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珊從衛生間出來,便看到了這樣的易少川,頹然,落敗,就像是這個季節被風雪凌虐的枯樹,沒有一點生機。
這不是她的大衛,她的大衛是那種永遠深奧,漠然,對什麼事都不屑一顧的,那樣的他雖然讓人無法靠近,可是卻深深吸引她,可是,現在的他,分明就是一個沒有心的浮魂,那他的心呢?
被葉歡給帶走了嗎?
她是這樣想他的?
今天晚上大概是走的路太多,吃過飯回來後,她就洗洗睡了,可是卻做了一個這樣的夢,好可怕!樹顧雖一。
衛生棉被他拿出,包裝完好不曾動過,他黑眸驟然一緊,捏著衛生棉的手背青筋微凸,果然與他想的一樣,這只她要他演的一場戲,而這場戲也包括她的失憶。
貌似,這小子對易少川並不是待見啊!
易少川將她送到公寓,一句話沒說的便驅車離開,極致的車速,如同一頭失瘋的野獸,在夜色的黑暗中沖撞,五年了,他壓抑,他隱藏,到今天為止,他想來個徹底的宣泄……
她捏緊了手中的他的外套,有一刻的心疼和不忍,可是如果她心軟了,那誰對她心軟呢?
「好吧……你送來的樣檢報告,檢測結果為惡性……」後面的話,易少川一個字都沒有听進去,耳邊嗡嗡作響的都是‘惡性’兩個字,現在他懂了,什麼都懂了。
「哦,」男人若有所懂的點了下頭,「不過,現在他現在危險期,不方便見人。」
她對他能如此,她怎麼就不知道他也是一樣的心情呢?
「我,我來看我丈夫,」眼前這男人身形太過高大,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里面的人。
她所謂的生氣,吃醋,不過是借口,原來她是怕自己拖累他。
葉歡感覺手上一緊,他用幾乎捏碎她的力道死死掐著她的手,「看不出來你這麼偉大?」
醫院里。
「腦瘤,惡性的,你怕了,是嗎?」他已經在咬牙說出這幾個字。
是這樣嗎?
只不過,現在只有傷了他,讓他離開自己,才是讓他遠離痛苦的根源,所以葉歡只有曲解他,惹他傷心。
赫默南被交警攔住,「你是傷者的家人?」
高雲珊回來的時候,易少川正站在窗口抽煙,他望著窗外,筆挺的背,帶著濃重的落寞和寂寥,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酸。
「歡歡,你要鑰匙干什麼?出了什麼事嗎?」赫默南按住她的肩膀。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跟他裝,這個女人真是欠揍,看來抽時間,他要好好修理她一頓,她才會知道老公是干什麼的?
「我一直都很偉大,你忘記了嗎?五年前,我就不止一次的想要成全你,」葉歡說著,眼眶已經泛酸,害的她不得不仰起頭來,她不想偉大,從來都不想,她其實也是自私的,想獨霸他,可是他太博愛,而且現在她又得了腦瘤,而且還是惡性的,她不偉大的成全他,還能怎麼樣?
她喜歡冰冷的他,卻又受不了,因為這讓她有種要被他凍僵的感覺,終于,她還是開了口,「大衛,我今晚遇到一個人,她認得我,說是我的朋友……」
她的手按在心髒的位置,只覺得那里跳的好厲害,像是要跳出來一樣,葉歡本能的模過手機,去按那個人的號碼,可只按了一半,便又停下。
想到今天晚上,他給高雲珊送衛生棉的事,她心里還酸酸的,將手機丟到一邊,她重新睡倒,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甚至連眼楮也不敢閉,因為一閉上就是夢中驚恐的一幕,而且好奇怪,她的心很亂,怎麼也無法安寧。
說著,她的頭靠過來,輕輕的壓在了他的肩膀上,易少川沒有動,仍維持著開車的狀態,可是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卻在收緊……
高雲珊揚了揚唇角,邁步走過去,听到腳步聲,易少川回頭,目光再次落在高雲珊的臉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今晚的他,看自己的目光,讓她有種寒噤的冷意。
「麻煩跟我們過來,」交警說著看向葉歡,「她與傷者是什麼關系?」
