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鏡子,打好領結,桑宇帆朝鏡中的自己露出自信滿意的笑容。
簡直是無懈可擊啊。瞧,這張英俊的臉孔總是吸引無數女孩的目光,從小到現在收到的情書都可以以箱來計算了;而且他不單單是斯文帥氣,那立體有型的五官又讓他帶點粗獷男人味,加上良好遺傳帶給他的高大挺拔身材,使得他不管站在何處,永遠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嘿!當然是有人找他當模特兒或明星了。但叫他成天擺著一張酷臉當個師女乃殺手,這也未免太小看他的本事了。他的志願不大,爸爸有教過,飽穗的稻子,頭攏低低的。所以將來他只要成為掌控天星銀行亞太地區資金的首席外匯交易員,他這輩子也就登峰造極了。
他撥了撥前額的頭發,立起披在身上的黑色風衣領子,不覺又逸出一抹魅力十足的微笑。
這風衣是前年冬天他到紐約總行受訓時買的當季新款,天生衣架子的他一套上這件風衣,更彰顯出他成熟、專業、穩重的風采;想當初,他器宇軒昂地走在華爾街上,不僅女人男人白人黑人小孩老頭為之側目,甚至還有幾個同樣英俊瀟灑的男士想約他共度燭光晚餐呢。
照常理來說,以他這麼優越的條件應該不缺女友;然而從小被女生追慣了,又一路努力念書、認真工作下來,他竟然忘了主動去追求幾個他還滿欣賞的女孩子,直到人家寄結婚喜帖給他,他才驚覺歲月不饒人。
都三十歲了。已經被高中女生嫌老嘍。
話說回來,終身大事可急不得的。他的條件很簡單,不就是漂亮、順眼嗎?可偏偏這麼簡單的條件卻像一幅抽象畫,鬼畫符了老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勾勒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感覺」吧。
直到三個月前在一場宴會中遇到了蓁蓁,他這才體驗到這種感覺。
簡訊、伊媚兒、電話的追求攻勢算什麼!他每天送一打玫瑰花到蓁蓁的辦公室,里頭再夾了一封他親筆寫的手工情書;在這個講求速食愛情的年代里,誰還能像他這樣采用如此感性的復古方式?果然不出一個星期,蓁蓁就感動得投進他的懷抱了。
桑宇帆再朝鏡子里的自己綻開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邪魅笑容。
「嗨!蓁蓁,在做什麼?」拿起電話,撥了熱線。
「Simon,人家在涂腳指甲耶。」那頭立刻嬌滴滴地回應。
一听到那麥芽糖也似的甜膩聲音,桑宇帆全身都酥了。
「怎樣?-萬聖節的化妝舞會準備扮什麼?」
「我要扮SnowWhite。」蓁蓁雀躍地說。
「呵?白雪公主!」桑宇帆一愣,隨即笑說︰「-偷懶喔,這是化妝舞會,-皮膚白,人漂亮,本來就是天生的白雪公主。」
「嘻嘻,才不呢,人家很花工夫的,我已經請李師傅幫我量身訂做一套白雪公主的衣服,跟迪士尼的造型一模一樣的耶。」
「哇!那-穿起來一定更可愛了-猜猜我要扮什麼人物?」
「當然是吻醒白雪公主的王子了。」
「喔,No,No。嘿嘿……」他笑得像是準備做壞事,又拉了拉系在脖子上的紅啾啾。「我是住在羅馬尼亞的德古拉伯爵。」
「哈!吸血鬼。那你是不是要裝尖尖的假牙?見了美女就咬啊?」
他才不裝那種丑到爆的暴牙呢,他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面具戴上,再度走到鏡子前面,望著里頭那個長得很像魔戒咕嚕的猙獰臉孔。
「我已經準備好面具了,到時候見到我可不要嚇哭喔。」
蓁蓁在電話里咯咯笑著。「討厭啦,戴了面具就看不到你的臉了。」
「我不是不讓-看,是不想讓其他女生看到,免得又有一堆人打听我、找我講話,-就要吃醋了。」桑宇帆朝著鬼臉微笑。
「我才沒那麼小氣呢。公主身邊本來就要有一個英俊的白馬王子陪伴,我就是要你露臉,讓別人都注意我們,好不好?Simon。」
