃,曾經那麼多不懂的情愫,現在全然明白了。
她知道景碧心很喜歡擺弄花草,以前生活在一起的時候,葉歡的房間每天都有鮮花,可那時的她根本不領情,甚至以為景碧心那樣做只是一種虛假的討好。
「你好,我是葉歡,」她看到來電是一串陌生的座機號碼。
從墓地回去,赫默南並沒有送她回診所,那里的條件他太清楚,而她現在的情況需要泡個熱水澡,她可以虐待自己,可是她不能虐待肚子里的孩子。
常听說,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的時候,會為你打開了扇窗,雖然葉歡對過去的人生仍遺憾,可是在經過了爸爸的事件後,她已經不恨了。
疏離的話像是一堵無形的牆橫在他們中間,易少川從上次在醫院里被她甩了耳光就知道,她對他起了誤會,可是有些事在證據不明之前,他還不能告訴她。
「爸爸……」葉歡仰天長喊。
病房里,景碧心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听到了聲音也沒有動,葉歡走過去,把花推到她的面前,換上了輕松的語調,「景阿姨,你看這花漂不漂亮?」
咦,這情況嚴重了。
第二天早上,葉歡又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害的她不得不用眼影來遮蓋,她買了束鮮花,去醫院看景碧心,然後準備再找婦科產大夫問一下有沒有治療失眠的辦法。
誰知,葉歡越這樣說,景碧心越搖頭,讓葉歡都不敢再說下去,只得打住,「好,我不說了,但是你要答應我,好好的吃飯,好好的跟著語言老師訓練。」
葉光年下葬的時候,陰沉沉的天空終于下起了雨,淅瀝瀝的淋濕了萬物,也淋濕了人心,葉歡看著那小小的骨灰盒被易少川親自入到冢中,她心中不曾宣泄的情感開閘而出。
這樣的她別樣的楚楚可憐,讓葉歡都覺得自己害她自責都有罪了,她拉過念西的手,「都過去了。」
這是晚餐時間,葉歡和上官念西去了家小餐館,兩人坐在一起,上官念西開始把霍正禹關她禁閉的事給說了出來,「……你說他要關我就關吧,我自認倒霉,結果他把我關在那里就忘記了,最倒霉的是我的包和手機都在他的車上,二十多層的公寓,我連求救都不可能,那個房子里根本沒有住過,所以連吃的也沒有,我差點死在了里面。」
說完這些,葉歡對特護遞了個眼色,特護過來照顧景碧心,葉歡從病房里離開,準備去婦產科,可是剛拿到掛號單,她的手機就響了。
只是,葉歡沒想到她重生的第一天會那麼糟糕,竟一個病人也沒有,傍晚,看著夕陽收盡最後一絲光芒,葉歡準備關門出去走走,可是剛關上門,就听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歡歡姐,你要和你老公離婚?」上官念西邊吃邊問。
生死離別!
「爸,再見了,這輩子我不是個合格的女兒,如果有幸,我希望下輩子再做你的女兒,把這輩子欠你的愛,一並補給你……」
「他有事,也不能把我忘記了,除非是他心里沒有我,」上官念西說到這里,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這些詞,此刻都像是巨大的手掏著她的心,如果這些年她和父親有親有愛,或許今天他走了,她只是不舍,可是想想過去二十年,她對父親的誤會,她欠缺他的再也無法彌補的愛,她除了不舍,還有深深的愧疚和自責。
其實,葉歡純粹是逗她的,結果就看到上官念西真的跺起了腳,「歡歡姐,我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听到這里,葉歡有些哭笑不得了,那個霍正禹也太不靠譜了吧?
葉歡懂了,對她們點了下頭,重新走回病房,蹲在了景碧心面前,「景阿姨,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爸爸已經走了,他最大的心願就是我們好好的活著,你知道嗎?」
只是,晚矣!
「我很累,有什麼事過幾天再說吧,」葉歡真的沒有力氣和他再說什麼了。
一句反問讓上官念西噤了聲,她突然的安靜讓葉歡覺得自己突兀了,人家是好心勸和自己,結果她卻揭了人家的傷疤,唉,她是神經錯亂了。
最後兩個字刺激的景碧心神經一凜,明顯身體也跟著顫抖,葉歡知道葉樂是她現在最大的精神支柱,于是又說,「景阿姨,我知道你現在有苦衷,可是如果我們坐以待斃,就會讓壞人永遠的逍遙法外,你現在不能說,也沒人逼你,但是你要鍛煉自己說,因為說不準哪天就能用到你的證言了……還有葉樂的事,我已經找人幫忙,我絕對不會讓葉樂白白受冤枉的。」
「念西,我沒別的意思,你千萬別多想,我……」葉歡連忙道歉。
回頭,看到暮色之中,一身白色披風的上官念西站在那里,宛若從天而降的天使。
赫默南話里的深意,葉歡知道,這是他的期翼,可也是她最最無法給予的,但現在已經不是她去計較的時候,讓父親不至于走的狼狽是眼下最重要的。
只是,她真的累極了,那些冰冷與溫暖在她的疲倦面前,太過單薄。
上官念西似乎和葉歡心有靈犀,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兩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特別是上官念西肚子里總有那麼多好玩的事,說的葉歡一時間都忘記了傷痛。
她的反應讓葉歡不解,回頭看向特護和語言老師,只見她們對葉歡搖頭,葉歡將花放好,把特護和語言老師叫出病房。
「念西,是你?」葉歡看到她很開心。
「能不離就不離,其實我看得出來你老公是很愛你的,」上官念西是個有什麼就說什麼的丫頭。
「歡歡姐,你開業那天我說好來的,也沒有來,這是我的禮物你要收下,」上官念西從包里拿出一個盒子來,遞給葉歡。
天人永隔!