雖然害怕,葉歡還是擰開了面前的門,只是她才走進去一步,一身藍灰色警服的男人出現在她的面前,葉歡只覺得這人很熟悉,只是心智大亂的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人是誰,便听到他問,「你是誰?來這里干什麼?」
現在看著她,易少川真想把她揪過來,狠狠的收拾一頓,可是他沒有,他怕將她再嚇走。
「好痛,頭好痛……」易少川見她不為所動,于是夸大痛苦的表情,然後一只手捂到了嘴上,做出要嘔吐的樣子。
「易先生,你的快遞已經在一周前寄出,我們查了快遞記錄,被一位叫葉歡的小姐簽收了……」听到這里,易少川手一抖,一種不好的預感襲過心頭,就听到那邊的人又說了句,「我們已經又寄了一本化驗報告。」
「易少川,他……他出車禍了……」說著,她也哭了。
一定是的,除了那個女人,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這樣,可是她接受不了這樣的他,也愈發嫉恨起那個能讓他失魂落魄的女人來。
這次葉歡听清了,手機從手中滑落,跌落在被子上。
「你別這樣看我,」葉歡梗著脖子,不讓自己退縮,「你敢否定,不是這樣的嗎?就連年年那樣的小孩子都看得出來,在你的心里,高雲珊比我重要。」
「你是因為那個檢驗報告,才故意氣我的對不對?」他的聲音陡然變厲,就連眼神也晦暗不明。
一個字,卻極其歡快,高雲珊松開他的手臂就要走,手卻一緊,易少川握住她手中的小黑袋,那里面裝著他給她買的衛生棉,「我幫你拿著。」
葉歡掙扎的動作一僵,她明白這人還是知道了,于是不再偽裝,承認,「是,不過不是我怕,我是擔心你會怕……與其等著你為難的不好做選擇,不如我成人之美,主動退出。」
葉歡努力回抽著手,目光閃躲,「我听不懂你說什麼?」
葉歡一口氣跑過去,站在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她忽的害怕了,她不知道易少川傷什麼樣子?不知道他傷的重不重?
「大衛,我們走吧,」高雲珊故作對一切不知,自然的挽起了他的手臂,她沒有感覺到易少川的目光正落在臉上,看似無神的眸光,卻極其銳利的盯著她。
「車鑰匙,給我車鑰匙,」她嘶吼。
既然關系都親密到了那一步,他這樣親她又算是什麼?
她氣惱的對著門踹了兩腳,然後轉身瞪向易少川,「這樣子騙我,害我擔心有意思嗎?」
「是!」她狠心的說出這個字,「你明知道我有腦瘤,甚至有可能是惡性的,可是你呢?在面對高雲珊的失憶時,你選擇的還是照顧她,你敢說在你的心里,我是最重要的嗎?」
他不是和高雲珊在一起嗎?
心情極度愉悅的高雲珊並沒有多想,松開手便向著餐廳里走去,背後,易少川一直看著她,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時,他打開了黑袋子。
高雲珊的心又一次被她震撼,她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男人,可以讓她如此心神俱顫,就像是他的存在就是為她而生。
「二哥,剩下的事你就自己處理吧,我要去肇事者那邊,」話說肇事者就沒有易少川這麼幸運了,整個人被射出了窗外,現在真的生命垂危。
葉歡散亂的目光,听到這句話倏的收攏,然後看向眼前的人,「你什麼意思?他是我男人,怎麼會是拖累?就算是拖累,我也心甘情願……麻煩讓開,我要見他!」
易少川此刻心里百轉千回,可是葉歡還沉在他欺騙自己的氣惱中,感覺到他的力道松了些,她便推開他。
假如真如這人說的那樣,易少川會有什麼後遺癥,那麼她也會照顧他一輩子,不離不棄。
這一刻的葉歡,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不再慌亂,不再頹然,因為她知道如果她被打垮了,那麼易少川怎麼辦?
葉歡不相信的去拉門,果然這房門打不開,可她又怎麼會知道,外面的男人並沒有走,而是用力拽著門,就憑她的那點力量,又怎麼會打得開?
葉歡沒有搭理他,因為現在她在生氣,氣他和霍正禹那家伙演了出戲騙她。
不是連衛生棉都給人家買了嗎?
這門的設計奇怪了些吧?
