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爾柔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見了守在床邊的泠窗。她伸出手,和泠窗握在一起。
「小時候都活下來了,這時候怎麼反倒想不開了。」
爾柔虛弱地笑一笑,點了點頭。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泠窗待要開口,只听得母親喊吃早飯,她將爾柔扶起來,兩人下了樓。
轍熙和明宇還沒坐過來,泠窗附在爾柔耳朵上說︰「是明宇……」
爾柔听了一怔。
是他……
飯後,爾柔回了臥房,一關門,才發現明宇堵在門口,爾柔放開了門把手,走了進去。
明宇上前去將爾柔緊緊抱在懷里。
「他不說一句,如是生離死別後般無聲地抱我在懷,抱得那麼緊,代替了所有言語。」
還有什麼可以說。
還用說些什麼。
爾柔辛酸地閉上雙眼。
「爾柔,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了,再也不了……」
「嗯。」爾柔點點頭。
這句話他已說過很多次,每一次他都沒有做到,但她仍舊相信他。
地球自轉並公轉,它之上的一切事物也都有自己旋轉的軌道,終究需各自歸位,誰又轉得出天意的手掌,轉得過善惡的盡頭。漫漫世途之上,誰悲失路之人?
古雲,無欲則剛。而我們有太多的**,、**、貪欲,所以我們不剛強,反而,軟弱。佛曰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此間周而復始,輪回不息。
爾柔想起前幾日幾乎關乎生死的經歷,不禁輕嘆一聲,敲了幾下門。
「請進。」
爾柔推門進去。
「是你?」
「是我,」爾柔笑一笑,將帶來的一束百合花插到花瓶里,「听明宇說,你喜歡百合花,房間里擺一束花,對你康復的心情會有好處。」
「謝謝,你請坐吧。」
爾柔在椅子上坐下來,過去與思淇見面的情景都太混亂,直至今日才愕然發覺她的聲音實在好听,空氣都濾出些清潔的味道。
「你專程來看我,有什麼事吧。」
「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
機場,明宇和轍熙送別洛夫古德先生及助手里德爾先生。開車回去的路上,明宇問道︰「關于手術費用的事,我一直很糊涂,爾柔哪里來的那一筆錢?」
「是她母親直接轉到洛夫古德先生賬下的。」
明宇一听之下很是吃驚,半晌道︰「這件事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轍熙看了明宇一眼,點點頭,「爾柔怕你不高興,所以先沒告訴你,她只是想為你分擔些。」
「我明白……」明宇神情黯然,轍熙也沒再說什麼。
爾柔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讓病房里換些新鮮空氣進來。
「你怎麼不和我爭?」思淇忽然問道。
爾柔轉過身來,不解道︰「爭什麼?」
「當然是明宇。」
爾柔笑了笑,你怎知我沒有爭呢,卻沒有開口。
「你若和我爭,鹿死誰手還是未知數,你當真不想爭?」
爾柔站在窗前,神色幽然地看著思淇。思淇泠然一驚,她發現爾柔身上有一種徹底的、平靜的、無言的高貴。而更為令人驚嘆的是,她身上有一種堅定的光環,仿佛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她都能保有自己的風度和尊嚴,宛若有著一種逼人的氣魄。她像個女皇,這令思淇感到慚愧。
「你要走了嗎?」思淇看著一步步向外走去的爾柔,忍不住問道。
爾柔點點頭。
「你難道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爾柔回過頭來,「我有句話,你願意听嗎?」
「你說。」
「明宇已經很累了,你若愛他,就請給他平靜的生活吧,好好愛他。」
思淇還在怔忡之際,爾柔關上門出去了。她忽然明白,自己的愛,偉大與卑劣並存;她的愛,上善若水。
思淇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上面像是沾染了什麼不潔之物,讓她厭惡。她想起了她做舞女後,多少男人模過她這雙潔白的手。她想起這一切苦難的根源之夜,罪惡之夜。她忽然不明白自己現在為什麼躺在這張床上,她是該怪最初的那只罪惡之手,還是該恨自己後來在這座迷幻城里的墮落?窗外落日昏沉,脹碎了人的眼眶。
幾日後,當明宇推開病房的門看見一張鋪陳整潔的床時,他愣愣地站在門口。他心里隱約知道,這也許就是轍熙說的事態的轉機。他在那張床上整整坐了一個下午,所有有關思淇的記憶都涌向他的心頭,有關人世間最初的愛的、恨的。至于日後爾柔用小仲馬的一句「真正的愛情是永遠向上的」將他與思淇之間的曾經終歸結為「真正的愛情」,卻是後話,不提。明宇想著想著,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路,路上有一抹孤單的背影,宛如一枝潔白的百合花,在這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夏天,漸行漸遠。
遙想當初,執手言歡三春暮;
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