「好好好,-說什麼都好,我明天下班就去二手戲服店找衣服。」
「不用啦。你過來我這里,我請李師傅幫你做王子的衣服,她很厲害耶,都懂得控制衣料的成本,我那件只要五萬塊,至于你的……」
「什麼?!五萬塊!」桑宇帆差點沒摔了手中的電話。
「布料而已,又不用工錢,我報雜費就行了。」
「我還是扮吸血鬼好了。」桑宇帆抬起頭,冷不防被鏡中的鬼臉嚇得心髒猛跳,他趕緊深吸一口氣說︰「蓁蓁,-媽媽剛把服裝公司交給-,-還得學學經營管理的事情,私人帳務別跟公帳混淆。」
「拜托啦,桑副總裁,人家下班就不想管公司的事了,好煩喔。你才說要依我的,好嘛!你就扮白馬王子啦,嗯……」
夭壽喔,那聲嬌嗲的「嗯」高低起伏、抑揚頓挫,好比那連綿青山白雲飄喲,立刻搞得他某個器官產生不自主的強烈反應。
「我當然依-了。扮-的白馬王子是可以,不過衣服……」
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一黑,周遭所有電燈、電視、電腦、電冰箱的雜音-那間歸于平靜。
shit!他暗罵一聲,大概是哪個電箱又爆掉了。
他模到門邊的鞋櫃,拿起放在上面的手電筒,準備去找手機。
喀!嗒!外面竟然傳來開鎖的細碎聲音,拔進拔出的,可能是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仍很努力地想打開他的門。
吼!才停電不到三分鐘,小偷就上門光顧了?治安爛成這樣?!
非要給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偷顏色瞧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扭開門鎖,推開鐵門,再猛然打開手電筒照向來人,大聲吼了出來︰
「你干什麼?!」
「啊!」
慘叫伴隨咚地一聲,手電筒照出一個顯然被鐵門撞跌坐在地上、神情受到驚嚇的女生,旁邊地上還掉了一串鑰匙。
「-開我的門做什麼?!」桑宇帆凶巴巴地質問。
「我……我回家啊……」那女生驚慌失措地抬起頭,手電筒光線照得她蓄滿淚水的眼楮更加水亮。
「這是我家!看清楚!上面有門牌八○三!」桑宇帆將手電筒照向了門邊的門牌,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教訓她,「老人家沒教過嗎?一步走錯百步歪,我都把-當作小偷了!」
「停電啊……我住八○五……」那女生可憐兮兮地看向門牌。
手電筒微弱的光影不斷晃動,她將視線移向這個莫名其妙開示她的男人,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兩眼陡然發直,臉色瞬間刷成慘白。
「鬼……鬼……啊!」
更加淒厲的慘叫聲立刻響遍這棟大樓,直達外頭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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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杯熱牛女乃給。」桑宇帆的臉皮繃得像撲克牌老K。
「謝……謝。」直到這一刻,湯淑怡的聲音還是抖個不停。
桑宇帆見她雙手好像也還在發抖,只好將牛女乃杯子放在桌上。
電仍然沒來,但住在八○三的他已經成了本大樓最明亮的電火球。那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聲不但讓八樓套房兩邊住戶全打開了門,樓上樓下還有人拿球棒過來察看情況,甚至管區巡邏警察也聞聲而至。
一陣驚濤駭浪過去,他將吸血鬼的面具丟到衣櫥里,用瓦斯爐燒了開水,先灌自己一杯鎮定心神的咖啡,再為這個被他嚇得說不出話來的膽小鬼泡上一杯熱騰騰的牛女乃。
「喂,我已經說過二十遍對不起了。」怎麼還在擦眼淚啊?
