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窗外灑在任鈞亭身上,她幽幽轉醒。
有片刻,她有些恍神的不知身在何處。
記憶中的那雙眼楮,多年以來一直糾纏住她。十年竟然已經十年了——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看著明亮的窗外。
不知不覺十年的光陰過去,她雖然已經不是那個十八歲的女孩,但是內心深處卻不得不對自己承認,這個記憶中的男人依然擁有左右她的力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夢到過去,這個夢境隨著歲月增加已經越來越少出現,然而就算如此,夢到他——依然讓她陷入悲喜參半的情緒當中。
她拍了拍臉頰,要自己清醒一點。
今天她不需要任何使她情緒低落的回憶——她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
她在美國認識的同學陸祖涓選在這個風光明媚的日子訂婚,她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處理,沒空讓自己的思緒沉溺過去。
起身淋浴時,她兀自心想,陸祖涓的未婚夫——白岳倫,他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人,而且還有點眼熟,不過她還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或許是報紙也或許是雜志,畢竟身為勁仁集團的少東,他是有足夠的條件佔據版面。
想到陸祖涓和白岳倫這對家世背景門當戶對的兩個人,一見面卻總是像是彗星撞地球,爭吵不休,互看不順眼,要不是因為兩個家族利益,他們對彼此可能根本不屑一顧。
想到兩人劍拔弩張的場面,任鈞亭嘆了口氣,這門婚事似乎在一開始就顯得風雨飄搖。
她搖了搖頭,要自己將不必要的擔憂趕出心頭,她還得去陸家位在市郊的豪宅做最後的布置確認。
于私訂婚的是好友,于公——她與陸祖涓合開了一間婚禮工作室,這兩年來,她們辛苦的付出,漸漸在業界闖出名號。
畢竟是兩家知名企業聯姻,所以今天的訂婚典禮,出席者都大有來頭,這無異是最好的宣傳,可能會給工作室帶來許多客戶。基于此,她更是戰戰兢兢,全力以赴。
打扮好後,她看起來年輕而干練,身上的服飾是來自法國的高檔貨,臉上的妝也無懈可擊。
十八歲與二十八歲的她,差別的不單只是心智,就連外觀也有了很大的改變,她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得微微失神——
這該是她所想要追求的目標,亮眼的外表,令自己驕傲的事業,但是為什麼得到之後,她的心頭卻沒來由的感到空虛?這種感覺尤其是當她一個人的時候更甚。
當年的她努力想要融入他的家庭,卻不得其門而入。
離開他——那時認為是對的,現在呢?得到了一切,她堅持離開的念頭卻顯得愚蠢。
或許他已經把她給忘了吧!畢竟都已經十年過去……
何平歌臉上帶著淡笑,專注的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他溫柔多情的眼神,令對方覺得自己是世上唯一的雌性動物。
他們周遭充斥著錦衣華服的賓客,幾乎所有上流社會的人都來到這里,四周飄浮著花香、食物香味和女用、男用香水的味道。
他輕啜了下手中的——Scorpion。喝起來的口感很好,但是後勁十足,酒量稍差的人,往往發現不對勁時,已經醉得七七八八。
「這里好漂亮!」千島優子忍不住輕嘆。
花朵和氣球環繞在他們四周,增添了許多浪漫的氣息。
「是啊!」他輕聲附和。
「多希望我也能擁有這麼浪漫的訂婚宴會!」
「妳當然會有。」何平歌微笑的看著她,那眼神好似在給她承諾,可細思之下,根本不代表什麼。
他的女伴千島優子,與他可以說是門當戶對的兩個人。
這三個月來,母親不停的想要撮合他們倆,他待她極好——正如他對其它女人一樣。
他可以溫柔也可以體貼,但至于情感——他心中明白尺度何在。
早在多年之前,他的愛情便已深埋,沉睡了許久。
他抬起頭,捕捉到了好友——今日的男主角的目光,對他示意似的微舉了下手中的酒杯。
