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日本回來的飛機上,爾柔想起那日母親在飯桌上問及轍熙身世,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轍熙親口講述有關他的事情。她听明宇零零碎碎說過一些有關轍熙,但只是一些零星而瑣碎的片段。在講故事方面,明宇是不擅長的,對情節的處理一並大而化之,譬如轍熙是孤兒,譬如轍熙如他的親哥哥無異。但爾柔體會得到,在明宇心里,有著對轍熙的崇拜與依賴。
爾柔側過臉看著轍熙,他微閉著眼楮靠著座椅休息。他坐得有些不自然,爾柔不知道他是不是傷口還會痛。
「轍熙,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轍熙立即睜開眼,側過臉微笑著看著爾柔,他點點頭。
「關于我的親身父母,我自己也不知道,孤兒院的院長告訴我,我是在幾個月大的時候包在襁褓中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不,還是換個詞吧,我其實不喜歡用遺棄這個詞,因為院長跟我說,我的名字是工工整整地寫在一張白紙上隨我夾在襁褓中的……」
「你長大後有找過他們嗎……」
轍熙搖搖頭,「無從找起。既然這一段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就從我和明宇的認識講起吧……」
明宇的母親是小學語文老師,父親是工程師,普通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明宇的父母一直有接濟轍熙所在的那家孤兒院,在明宇大約4歲那年,他第一次跟隨母親來到那家孤兒院,那是他和同樣4歲大的轍熙第一次見面。
母親去做義工,年幼的明宇在院子里同孤兒院的小伙伴們玩彈球。
「你知道什麼是彈球嗎?」轍熙忽然停下來,問從小生長在法國的爾柔,怕她不理解。
果然,爾柔搖搖頭,「我猜是一種球……」
轍熙笑笑,「多大的球?」
「這麼大?」爾柔用手比劃了籃球那麼大小。
轍熙樂了,「那得把手指都彈斷了。」轍熙抬起靠近爾柔那邊的那只手,拇指與食指彎曲重疊出彈球的大小,「這麼大,玻璃做的,上面還可以有各種顏色的彩繪。」
幼時的明宇非常喜歡玩彈彈球的游戲,當然,小男孩只喜歡贏。那天,他所有的彈球都被孤兒院的小朋友們贏去了,傷心的明宇一個人坐在下水井蓋旁難過,看著別的小朋友趴在地上玩得起勁,豆大的淚珠掉下來,不時還抹一把淌出來的鼻涕。
轍熙走過去,把自己贏來的彈球分給明宇一半,于是兩個小朋友玩起來。明宇的彈球贏得越來越多,于是玩得越來越起勁,越來越開心。以後每次明宇隨媽媽來孤兒院,就只和轍熙玩彈球,因為他從來都不會輸,每一次都是滿載而歸。
「你故意讓他吧?」爾柔問道。
轍熙笑笑,「他贏他就開心,輸了就難過。」
「那你呢,你輸了,你不難過嗎?」
「爾柔,你知道我沒有家人,明宇就像我的弟弟一樣。雖然他好幾個月才能隨他媽媽來一次孤兒院,可是那個時候在我心里,他甚至比和我一起生長在孤兒院里的那些小伙伴們還要親近。我喜歡讓他贏,喜歡看他開心,對于我,他比贏那些彈球更重要。何況,你知道嗎,他雖然每次都把我的彈球全贏走,可是下一次來,我說我沒彈球陪他玩,他總要把那些彈球都帶來,再分一半給我,然後一個勁的央求我陪他玩。」
听到這里,爾柔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轍熙也忍不住笑了。
「所以你看,輸贏對我來說,根本沒什麼差別。」
後來有一天,孤兒院組織帶小朋友們坐車去紹興踏青。轍熙在出游的途中掉了隊,卻隨著琴聲來到一間竹屋,就是後來轍熙幼時的養父,並且傳授了轍熙琴藝的師傅。
「多年後,我和明宇在杭州一家小學重逢。第二天他跑來學校交給我一個鐵盒子,你猜怎麼,我一打開,里面全是最後一次他贏走我的彈球。明宇跟我說,他特別後悔把我的彈球都贏走,在院長說我失蹤以後,他就哭了,跟他媽媽說,要不是他把我的彈球都贏走了,我不會不開心走掉不回來。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喜歡玩彈球了。」
後來,轍熙掏出錢包,從里面拿出一張有些老舊的照片,那是在他被明宇家收養後一家人在西湖邊照的。照片里,明宇和轍熙像是一對孿生兄弟一樣穿著同樣的衣服,鞋子。明宇攀著轍熙,笑得一臉頑劣天真。而在童年時期的轍熙,已然透過照片,眼中流露出對于這個世界的慈悲與距離,像在無聲端詳這個世界。也許在幼小的轍熙心里就已經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他本應該得到的。爾柔看著,卻不覺有些傷感。
約莫三個小時的飛行,飛機在上海著陸,于是故事就講到了這里停止了。
轍熙的故事里,講的都是明宇。從一開始,轍熙在明宇的生命里就扮演著相讓與保護的角色,明宇也習慣了撒嬌耍賴。多少年里,再不曾改變過。
斗轉星移,時光轉換。多少年後,爾柔獨自站在巴黎塞納河的米哈博橋上想,是不是我們每個人小時候獨有的成長環境,形成了我們今天獨特的個體性格。我們的性格于是引導了我們接下來的一生。而這些每一個個體性格的交叉踫撞,最終,成為了我們彼此之間相交錯綜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