葉歡知道她是好心,可是她的事又豈是這一個小丫頭能幫助的,葉歡搖搖頭,「不用。」
想到葉光年日記里的苦澀,葉歡只覺得這畫面太諷刺,只是當她的目光掠過小妍蒼白的臉,還有她那身沉重的武裝時,諷刺的話終是說不出口。
特護嘆了口氣,「自從那天出殯回來後就這樣了。」
在她失去至親,失去了愛人的時候,感謝上天讓她擁有了肚子里的這個至親的寶貝。
葉歡苦澀一笑,看向她,「那你為什麼還要離?」
她在赫默南那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到了診所,她想從今天開始她新的人生。
景碧心不說話,只是流淚,看著她這樣,葉歡站起身來,「景阿姨,我現在要去婦產科一下,看看你的小外孫是不是听話,我就不陪你了……對了,我開了個診所,現在已經自己做老板了,等你的身體再好一些,我帶你去看看。」
「他大概有什麼急事吧,」葉歡替霍正禹辯解。
這是一種什麼奇怪的感覺?按理說,他冰冷的手放開她,她應該是暖的才對。
因為恨不能讓時光倒流,恨也不能讓失去的愛回來,抬起頭,迎著風雨向前走,才是她以後要過的每一天。
「歡歡,我們之間還有一輩子的路要走,」赫默南輕輕一句,寓意深刻,葉歡頓了幾秒點頭。
易少川的聲音低啞而顫抖,只是此時的葉歡並沒有發現這個異常,微微側頭,看了眼他抓著自己的手,輕聲說道,「謝謝你來送我爸爸這一程。」
「她怎麼是這個樣子?」葉歡開口就問。
只是這樣的話葉歡再說,對于都在婚姻邊緣徘徊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傷感的話題,而最近的她受的傷太多,今晚不想再被悲傷纏繞。
「歡歡姐對不起,你的事我最近才知道,」上官念西露出歉意的神情,外帶著小許的委屈。
「是啊,不管我說什麼,她根本都不開口,這讓我怎麼訓練她說話?」語言老師這兩天也被難為住了。
只是,這次景碧心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她的靈魂似乎也隨著葉光年一起埋葬了。
「歡歡姐,你要是不收下,我會難過死的,我也會恨死……」後面的話她只說了一半就停下了。
葉歡並沒有接,「念西,不必這樣的……」
「歡歡姐,我知道你擔心錢的問題,這個你交給我,」上官念西認真的表情讓葉歡錯愕,雖然她知道這小丫頭家境不錯,可是要買下葉氏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晚上十點了,兩人不得不分開,葉歡回到了診所,又一次失眠了,那種滋味真是十分的難受,而難受之余她更擔心自己這樣失眠會對寶寶不好。
「什麼判決書?」她真的一時間沒想起來。
一句話擊中葉歡心中的柔軟,是啊,爸爸是疼她的,她從此哪怕是為了爸爸,也要愛惜自己。
「歡歡姐沒事的,」上官念西短暫的沉默後又笑了,「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沒有感情基礎。」一置城半。
葉歡沒有理會任何人,從懷里掏出那本日記來,走了過去,放到了骨灰盒上,「爸,你的日記里我補上了一頁,希望你能看到我的懺悔。」
如果時光能夠重來,她一定不會再那麼傲驕,再也不任性,再也不去猜忌,可是不論現在她有多悔有多恨,失去的究竟失去了,再也無法找回。
葉歡苦澀的一笑,「賣吧,反正與我也沒有關系了。」
上官念西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神秘的一笑,然後拿出手機擺弄,看似漫不經心,可卻編了條短訊發了出去。
眼看下葬工人就要填土,這時,葉歡忽的尖叫一聲,「不!」
她的這一聲太淒厲,喊的每個人都心怯的悸動,流下了悲傷的眼淚,易少川走過來,和她並排跪在地上,然後磕了三個頭,說道,「下葬吧!」只是,她剛一轉身,就手上一緊,一股子涼意從指尖再次直逼她的心,「歡歡……」
上天會懲罰那些犯錯的人,原來真的是這樣,白伊容心心呵護的女兒,最終卻患上了這樣的病,這是不是對她的懲罰呢?而她這顆在風雨里飄搖的小草卻活的堅強,恐怕這也是對白伊容的諷刺吧!
