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指著褪色的黑白相片,毓慈興匆匆的問道。
律爵將目光從報表中移開,目光投向毓慈所指的方向,「我爸爸!」
「你跟你爸爸長得好像。」仔細的打量著律爵,又看了看照片,毓慈有感而發。
律爵聞言,淡淡一笑,沒有任何表示。
兩夫妻-棄沙發,坐在柔軟的毛毯上,度過夜晚的時光。
律爵所擁有的相片很少,毓慈整個人趴在律爵身旁的毛毯上,懶洋洋的看著眼前的相本。
不僅是律爵父母的,就連律爵自己本身的都很少。他似乎並不喜歡拍照。
他與她似乎有許多的不同,當她家的小孩滿周歲時,她爸爸總會帶著一歲的小娃兒到照相館拍照,所以她的相本可說是從小到大,清清楚楚的記錄了自己成長的歲月。
「這一張相片──」毓慈的目光被相本的其中一張相片所吸引,她熱切的抬起頭,拉著背靠著沙發的律爵的手,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這一張相片是你們的合照對不對?」
律爵的目光再次從報表中移開,他絲毫不介意毓慈三番兩次打斷他的工作,有時看她像個孩子一樣跟他撒嬌,是一件令他心情愉悅的事情,他看清了毓慈所指的圖片。
「風,」他指著最右側斯文的戴著眼鏡的楊-關,「林,」五官立體的外國男子,辛凱文,「這是火。」他又指著隔壁留著-子,顯得有些粗-的男人──刑于軍。
看著這張相片,會令人有股沖動想認識這些人,毓慈看向律爵的目光明顯的表明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有機會吧!」沒有承諾毓慈什麼,律爵只是如此說道。
有這句話就夠了,毓慈低下頭,繼續打量著相本。
「律先生,」門在有禮的撞擊下打開,是司機小林,被律爵派去機場接律朝庭,「老先生回來了。現在在書房。」
「是嗎?」律爵的表情在一瞬間改變,但低著頭的毓慈並沒有發現,他站起身,「你待在這里,我去看爺爺。」他-下一句話,便直直的往門口的方向移動。
毓慈不疑有他的看著律爵離去,她的手偷偷的將律爵多年前的獨照從相本中抽走,準備拿去翻拍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拿回來。
目光不知不覺之中,又溜到風、林、火、山四人的合照上,共有兩張,一張似乎是在許久以前拍的,一張則應該在近幾年所拍攝的。
這些男人背後都有一段故事,一段她所不知道的故事,或許有一天,當她真的認識他們之後,他們會願意告訴她,就如同律爵一樣。
她的目光緩緩的——著四個男人,最後定在律爵的身上,相片中的他很年輕,應該只有十六、七歲,這是在監獄里所拍攝的相片。
那是一段律爵不願提,而她也從不問的歲月,她在等──等律爵自己開口告訴她,因為她知道,縱使是夫妻,也會有心底的秘密。
所以她從不逼他,也不願意逼他,一切端看律爵自己的-定,是否願意告訴她?她只希望這一天能早點到來。
「爺爺,您看這個顏色您喜不喜歡?」毓慈坐在客廳里,一看到走下樓的律朝庭,立刻站起身問道。
雖然現在還是夏天,但是她在家閑得慌,所以前幾天去手工藝行買了一些毛線,準備給律爵和律朝庭各做件毛衣。
「喜歡!」律朝庭打從心底喜歡這個無心機的孫媳婦,而他更開心于律爵的轉變。
他從美國回來這一個月中,已經看出律爵心中十分在乎她,律爵常在以為他已經入睡時,偷偷溜進毓慈的房間。
上個星期,他索性挑明的告訴律爵,要律爵不用偷偷模模的進自己妻子的房間,當時律爵不發一言,但當天晚上,律爵便將行李給搬進毓慈的房里,不再獨睡在客房里。
而毓慈,這或許是律爵從父母雙亡後,除了那三個生死至交外,唯一在乎的人。
「可是律爵喜歡什麼顏色呢?」喃喃自語的,毓慈思索了一會,最後-定道︰「白色!」
「白色?!」律朝庭有點吃驚。
因為就他所知,自己的孫子並不偏愛這個顏色,因為律爵總認為太純潔的東西不適合他,而毓慈竟會為律爵挑白色。
「對啊!」毓慈恬靜的露出一個笑容,「他穿白色很好看,婚禮那天,他就穿白色,所以,他一定喜歡白色。」
律朝庭聞言,笑而不語,他怎能潑毓慈冷水,說結婚那天,是他要求律爵穿著白色禮服的呢?
「律爵對你好嗎?」看著眼前年輕的臉龐,律朝庭關心的問道。
吃驚于律朝庭突出的話語,毓慈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訝異,「爺爺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沒什麼不對。」律朝庭搖頭表示,「我只是隨口問問,我擔心律爵對你不好。」
「爺爺您太多心了。」毓慈雖然鎮日處在這個環境里,但依然不覺得律爵與律朝庭之間所存在的大問題,「律爵對我很好。」
「這樣就好。」听到毓慈的話,律朝庭略感到安慰。
毓慈覺得律朝庭的反應很奇怪,其實,這也不能說她遲鈍,只是她實在很難得看到律爵與律朝庭相處的情形。
律爵與律朝庭兩人談話時,書房門一關,她根本不知道里頭發生了什麼事。律爵從不在家里吃晚飯,早餐律朝庭又都習慣在自己的房間吃,所以餐桌上永遠少了一個人。
對于這個,毓慈從來沒有去細想背後是否有古怪,她只單純的認為這是律家人的習慣罷了!