他是白岳倫,今天是他訂婚的大喜之日,身為勁仁集團的長公子,娶的又是名門千金,訂婚宴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賓客三五成群的散布在新娘家中華麗而寬敞的庭園里,泳池里甚至還灑上粉紅玫瑰花瓣,看來不是新娘喜歡就是設計這場婚宴的設計師喜歡——不過不管如何,整體風格令人感覺舒服又耳目一新。
他與新娘子見過幾次面,她看起來是個開朗大方的女人,雖然他很明白這是一樁並非你情我願的商業聯姻,但是陸祖涓成功的綁住了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是事實。
何平歌收回視線,要自己專注于優子的問話,承諾會好好的替她詢問一下這場婚宴是請何人設計的。
千島優子今天身穿一件紫色洋裝,看起來性感迷人,他們倆站在一起,如同金童玉女一樣登對。
對何平歌而言,在無聊的時候,有這種柔順的女人陪伴,並不是件太過糟糕的事。
「若是哥兒們的話,在我發瘋之前解救我!」白岳倫朝他走近,語氣輕快的低聲說道。
雖然臉上帶笑、口吻溫和,他的話卻很刺耳。何平歌沒多說什麼,反正千島優子又听不太得懂中文。
「今天是你訂婚的日子。」他輕聳了下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你不該中途離席,這會令新娘子傷心。」
「去你媽的傷心!」白岳倫臉上的笑意沒有傳到眼底,他轉身看著優子,用日文說道︰「千島小姐,不好意思,可否替我拿點酒,我有點渴。」
「當然。」她微點了下頭,很識趣的離開。
「你媽媽這次的眼光不錯。」看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白岳倫的口氣中有著贊嘆,「知所進退,很有教養。」
「或許。」對此何平歌不置可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千島優子與他並不適合,「你的未婚妻看起來也很不錯。」
「那是看起來,」提到陸祖涓,白岳倫的臉色一沉,「那女人簡直是只母夜叉,會噴火的怪龍!」
他輕笑出聲,「听你這麼說,真令人難過,祖涓其實長得挺美的。」
「這與長相無關。」白岳倫對天一翻白眼,不等千島優子拿酒來,徑自拿過何平歌手中的杯子,一口飲盡。「這是什麼?」他皺起了眉頭。
「Scorpion。」何平歌微笑說道︰「天蠍座,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看似無害,但是後頭那個尾巴,可會令你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不怕。」白岳倫的嘴一撇,「我情願醉死,也不想清醒的面對這一切。」周遭擺設浪漫、典雅得令他起雞皮疙瘩,「我們兩個不對盤,我根本不可能跟她結婚。」
「但你們訂婚了。」他輕聲提醒。
「你這家伙能不能說點中听的來听听!」白岳倫瞪著一臉溫和的何平歌,「訂婚不等于結婚,我只要拖過我爺爺那關,我就自由了。」
白家老爺子病重,唯一的心願是想看長孫娶妻,而陸祖涓又是他中意的人選,所以白岳倫為了讓老人家心安,只好同意訂婚。
白岳倫對外統一的說法是,等他與陸祖涓的感情穩定之後,他們便會結婚。不過何平歌心想,照目前他們之間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看來,要等這對未婚夫妻的感情穩定,那還不如指望天下紅雨。
「今天的Engagementparty很棒!」何平歌將話題轉到較為無害的那一塊,「祖涓設計的嗎?」
之前他听說過陸祖涓開了間婚禮設計工作室。
「她她只是玩票。」白岳倫的嘴一撇,「這些都是她的合伙人兼好姊妹弄的,她的好姊妹剛從法國回來沒多久,我大概一個月前為了婚禮布置跟她見過一次面。」
「設計得不錯,很浪漫而且有品味。」
「廢話!她們當然得全力以赴。」
何平歌注意到他話中的不以為然,「有什麼問題嗎?」
「那母夜叉跟我一樣根本不想結婚,她是看在老人家的面子才勉強同意。原本訂婚宴我想簡單點處理,因為我壓根不認為我需要花時間為了一場不可能到來的婚姻花太多心思,但是她卻堅持訂婚宴能有多大就要搞多大,因為她要趁這次機會,替她的公司打廣告。」
「我只能說,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何平歌語帶保留的說,識趣的沒有火上加油。