「那你先過去吧,急救三室,」交警給葉歡指了指方向,然後看向赫默南,「跟我走。」
易少川!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闖進了赫默南的房間,反正一進屋就是亂翻,還沒有睡的赫默南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歡歡,你怎麼了?」
不是不找她,而是他怕在赫默南強大的敵陣里,自己會敗下來。
他想說不是,可是看著葉歡眼楮都哭到紅腫的樣子,赫默南點點頭。
往事,在他的眼前如同陳年的老電影,一幕一幕的回放,最後定格在她和赫默南相擁的身影上。
「你放手,別耍無賴,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葉歡的眼淚沒有落下,可是委屈的聲音已經帶哽。
一直,他都覺得她單純,沒有任何心機,可現在才知道她的心機比誰都重,不過念在她曾經救過他和葉歡的份上,他並沒有揭穿,而是加大了腳下的油門。
葉歡推著他,就流下了眼淚,那咸澀的液體流進了他們的吻里,他一顫,停下了吻,卻仍沒有松開她,「你剛才說,就算我是你的拖累,你也心甘情願,這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你知不知道?」
可是,他的沉默,真的讓她恐慌,尤其是那雙眼楮,直直的望著前方,像是沉浸在寒冰里,黝黑,冰冷,安靜。
「怎麼了?」高雲珊微微仰頭望著他,總是一種崇拜的眼神。
「不放,而且這輩子都不會放,你休想再從我身邊逃開,我就無賴了,而且這輩子都賴定你了,」易少川說著,猛的用力一拉,她整個人跌入了他的懷里,然後炙熱而瘋狂的吻壓上她的。
看著他這樣,葉歡再也不淡定了,頭痛,作嘔,這一般都是腦震蕩的結果,有可能是腦出血……
「該死……」這兩個字還沒出口,忽的,對面一束強光照過來,易少川本能的方向一打,可還是不可避免的听到砰的一聲,只感覺臉上一熱,他什麼都看不到了。
這就是所謂的危險期嗎?
心,頓時如同被撕裂一樣的疼……
沒人知道,他想起她說的那些話時,他有多難受,想到她接納了赫默南,他有多心痛。
「大衛,我們走吧,」她沖他舉了舉手中的外套。
很意外的是面前的高大男人,居然輕易被葉歡推開,只是當她看到床上的人時,整個人呆住……
他的眼里浮起傷痛來,「你這樣看我?」
「這個……」那邊的人有些為難,他們有規定的,為了不讓任何口頭的傳遞出現誤解,一律以紙質的報告為準。
她又一次拿過手機,開始編短訊,至于編了什麼,她也不知道,就是編了刪,刪了又編,直到她的手機突兀的響起,大概是手一直按在鍵盤上,所以電話一下子接通,她甚至都不知道這電話是誰打來的。
葉歡這才定楮一看,終于在記憶的隧道里搜索到這個男人,霍正禹?他不是軍人嗎?現在怎麼穿了交警的服裝?
霍正禹走了,並關上了病房的門,臨走前還說句,「這門壞了,從里面開不開,只能從外面打開。」
他仍沒有說話,因為他現在已經知道一切。
其實,她真的理解他那麼做的理由,畢竟高雲珊除了他,已經現在沒有了任何親人,再說了,如果不是高雲珊在危難時候,用自己當人質拖延了時間,最後等來赫默南的救贖,他們或許早已死在那罌.粟莊園了。
「我是他太太,」一句話回的太自然,葉歡沒有感覺,可是赫默南卻眸光一暗。
葉歡只覺得腿一軟,整個人差點跌倒,那男人伸手扶住了他,「就算他能僥幸活下來,恐怕也會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癥。」
是他!
他們已經分手了,她還打電話給他干嘛?如果打通了,又能說什麼?難道說她做惡夢了,她在擔心他,那豈不是向他表明,她的心里一直有他?
「我的外套還在餐位上,你去幫我拿一下,」易少川說著,難得露出一絲笑來。
這輩子,她都是他的。
這個女人自己病了,就想著把他撇開,可是剛才听到他受傷了,她卻說就算被拖累也是心甘情願。
「麻煩了,」易少川懇求的語氣。
「你的偉大,讓人討厭,」易少川低吼著,手已經松開她,轉而伸手扣住她的脖頸,強迫她低下頭來。
今晚出車禍的那一瞬間,他擔心的不是他會不會死,而是擔心他死了,她怎麼辦?
該死的女人!
