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後--
畢業典禮一結束,君琦離開學校,便被凱安排住進西爾飯店。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絕對沒人想到妳還在紐約。」凱給她的回答是這樣。
他把她安排在三十四樓的維多利亞套房,這問套房擁有三個房間,約莫六十坪,光線充足、擺設溫馨,是個適合休養的地方。
凱將她的行李提進來時,正好听見她在講電話,是以廣東話說的,正好,他也懂廣東話。
「爸爸,我是君琦。」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撥電話給爸爸,對他說謊。
「小寶貝,妳在哪里?」邵政一听見女兒的聲音,心都化了。
「爸爸,我還在美國。」
「還不回來啊?想在美國玩幾天嗎?」
「不是的,爸爸……我……我暫時不回香港了。」
「什麼?」
「爸,我想四處走走,思考未來要做什麼,都要上大學了,我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覺得自己很沒用。」
「妳不回來要去哪里?」邵政一緊張地問。
「就四處走走看看啊,等我想清楚了,我就會回到你身邊,到時候輪到你嫌我煩。」
「一個女孩子家想跑到哪里去?還想什麼未來,找個好婆家嫁人才是真的,我邵政一的女兒絕對是富貴一生。」
「爸……」听父親這麼寵溺的語氣,君琦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爸爸年紀大了,她不想讓兄妹間的惡斗把父親氣病,才會把自己這到這種地步,她根本不想爭的,但是大哥他們連一點生存空間都不留給她和嘉佑,她除了挺身對抗之外,還能怎麼辦?
她一定會爭,一定會與他們斗到底,可首先,她必須顧全嘉佑和月復中小孩的安全才行。
「爸,讓嘉佑去奧地利學音樂,好不好?我幫他申請了一個獎學金,全額補助,不去太可惜了。」她故做輕快的對父親說。
「男孩子學什麼音樂?」邵政一感嘆。「妳大哥才說,身為邵家的男人,怎麼可以學音樂那種對生意一點用都沒有的東西。」
大哥,你一定要把我們逼到絕路才甘心嗎?君琦憤恨的咬牙。
「爸,嘉佑像媽媽,他們都彈得一手好琴,而且嘉佑這麼小就知道自己要當鋼琴家,我們應該支持他,就讓他去奧地利,好不好嘛?」
「可是……」
「爸,不然這樣吧,你讓嘉佑去學音樂,等我流浪夠了,我就回到你的身邊,當你的左右手,好不好?」
「這……」邵政一確實被打動了。「妳總是要嫁人的……」
「那我一輩子不嫁人啊。」君琦笑著說,眼淚卻不斷的流。「爸,我會陪你一輩子。」
「妳這丫頭就會灌我米湯……好,爸爸答應妳,讓嘉佑去學音樂。妳啊,不要玩瘋了,早點回來,爸爸好久沒有看到妳了,女孩子家一個人要小心點,知不知道?」邵政一關心的嘮叨著。
父女倆又聊了好一陣子,在君琦再三保證會打電話報平安後,才掛上電話。
而她也听見身後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她飛快的擦干眼淚,不讓凱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其實她好想告訴爸爸她所受的委屈,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知道爸爸一定會為她做主,一定會替她討回公道,只要她開口,爸爸會為她解決一切麻煩,但是……
她不想就這樣認輸,躲在爸爸的身後尋求保護,要是若干年後爸爸不在了呢?到時候她找誰保護哭訴?
她的仗,她必須自己打!
縱使她也有脆弱的一面,但她不想讓身後的男人看見,因為她不想從他臉上讀出同情的訊息。
君琦倔強的轉過頭,像個高傲的女王,凝望著他。
「請你盡快把我弟弟送離開香港。」
「我派的人已經到了,明天晚上他就會在奧地利,到時候妳可以常常撥電話給他。」凱雙手環胸,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真的?」君琦眼楮一亮,倔強的面具有些龜裂。
意外他沒有阻止她與嘉佑聯絡,畢竟越洋電話費可不便宜。
「如果妳開心,也可以常常與妳爸爸說話。」凱大方地道。
她眼神一黯。「那……倒不用了。」
「我以為妳跟妳爸爸的感情很好。」他挑眉,從剛才她說話的語氣听來,她根本就是受盡寵愛的小女兒。
「我不想讓他老人家擔心。」君琦淡淡地道,但抿緊的唇泄漏了她的頑強。
凱不禁為她的倔強感到心疼,她把自己逼得好緊!