「你很嚇人啊,我真的以為見鬼了。」
「我都說是忘記月兌掉面具了。而且是-開錯門啊。」
「我剛搬來不到一個月,對這里的環境不是很熟悉,停電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我怎麼知道會模到你的門。」
那哭音斷斷續續的,但比起他剛開始差點被眾人圍毆時──她嘴巴蠕動了老半天,終于抖出一句「他……不……是……歹……徒……」這才讓他免于死在亂棒之下──她現在講話已經比較不像跳針的唱片了。
反正一切都是他理虧。剛才他已經被警察杯杯和街坊鄰居叨念到體無完膚,只差沒當場燒毀吸血鬼的行頭,當眾發誓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她不斷抽著他的面紙抹眼淚、擤鼻涕,為他的垃圾桶制造一堆人工水餃,他抑住滿肚子的怨氣,很客氣地下逐客令。
「好了,很晚了,-加班到這麼晚才回來,該回去了。」
湯淑怡抬起頭來,左右張望,只見一支手電筒豎直插在茶幾上的馬克杯里,將燈光打向天花板,本意好像是想讓屋子明亮一些,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反而照得屋內家具和那個高大的男人更加鬼魅似。
「哇嚇!」她心髒猛跳,嚇得站起身,小腿踢到茶幾,踫一聲,震得桌上的牛女乃杯跳了起來,接著就傾倒了下去……
「好痛!」她俯身揉著膝蓋,一時痛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地毯啊!」桑宇帆咬牙切齒地哀號一聲。
眼睜睜看著雪白的牛女乃瀑布在他客廳泛濫成災,再加上之前起碼有三十個人沒有月兌鞋就走進他的屋子,將他的溫馨小套房變成集會公審的公共場所,他相信自己早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痛嗎?」他抓狂也似的從抽屜里挖出一個盒子,「我這里有OK繃、萬金油、小護士、紅藥水、雙氧水、紗布、針線……-說還缺什麼?」
「我要針線做什麼?」湯淑怡趕緊抹掉眼角的淚水,顧不得腳痛,拿了包包就要走人,「嗚,我為什麼會在這間鬼屋啊……」
「鬼屋?!這是我的房子……」桑宇帆話還沒說完,只見那個天兵小姐慌忙亂竄,先踢倒一支電風扇,再踢走他的踏腳凳,最後總算踢不動冰箱,一頭撞上,發出結結實實的好大一聲咚!
「-當這里是足球場?」他郎心如鐵,冷冷地看著她。
「我……」湯淑怡拿手掌-著額頭,兩泡眼淚要掉不掉的。
今天果然是見鬼了,這間「鬼屋」結構復雜,處處陷阱,讓她好像掉入了結界,怎麼跑也跑不出去;明明記得那幾個好心的歐巴桑扶她進來時,並沒有這麼復雜的「地形」啊。
再望向那個鬼魅般的男人,手電筒的光線晦暗不明,照得他臉上黑一塊、黃一塊、青一塊的,比起剛才那個鬼面具有過之而無不及。
嗚!怎麼搞的?為什麼大家都回去了,就留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只怪物?她是腿軟走不動,但也不必叫她在他家休息夠了再回去啊。
她愈想愈怕,偏偏身邊一股冷氣幽幽地吹過來,吹得她心都涼了。
「嚇,好冷……」眼看那個姓「蠶寶寶吃桑葉的桑」的男人走了過來,她只能一步步後退,抖著聲音說︰「你……你屋子很詭異啊……」
「冰箱的門被-撞開了啦。」桑宇帆板著僵到不能再僵的臉,左手拉回她準備撞向流理台的身子,右手再「啪」地用力壓緊冰箱門。
「大門在那邊,-干嘛猛往我屋子里面鑽?!」
「暗啊,我什麼都看不到……」
「-那間和我這間的方位一模一樣,這里是陽台,那邊是大門,-分不出來嗎?」
「你家具好多,我又被你嚇得傻傻的,我……」