「是!聰明——」白岳倫氣得牙癢癢的,「而且死要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從小到大都缺錢用。」
「錢是人們的好伴侶。」
「閉上你的嘴!」白岳倫沒好氣的看著自己的好友,「為什麼今天不管你說什麼,都不會讓我心頭好過一點?」
「千島很喜歡這個婚禮設計,」何平歌對他的反應不以為忤,微笑說道︰「或許你可以替我拿一張祖涓的名片。」
「你這個叛徒!」白岳倫瞪了他一眼,「我會要她把設計師介紹給你,我不得不說母夜叉撿到了寶,那個設計師不單長得漂亮、身材好,能力也是一流。」
他輕笑著搖了下頭,「這很要不得,你不該看上你妻子的好姊妹。」
「去你的!我沒那麼下流。」白岳倫忍不住啐道︰「不過我覺得她眼熟,是真的眼熟,沒其它的意思。」
他只是輕笑,對此不予置評。
「她來了!就是她。」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朝大門的方向移動,白岳倫的目光立刻跟了上去,「Lucienne——工作能力不錯,雖然跟母夜叉訂婚並不是我所想要的,但是她卻給我一場印象深刻的訂婚宴會。」
陸祖涓熱絡的拉任鈞亭。
為了好友的訂婚宴,任鈞亭特地穿了一件自己設計的翠綠色洋裝,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意。她也很懂得把握機會替自己的設計做推銷。
何平歌看到熟悉的身影,身軀不由得微僵,完全沒有料到會在這里和她重逢。
他已經十年沒有看到她,然而卻從來沒有忘記這張臉,他的視線追隨著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姿態婀娜的身影上。
他一直做好一切的準備,相信在某一天,他一定會再見到她……從她離開的第一天開始,他便如此堅信。
可就算心中早有準備,如今看到她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看到她時的內心爆炸威力。
「鈞亭!」他輕輕的吐出這個屬于記憶深處的名字。
他的情感一直在冬眠,直到這一刻,在看她的瞬間蘇醒。
「你認識她」白岳倫的眼底閃過驚奇。
何平歌的黑眸須臾不離那抹身影。
「我是認識她,」他沙啞著聲音說道︰「你跟她——不只見過一次面。」
「我們之前見過」白岳倫一臉得意,「我就說嘛!我對我自己的記憶力可是有十足十的信心,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何平歌的黑眸閃過一絲光亮,淡淡的回答,「你們十年前在律師事務所里見過。」
「對!」白岳倫一個擊掌,「十年前在律師……」他突然楞住,聲音低了八度,「律師事務所」
幾乎在此同時,他的腦子像突然被雷打到似的閃過多年前的一個影像——
何平歌牽著一個稚女敕年輕的女人,十萬火急的約他與另一個好友到律師事務所踫頭,他開口請他們當他們結婚證書上的見證人。
因為那個女人懷孕了,而何家並不接受這一個父不詳、母親又過世的窮苦孤女進門,于是年輕的兩人不顧長輩的反對,私自決定結婚。
雖然當時覺得古怪,畢竟那年何平歌不過才二十歲,要談婚姻未免也太早了一點,但是礙于好友開了口,所以白岳倫還是當了見證人。
在見證完之後的隔天,白岳倫就離開台灣到美國讀書,最後只得知,這段令何平歌義無反顧的感情在他母親的反對和那女人流產之後宣告破局,至于細節,何平歌不多說,白岳倫也沒多加追問。
反正這也不過就是年輕的一段過往,而且白岳倫也一直不認為何平歌真的有受到任何影響,至少這些年來,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事業上也表現出色,不論從哪一個方面看來,這位何家大少爺風光自在不減。
白岳倫的目光不自覺的跟著何平歌的視線瞧去,眼底閃過驚嘆,這些年過去,這個女人臉上已不復當年的稚氣和不安。
她打扮入時,談吐高雅,與當年的她相距甚遠。看來這十年,她真的是做了不少的努力使自己徹頭徹尾的改變。
任鈞亭的轉變實在太大,難怪上一次他們見面時,白岳倫只覺得她眼熟,卻總想不起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