「放輕松,現在的妳不宜操煩。」他走向她,坐在床沿,眼楮眨也不眨的直視她防備的眼神。
她的防備令他感到有趣,為什麼她對他的戒心如此之強?而且嬌小的身子不住往床的另一邊縮。
突然興起了逗她的念頭,他挪近她一步,她連忙往旁移了移,他不禁感到好笑,又往里邊靠近,最後干脆爬上了床,而她則是退到差一點掉下床。
「小心!」好在他及時拉了她一把,順著力道將她送至自己懷里。
他感覺到懷中的女孩全身僵硬,小手抵在他胸前,一臉害怕的模樣,卻又不敢推拒他。
她好像在害怕……他會把她吃了!
吃了?!
瞬間,凱明白她為什麼會對他如此防備,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他的情婦。
她怕他踫她!
這個認知閃進腦子里,讓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現在的妳不適合有性生活,妳可以放心。」
听他這麼說,君琦放心之余又覺得丟臉,他竟然猜出她怕的是什麼。
是,沒錯,他們早就發生過關系,但……那是在非常情況之下,雖說是她主動,可那時候她根本就已經失去理智了,而且抱持著不會再與他見面的想法,才會那麼熱情主動,可現在她又沒被人下藥,還非常尷尬的與他再次相逢,甚至在條件交換之下成為他的情婦,她真的沒辦法放開,告訴自己那沒什麼。
「你、你知道就好!」手忙腳亂的推開他,下了床,她急急忙忙就要往起居室走去。
「等等。」凱拉住她。「我帶妳去產檢。」
君琦想想,也對,她知道自己懷孕,是從生理期沒有準時來做判斷,加上她變得容易疲累,聞到什麼東西都想吐,別說找醫生確定,她連買個驗孕劑都不敢,畢竟她住校,那種東西讓學校修女發現了,一定會引起喧然大波。
「嗯,」她難得柔順的答應,任憑他牽著手,帶出飯店。
凱並不是帶著君琦光明正大的從飯店大听離開,而是閃閃躲躲,繞了好幾個地方,最後才從員工通道走向停車場。
「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君琦不禁覺得奇怪。
「因為我媽。」
他為她開車門,紳士的舉動使她微微驚訝,確定她坐進副駕駛座,他輕輕的闔上車門,才繞到駕駛座這一邊來上車,發動引擎。
「把妳藏在飯店,確實是很安全,卻也很危險,我媽是飯店總經理,要是她知道我養了一個女孩在飯店里……」而且這女孩還有了他的小孩,「恐怕……」他會死得很難看。
「噢。」君琦輕應一聲。
要他把她藏起來,明明是她自己的主意,可看他做得這麼明顯,卻又覺得不是滋味。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像她見不得人似的!