「好啦,一切都是停電惹的禍,七晚八晚了,我送-回去。」
再不請走這尊瘟神,他不知道她還要把他的屋子破壞到什麼程度,更怕她又在「鬼屋」里尖叫,再度陷他于不義。
他拿起手電筒指引方向,半推半拉地將她送出了大門外。
「等等。」湯淑怡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屋子,朝里面合十鞠躬,口里喃喃念道︰「南模喔咪頭佛,菩薩保佑,惡靈散退。」
說完雙手一揚,高高舉起,一副大法師驅魔的姿態。
「-這是做什麼?」
「看漫畫學來的。」她臉一熱,不好意思地縮回手。
桑宇帆翻了翻白眼,要不是剛才警察杯杯問了她的背景,他實在很難相信這個哭哭啼啼說她叫糖醋魚的天兵已經是二十五歲的上班族。
他懶得說話了,直接走到八○五的鐵門外,拿手電筒照向鑰匙孔。
「謝謝。」湯淑怡怯怯地走過來,拿出鑰匙。
也許她是真的不熟悉新鎖,也許是還在害怕發抖,桑宇帆足足從一默數到兩百零二,才等到這只糖醋魚打開兩道門。
「晚安。」他保持最後的風度。
「晚……呃……」湯淑怡瞧著烏漆麻黑的屋內,可憐兮兮地轉頭說︰「我那個……本來有手電筒,後來搬家就不見了,還沒去買……」
「拿去!」
看著遞過來的手電筒,她還是遲疑著不敢接。「我借一下就好……我洗完澡就還你。」
「不用了,我有蠟燭。」
「那我明天再還你了。」
「隨便!」他寧可不要這支手電筒,也不想再看見她了。
她開心地接過手電筒,臉上露出誠心誠意的微笑。「桑先生,那你用蠟燭要小心喔,要把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不然會一氧化碳中毒。可是也要小心風,不要太大,不然……」
「進去!」
「喔……」與其說她是自己走進門,不如說是被桑宇帆推進去的。
他再順手幫她關起鐵門,忍著一股即將爆發的莫名怒氣,用力踏回自己的八○三門前。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忍一時氣,海闊天空。
再說,他堂堂外商銀行副總裁,馬上就要升任首席外匯交易員,應該眼光高遠、胸懷壯志,何必跟一個還在看漫畫的小女生計較?
很好,他的肺部吸足了氧氣,此刻頭腦清明,心平氣和。
雙手往前模去,隱隱約約見到了一道打開的鐵門。他不禁暗罵一聲,這麼晚了,是哪家阿達忘記關門,可不要明天遭小偷了才來哭訴!
好人做到底,他心生善念,順手幫這家阿達關上鐵門。
啪!鐵門合上,自動鎖住──咦!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那ㄟ﹀按呢?!他雙眼充血,發狂地抓住鐵門柱子,用力拉了又拉,卻是怎樣也拉不動他特地花了五千塊改換的精密鋼鎖。
原來……阿達就是他啊。此刻半夜十二點,他被關在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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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先生,你那筆外匯保證金已經平倉了,恭喜您賺進美金八二七五元,過兩天就會入你的帳戶……哪里,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您有問題的話再找我……對,Simon,就是我。」
桑宇帆眼楮盯著螢幕上的外匯行情變化,一邊跟客戶報告操作結果。
身為一個專業的外匯交易員,抓住匯率走勢、提供正確資訊就是他的職責;客戶賺了錢,或是達到避險的目的,他們高興,他也很有成就感。