「歡歡姐,沒想到你會出了這麼大的事,需要我幫忙說一聲,」上官念西就是那種英雄氣概特足的女孩子。
景碧心閉上了眼,又搖頭了,葉歡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雨下的急了,雖然赫默南為葉歡一直撐著傘,可是雨絲還是飄進了傘底,打濕了她的衣衫,入秋後的雨帶著刺骨的涼意,可是她最涼的還是心。
「是他的家人,」說到這里,上官念西那水女敕女敕的眼楮里露出凶光來,「我絕對不原諒他,絕對不!他根本就是想謀殺。」
「你好,我是人民法院,請你過來拿你的判決書,」陌生的聲音,還有判決書幾個字,讓葉歡一愣。
葉歡見她如此執著,將東西收下放進自己的包里,然後問道,「你要恨死誰啊?不會是霍大團長吧?」
她想起來了,她去法院遞交了離婚申請,可是蕭山岳說的暫時不會判,但為什麼現在法院要她去拿判決書呢?
「你不想買回來?」上官念西的話讓葉歡想笑,這丫頭也太天真了吧?她倒是想買回來,再怎麼說那也是父親心血創下的產業,可是如今的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葉歡沒說一個字,從他們身邊走過,她對自己說,從今天起,她要挺起胸來,繼續堅強下去,爸爸不在了,她要替爸爸照顧好景阿姨,還有要查明葉樂涉毒背後的真相。
一直以來,是她太自私,是她太自以為是,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她,卻不曾想,她認為最可恨的人,結果卻是最愛她的人。
他們是有感情基礎,可是他們的感情基礎是用傷痛的磚一塊塊堆砌起來的,建立在這樣感情上的婚姻,本就是千瘡百孔,如何能長久呢?
「歡歡姐…」
往前走了幾步,小妍就站在那里,蕭山岳撐了一把大傘,為她擋住了風雨,白伊容站在小妍旁邊,他們三人這樣站著,一副家庭和美的圖畫。
葉歡以為她只是逞一時英雄氣概,笑笑,「這個隨緣吧。」
「景阿姨,我以前是做了很多混帳事,但我現在都知道了,你是個好媽媽,是真的對我好!」
他的手在她的話里,不得不松開,可是他的手明明是冰的,但在他松開她的那一瞬間,葉歡忽的覺得先前握著自己的冰冷是暖的,因為他松開了她,她的指尖才真的發冷。
不知為何,哪怕現在她覺得和易少川已經形同陌路了,可是對這孩子的到來竟沒有半點尤怨,因為她知道每個孩子都是上天賜的寶貝。
「離婚判決!」四個字讓葉歡的耳朵嗡的一聲。
有兩顆熱乎乎的液體滴在了葉歡的手背上,景碧心的目光終于全部移到葉歡的臉上,看到她終于面對自己,葉歡再次握緊她的手,「景阿姨,樂樂和你是我現在最親的人了,我不會不管你們的。」
「已經起訴了,不過暫時可能離不了,」葉歡想起了蕭山岳說給她的那番話。
「歡歡……」易少川梗在喉嚨里的千言萬語只化做了這一聲低喚。
所有人都看著她,就連易少川也轉過臉來,「歡歡……」
景碧心看了眼葉歡,原來她都知道,葉歡握住她的手,「景阿姨,你要試著開口說話,如果你不鍛煉,你或許永遠也說不了話了,如果你永遠開不了口,那麼樂樂真的有可能就完了,她這樣的罪名一旦成立,就是死罪。」
昨天晚上,葉歡已經把自己所有的愛和悔意都寫進了日記,她知道爸爸一定能看到。zVXC。
「听說你們的公司要拍賣?」上官念西沒有因為葉歡的拒絕而停止這個話題。
葉歡也不知該說什麼,感情的事雖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是個中滋味,恐怕也只有當局者自己才能體會。
「那你怎麼出來的?」葉歡忍不住的問道。
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顫抖,赫默南摟住她的肩膀,「歡歡,我們回去吧,你如果生病了,伯父也會心疼的。」
她是那樣的沖動魯莽,只會打草驚蛇壞了所有的事。
短暫的怔愣後,葉歡問道,「不是沒開庭嗎?」
「對方同意離婚了,庭外裁決,」對方說完,不等葉歡再問就掛了電話。
葉歡僵在原地,只覺得眼前的光一陣白一陣黑,離婚,這次她真的離婚了,這次易少川同意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