可是……她的身份確實是見不得人的情婦。
思及此,君琦突然覺得難受。
凱根本沒發現她飛轉的心思,將車子開離停車場。
沒有去大型醫院就診,他帶著她找上的醫生,是個絕對不會泄漏秘密的人。
地點在皇後區,一個幽靜的住宅區內,那是一棟普通的兩層樓木造房子,車子在門前停下,凱領著君琦,按下門鈴。
來應門的,是個高大粗獷的金發男人,身上穿著破了洞的T恤,以及膝蓋也破洞的牛仔褲,嘴里還叼根煙,粗魯的抓著腋下。
看到男人嘴上叼著的煙,凱二話不說,直接搶過往地上丟,一腳踩熄。
「什麼風把你吹來啊?」男人露出意外的表情。
「她懷了我的小孩。」凱將身後一臉不明所以的君琦拉到身旁來,讓男人看個清楚。
「你、你什麼……咳咳咳……」消息太震驚,以至于他被口水嗆到。「她她她……」
「可以讓我們進去了吧?哈維。」凱沒好氣地道。
哈維一邊咳一邊讓開高壯的身子,讓他將那嬌小的華人女孩扶進來,
「她沒做過產檢,所以請你幫她檢查。」凱說得像吃塊蛋糕一樣簡單。
「什麼?」哈維懷疑自己听錯了。「區區一個產檢,需要找上我?」
「因為你會保密。」凱勾唇詭笑︰「我相信你絕對不會告訴李奧,辜負我的信任,對不對?」笑中帶著威脅。
哈維是追隨李奧的特務中,醫術最精湛的一個,他負責留守的工作,平常待在這個像是住宅的地方,其實是李奧軍團的秘密總部,而他也肩負聯絡以及醫療的救援工作。
雖然,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醫生,反倒像個流浪漢,
「這……」哈維頭大的看著凱,久久之後才大大的嘆息,「認識你算我倒楣。」他轉身,往里邊走。「跟我來吧。」
君琦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她被帶往地下室,完整的醫療設施呈現在她眼前,儼然像個地下醫院。
而剛才那不修邊幅像個流浪漢的男人,這會則穿上了白袍,胸前掛著听診器。
「他是醫生?」她懷疑。
「他是最好的,」凱拋給她安撫一笑。
兩人之間的互動全看在哈維眼里,讓他看得興味盎然。
從來沒听說凱這小鬼交過什麼女友,想不到第一次帶女孩出現,就是這麼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沒看過醫生,那麼自己買驗孕劑驗過沒?寶貝。」哈維輕佻地詢問。
「沒有。」她搖頭,覺得這醫生問診的口吻真是好笑。
「她叫君琦,不叫寶貝。」凱冷眼掃過去。
哈維干笑。「生理期最後一次什麼時候來?」听她報了一個日期,哈維飛快的計算著。「那有十三周了,把妳的右手給我,」
君琦不明白他要干麼,但還是乖乖的把手伸向他。
哈維為她把脈,精通各種醫術的他,對中醫也有涉獵,這一把,把到了中國人所說的「喜脈」。
可以確定她是懷了身孕,但他仍然面無表情,指著一旁的床道︰「躺上那張床,妳穿洋裝……好吧,把洋裝拉到胸部,內褲拉到肚臍下方……」
「你干麼?」凱皺著眉搶白,顯然對他的指示很有意見。
「照子宮超音波。」他一臉的正經。
「你最好不要給我亂搞!」凱警告著。
「你最好不要妨礙我看病。」哈維還以顏色。
君琦很想裝得很自然,假裝這一切都沒什麼,可不自然的紅暈就是會爬上她臉頰,笨手笨腳的不知道要怎麼做。
要不是凱幫她,她還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
超音波投射出黑白影像,可惜在場只有哈維看得懂,卻偏偏故意不解釋,一個人看著超音波「唔、嗯、啊」個不停。
凱正要發作,哈維就轉頭,兜頭就問︰「凱,你跟小寶貝什麼時候交往的?」
「你誤會了,我們沒有交往,我只是他的情婦。」解釋的人是君琦。
「哦--」他恍然大悟的點點頭。「我懂了。」
「你廢話夠了沒?究竟怎麼樣?」凱忍不住發火。
「我有個問題得問你,凱。」哈維正經嚴肅地表情讓他心一驚。
難道小孩怎麼了?
還是媽媽有問題?