「Simon,你怎麼長出熊貓眼?是不是昨天跟女朋友玩過頭了?」隔壁的同事看他放下電話,趁著空檔聊天。
「不,我女朋友家教很嚴格的,是我昨晚掛在網上看紐約匯市,順便跟總行那邊MSN聊了一下行情。」桑宇帆很正經地回答。
「哎呀,你都要升chiefdealer了,不必那麼用功啦。」
「Simon,等你當上交易室的主管,可要對我們好一點喔,我已經受夠了Andy──嚇!他不在吧?」說話的同事張望一下,又說︰「這下子不知道上面要將他調去哪兒涼快?」
「大概調去記帳的會計部吧,還是修馬桶的總務部?」
幾個交易員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句地挖苦他們的現任主管。桑宇帆身為敏感人物,則是保持高度的謙遜神情,不跟同事一起落井下石。
他忍不住偷偷打個呵欠。要命喔,昨晚有家歸不得,他只好窩到警衛室和老劉一起守門,天剛亮,他立刻照老劉指示殺到菜市場找鎖匠。
開了門,回到家,快速漱洗一番,用發雕抓出神采奕奕的發型,套上西裝領帶,他照樣又是一尾英姿煥發的活龍。
電話鈴響,桑宇帆接了起來,還沒開口,那頭就傳來美籍總經理比爾的聲音。「Simon,過來我辦公室。」
他肅然起敬,恭謹地說︰「是的,我馬上過去。」
「比爾找你?要正式任命了?」同事們莫不歡欣鼓舞地看他。
「先過去再說。」他很努力地繃住呼之欲出的得意笑容,再踩穩腳步,這才不會讓自己高興地飛了起來。
進了比爾的辦公室,他很意外地發現Andy李建安也在那里。
「Simon,你坐。」比爾神色凝重,指示他坐在辦公桌前。
桑宇帆疑惑地坐了下來,看了一眼身邊的李建安,後者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勾出一個嘴唇弧度。
比爾兩條褐色眉毛皺成一座尖山。「Simon,六個月前你授權做了一筆兩千萬美金選擇權交易,如今到期損失慘重,拉垮本年度的收益,紐約那邊希望有人負責。」
桑宇帆一驚,立刻道︰「這事不應該我負責。」
「這不是你的簽名嗎?」比爾遞出一張交易單。
「是我的簽名沒錯,但我是代主管。那天晚上Andy叫丹尼成交,隔天說小孩生病請了假,結果就讓我代主管簽名負責。」
「比爾,他在說什麼,我不明白。」李建安淡淡地道︰「我那天晚上並沒有留在交易室看盤,怎可能授權丹尼做交易?」
「還說沒有!?」桑宇帆氣得跳起來,直接用中文開講,「你當初堅持做這筆選擇權,我認為風險太大,強力反對,結果我才去拉一泡尿回來,你們兩個就不見了。隔天你請假,丹尼拿出交易單,我只好簽名認定交易,所有過程我記得一清二楚,如今你卻把全部責任推給我?」
「是嗎?」李建安冷冷地看他一眼。
那冷得像冰刀的眼神令桑宇帆背脊爬過一陣寒意-
那之間,他明白了。他無意干掉李建安,他只是表現好,時候到了,上面自然會升他的官,可是他的存在卻成了李建安眼中的一根大刺。
爸爸有教過,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如今這只陰險的老虎竟然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駭掉他。
「李建安!」桑宇帆再也不客氣地用力-下比爾的大桌子,轉身怒吼說︰「原來你早就想陷害我了!」他又-了一次桌子,聲嘶力竭地說︰「比爾,你不信可以去問丹尼,看看這筆交易應該是誰來負責──」
他驀然住口,一顆心掉進了無底洞。
每個人都知道,丹尼是李建安親手教出來的愛將,向來P李建安的LP不遺余力,兩人平時哥倆好得要命,李在,丹在,李亡,丹也亡,丹尼又怎麼會說實話呢?