「你好,我這里是交警大隊,你認不認識這個手機的主人,車牌號為****,現在他出了車禍,在市立醫院……」葉歡听到這里,連忙去看手機屏幕,只見電話號碼,就是自己一直想撥卻沒撥的那個。
「喂……」她很小心的試探出聲。
「二嫂,二哥真的傷了很嚴重,他傷的不在外在內,」眼前的冷臉男人,居然叫她二嫂?zVXC。
他不說話,只是灼灼的看著她,葉歡其實最受不了這樣的眼神,委屈,哀傷,無奈……
葉歡搖頭,她的病不是拖不拖累的問題,而是關乎著生死。
不知是不是氣的,她的唇微涼,甚至還有絲顫抖。
其實她在試探,因為她感覺得到,自從她走出衛生間後,易少川就像是變了個人。
「易少川你混蛋,」葉歡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轉身就要走,卻被高大的男人攔住了去路。
他吻的有些亂,這些天來的難受和痛苦,全都傾注在這個吻上……
這樣的笑容,高雲珊已經太久沒有看到了,心,頓時像是被風拂過來,蕩漾起圈圈的漣漪,「好!」
易少川的沉默,讓高雲珊有些尷尬,于是自我解嘲的干笑一下,「我想她應該不是我重要的朋友,要不然我怎麼會忘記她?」
此刻,她的眼圈還是紅的,能看出哭的痕跡,而剛才她和霍正禹的對話,他都听得清楚,她心里一直有他,說什麼赫默南好,要和他在一起,果然是故意氣他的話。
危險了,怎麼還能坐在那里,貌似全身上下,除了額頭貼了個塊繃貼,其他地方並沒有看到異常。
「你怎麼樣?你快躺下,我叫醫生……」葉歡跑過去,扶住了他,然後就要按鈴,結果卻被他捉住了手,「你……」
「我知道我討厭,哪像你的小妍,你的小瑾,還有你的雲珊可愛,你放開我,我消失,我不出現在你的視線里,行了吧?」葉歡拉扯他的手,可是根本扯不開,「放手!」
她是他的陽光,在他還是孤兒的時候就是了,所以就算她離得了他,而他也離不她。
男人的眉頭微微一挑,有些僵硬的五官露出一絲柔軟來,「你這麼年輕,不怕被他拖累?」
「這個手機的主人出了車禍,現在市立醫院搶救,如果你認識他,麻煩通知他的家人…….」
她越用力推,他吻的越用力,幾乎連呼吸也不能給她了。
他說的那樣篤定,讓她意外又震驚,可是轉瞬,她就搖頭,她怎麼能殘忍的讓他守著自己死去?
「等一下,」他沉沉開口。
「哎呦,」他故作聲勢的把手按在了頭上。「嗯,」很輕的一個字,然後捻滅煙蒂,拎起手邊的小黑袋,離開了餐館。
「現在能告訴我化驗結果嗎?」易少川已經不能再等了。
一路上,易少川都不曾說話,幾次,高雲珊想說些什麼,可是一看到他,便張不開嘴,完全沉寂的他,讓人有種走不進他世界的隔離感,他像是沉浸了,沉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安靜的讓人無言,孤芳自賞,卻又驚心動魄。
她品嘗過最愛的人死去的滋味,她深知道那是怎樣無法言說的一種痛,所以她不能,于是狠心的話再次出口,「少說這樣漂亮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你就是個花心大蘿卜,這邊哄著我,一會我走了,就又哄你的高雲珊……五年前,你就不停的在女人之間周.旋,五年後,還是這樣,易少川,在你的心里,一只小狗小貓都比我重要。」
葉歡越想越氣,推他的手又在用力,只是,已經鐵了心,不會再放手的他,又怎會任她推開?
而他,亦和她一樣,只不過他是激動。
「不放!」他看著她,黑眸里的晦暗早就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濃情。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她激動的雙手抱住手機,整個人卻顫抖的不成樣子。
這話又如當頭一棍,狠狠地砸在葉歡的身上,不過對于葉歡來說,只要他能活著就好,她努力呼吸,站直身子,「只要他能活著,什麼後遺癥都沒有關系。」
仿佛讀懂了她的心思,易少川再次緊扣她,「就算是死,我也要陪著你一起。」
「年年,你……」葉歡看到兒子很意外,更意外他現在居然和易少川一個鼻孔出氣了。
什麼?
明知道沒有他,她依然過的很好,就像是過去的五年,可是他還是放不下她,因為沒了她,他的生命就像是被陰霾覆蓋的天,再也沒有一絲陽光。
恰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按了接通鍵,那邊的聲音傳來——
「媽咪,我都知道了,在爸爸心里你最重要,」這時,房門推開,年年的小身子跑了進來。
「少川……」與此同時,葉歡從睡夢中驚醒,她做了個夢,夢到易少川跌入了懸崖中。
葉歡最終疑惑的看向易少川,他挑了挑眉,「現在連年年這樣的小孩子都看得出來,在我心里你最重要,你還敢否定我的愛?」
她說的話,被他復制的借用過來,葉歡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了。
「媽媽,我好不容易有了爸爸,你就別再考驗他了,行嗎?」小年年軟濡濡,又帶著點哀求的聲音,讓葉歡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