「如果小孩和君琦只能保一個,你要保住誰?」哈維非常嚴肅地問。
「君琦,」凱想也不想的回答,說完後他便愣住了。
不只他自己楞住,連躺在床上的君琦也怔楞住。
「原來如此。」
哈維嘴角的弧度上揚得太離譜,凱相信若不是因為他怕他的拳頭飛過去招呼,一定會當場哈哈大笑。
「小孩十三周,非常健康,再過兩周就可以確定是男孩還是女孩,只不過小媽媽的身體需要多一點營養補充。來,君琦,這是寶寶的第一張相片,送妳。」
看著黑白的超音波相片,君琦興奮雙手顫抖。
她的小孩……在她的肚子里是這樣子啊……
「不送啦!兩位。」哈維朝他們一笑,「回程時不妨料想剛才我問你的,凱,還有你的回答,我覺得還……挺耐人尋味,對了,還有,目前媽媽的體質還不宜有性生活,凱,你就忍忍吧!」
回程的路上,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君琦默默的看著手上的超音波相片,還有哈維開給她溫和的止吐劑。
她孕吐的情況嚴重,凱曾經看過她吐得快昏倒的模樣,所以要求哈維開藥給她。
其實他對她真的很好,無微不至的照顧,只不過他逼迫她的手段太冷血,她沒有辦法喜歡他這種人。
可是,方才哈維問到小孩和她只能保住一個時,他要保住的竟不是小孩,而是她。
這讓君琦迷糊了,為什麼選擇她呢?他不是很想要小孩嗎?他選擇保住小孩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卻選了她……這她完全不能理解。
他答應她所提出的條件,就是為了要小孩,而他也信守承諾做到了,可為什麼他會選擇不要小孩?
他根本就……不愛她啊!
可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因為他毫不猶豫的選擇她,以至于,她有那麼點動心。
君琦甚至會想,他對她好不單單只是為了小孩,有一點也是為了她吧?
她在想,而凱也在想。
他怎麼了?為什麼連想也沒想的就選擇她!他要的不是只有小孩嗎?
但下意識的反應,他要的不是小孩,為什麼?
對她有好感,這是肯定的,但是他捉不住她。
初次見面,她荏弱無助,楚楚可憐。
第二次踫面,她強悍、倔強,毫不認輸,這得他不得不對她使手段。
第三次踫面,她明顯快要崩潰了,卻仍堅強的和他談條件。
第四次,他意外發現她脆弱需要人呵護的一面。
他以為,她是個表里不一的心機份子,一個會利用外貌優勢達成目的女孩,可她卻為了弟弟委屈求全,不讓父親為她擔心而故作堅強。
這個邵君琦,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孩?
送她回到飯店,安排熟識的服務人員為她送三餐,那是個年紀與君琦相當的金發少年,負責的是飯店門僮的工作。
「他叫理德,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他。」
「你好。」君琦輕應一聲。
「這位是邵小姐、」凱對理德叮嚀。「她是我一個很重要的客人,我不希望除了你我之外,還有第三個人知道她在這里。」
「是,少爺。」理德慎重的回答。
打發掉理德,凱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幾度欲言又止。
該說什麼?
唉,算了,別管那麼多了,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我走了。」
「呃……」君琦一楞,沒想到他會離開。
「我還有工作得做。」他交代去向。「明早我會為妳帶早餐過來,想吃什麼?」
「我吃不下。」她搖頭拒絕。反正吃了還是會吐出來,不如不要吃。
「妳這樣怎麼行?沒听哈維說嗎?妳營養不夠,怎麼孕育孩子?」他其實想說的不是這樣,他擔心她體力會撐不住,才要她多攝取一些營養,可又不想表現出他對她的在意,便將話題轉到孩子身上。
君琦眼神一黯。「可是我現在真的吃不下東西……不然我晚上睡前再告訴你我想吃什麼。」
他在意的,果然只有小孩。
「嗯。」雖然不是很滿意,但他還是勉強同意了。「我走了。」說完轉過身離開。
這一間美麗的維多利亞套房,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孤孤單單的……
這種日子她會過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她把肚子里的寶寶生下來為止,可她也怕到時她會因為舍不得離開寶寶,而想繼續留在這里。
妳是舍不得小孩還是舍不得他?
心底冒出一個聲音,讓君琦嚇了一跳。
這個問題,她回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