「Andy,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跟Simon談。」比爾皺眉說。
李建安推開椅子站起身,以居高臨下的睥睨姿態看著桑宇帆,嘴角又往上吊出一個小人得志的奸邪笑容。
「李建安,你──」桑宇帆也踢開椅子站起身,一把揪住李建安的領帶,怒目而視。
「這條領帶三千塊,扯壞了要你賠。」李建安依然冷眼瞧他,「要是你有什麼動作,我立刻去驗傷。」
「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他緊握右手拳頭。
「Simon,放開Andy,坐下!」比爾氣急敗壞地喊他。
「比爾,你要查明真相啊……」僅存的一點理智讓他放開了人。
李建安拍拍身上的衣服,整整領帶,若無其事地走出門。
「這就是真相。」比爾指著那筆選擇權的成交單,「丹尼沒有權限做這麼大金額的交易,他說是你授權的,上頭簽的也是你的名字,這筆交易就該由你負責。」
看著自己的親筆簽名,桑宇帆還能說什麼?一切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不懂提防小人,更是千不該萬不該在自己不認同的交易單上簽下名字。
「我可以為自己辯護嗎?」他恢復冷靜。
「你有兩個選擇。」比爾神情肅穆得可怕,好像是在宣讀遺囑似地念道︰「一是銀行接受你自動辭職;二是由銀行說明你因為執行業務不當造成巨額損失,予以免職。」
啪!桑宇帆兩掌用力拍向桌子,什麼理智都丟到腦後了。
「還不是要我走路?!我幫銀行賺錢沒多拿獎金,不關我事的交易賠了錢,就要我負責?!甚至連資遣費也拿不到?!」
「抱歉,這是紐約高層的決定。」
啪!啪!啪!桑宇帆氣在上頭,說一句,拍一下桌子,「不能這樣趕人啊!我絕對不會為這筆交易負責。可恨啊!那天同事都下班了,沒有證人──對!要調錄影帶,證明那晚Andy有出現在交易室……」
「Simon,夠了!」比爾那北極熊似的龐然身軀站了起來,一臉不悅地說︰「你不要老是拍我的桌子,你以為是在好萊塢捺明星手印嗎?」
一看見那不耐至極的臉色,再低頭看著自己拍在桌面的汗濕手印,桑宇帆突然又頓悟了。
古今中外皆然,主子就愛听話的奴才;他為了業務和客戶權益,這兩年來不知跟比爾拍過幾十次桌子,本來以為老外公私分明,不會計較他在公事上的爭執,誰知是他的想法太過幼稚了。
李建安爛是爛,至少,他听話,唯主子之命是從,只要不再亂做賠錢的交易,照樣可以永保安康到千萬年。
「我出門參加餐會了。」比爾走了出去。「你可以在這邊休息一下,待會兒我的秘書會拿打好的辭職信給你簽名。」
太可惡了!桑宇帆不管了,照樣用力拿拳頭-下桌面,卻是-得他手掌劇痛,倒彈了一步。
怎麼平常拍桌子就不會痛呢?早知道會痛,他也不拍桌子了啊。
西裝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他不想接,但手機一直在口袋里跳舞,跳得他大腸撞小腸,小腸撞胃袋,他只好接了起來。
「喂!做什麼?!」他沒好氣地大聲說。
「請問桑宇帆小姐在嗎?」
「我是先生啦!豬頭!」
「對不起,我弄錯了。」那頭的陌生男人並不生氣,只是急促地說︰「我知道遇到這種事情你心情一定很差,我們已經決定組織一個自救委員會,今天晚上請你務必過來。」
「你在說什麼啊?」是銀行工會打給他的嗎?消息這麼靈通?
「咦!你不知道?『甜蜜熱帶林』的建商跑路了,留下一座水泥空殼子。哎,我說你買房子要常常過去工地關心施工進度嘛。」
「什麼?!」
「我不多說了,我還要照購買預售屋的名冊打電話找人,你記得晚上七點到工地集合,大家開會討論看怎麼辦。拜。」
桑宇帆只是呆呆地拿著手機貼在耳朵上,忘了把它收回口袋里。
不是再三個月就可以交屋了嗎?建商跑路,那他付出去將近兩百萬的工程款哪里去了?房子蓋不起來,他和蓁蓁結婚以後要住哪里?
他今天終于學會「禍不單行」這句成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