「對了,爺爺,」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毓慈的眼光一亮,「明天、後天您有事嗎?」
律朝庭想了會兒,搖了搖頭。
他答應過律爵,只要律爵結婚,他就將公司的事務如數的交給律爵打理,所以律爵結婚當天,他立刻實現自己的承諾,現在只差手續,全律家的財產都將屬于律爵一人。
以前還有公司可以去,現在,他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待,整天只能在家,唯一的安慰是還有毓慈偶爾陪陪他這個老頭聊天。
說來可悲,空有一身的財富,到最後還不是一個孤單的老人。
「這樣好,」毓慈開心的計畫,「律爵答應明天帶我出去走走,爺爺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毓慈早將律朝庭的寂寞看在眼底,所以她希望讓這個老人家能快樂一點,畢竟他有孫子還有她這個孫媳婦,他不應該那麼孤單的。
「我……」
看著毓慈一臉的期待,律朝庭很想點頭答應,畢竟他也想去享享所謂的天倫之樂,跟家人一起出游,但若他點頭答應,相信將會引起律爵的反彈,到最後,無辜的人可能是毓慈,而看著毓慈期待的神色,他知道她根本就不自知她的提議會引來多大的問題。
律朝庭壓下自己的沖動,言不由衷的說道︰「爺爺老了,你們年輕人的活動不適合我,自己去玩吧!」
「可是……」听到車子進車庫的聲音,毓慈的話一停,目光看向門外,「律爵回來了!」
像是印證她的話似的,一會兒,律爵便出現在大門口,身上有點被水潑濕的痕。
「外面下雨了嗎?」走向律爵,毓慈吃驚的問。
微點點頭,律爵將掉在眼前的濕發給撥掉,最近幾天台灣的天氣顯得有些不穩定。
「真的下雨了。」目光移到窗外,毓慈感到吃驚,坐在干燥室-的她,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外頭的雨滴,她連忙遞了條干淨的毛巾到律爵的手中。
律爵接過手,微微擦拭了下,目光移到沉默的坐在沙發上的律朝庭身上。
「爺爺!」他的口氣不帶任何感情的喚道。
「嗯!」律朝庭微點了下頭。
「我們找爺爺明天跟我們一起去玩好不好?」拉著律爵的手,毓慈興匆匆的說道。
律爵聞言,將眼神給垂下,除了律朝庭了解他的這個舉動代表不悅之外,毓慈根本就不懂。
「爺爺,跟我們一起去。」將律爵的沉默當作認同,毓慈又轉過頭對律朝庭要求。
「我沒有承諾過什麼。」律爵終于開口,口氣冷淡的說道︰「明天我很忙,沒有那份閑情逸致跟你出去。」
毓慈愣愣的松開自己原本拉著律爵的手,訝異于他的突然轉變,因為她明明記得他說……
「對不起!」毓慈略顯遲疑的咬著下唇,不知該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如何反應,「我以為……對不起!我以為你已經答應要跟我一起出去,原來是我搞錯了。」
該道歉的人應該是他!律爵在心中暗暗的-咒了一聲,看著毓慈的模樣,她很輕易的就勾起他心底深處的罪惡感。
他不應愚昧的被他爺爺幫他挑的新娘給影響,不知是對誰不悅似的,他不發一言的往樓上走。
在律朝庭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就應該跟毓慈畫分距離,但他總是被她所影響,該是了斷的時候了。
「律爵!你站住。」看到毓慈的模樣,律朝庭心中感到難受,他忍不住的叫住律爵。
听到律朝庭的叫喚聲,律爵立刻停下腳,轉過頭,面對著律朝庭,「有事嗎?爺爺?」
「跟毓慈道歉!」他手中的-杖忿忿地敲著地面。
「對不起!」沒有遲疑,律爵立刻照做。
這是怎麼一回事?終于,發愣的毓慈對于現在出現在她面前的情-感到疑惑,她的目光來回穿梭在眼前的一老一少身上……
「還有事嗎?爺爺?」律爵問。
是她看錯了嗎?毓慈吃驚的發現律爵看著律朝庭的表情竟顯得有些嘲弄和調侃。
這不是她印象中一個晚輩對一個長輩的態度。更何-這個晚輩還是在她心中宛如神-的男人。
律朝庭雙手緊握著手中的松木-杖,不發一言。
律爵見狀,什麼也沒說的轉身上樓,留下生氣的律朝庭和發愣的毓慈。
「爺爺?!」有點遲疑的,毓慈開口輕聲喚道。
律朝庭的目光看向毓慈,毓慈吃驚的發現眼前這位老者眼底所浮現的深刻悲哀。
「叫律爵等會兒來見我。」不願多說什麼,律朝庭站起身。
他已經開始後悔讓像毓慈這麼一個單純的女人-進這場恩怨里了,他緩緩的走向書房,心情沉悶的心想。
毓慈不知道該拿這個情形怎麼看待?她的手輕輕模過自己的臉頰,看向已經不見律爵身影的長階梯,又將目光移到律朝庭已經緊閉的書房房門。
最後,她像是下定什麼-定一般,她走上樓,想去問律爵為什麼拿這種態度對待自己的爺爺,她希望他能替她解-這個疑惑。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律爵才踏出浴室,毓慈立刻開口問道。
拿著毛巾正在擦拭著濕發的律爵,手一停,看了坐在床上的毓慈一眼,「我已經在公司吃過了。」
他以為毓慈是要問他吃過晚餐沒。這是他回家,她每天必問的,彷-她很希望他回家吃飯似的。而事實上,毓慈確實是希望他能回家吃飯。
「我不是要問你這個。」走向他,毓慈體帖的接手他的工作,律爵也沒有異議的讓她幫他擦拭頭發。沉默了好一會兒,毓慈才道︰「為什麼對爺爺那麼不禮貌?他是長輩,雖然你口頭上沒說,但我看得出來你對爺爺有成見。發生了什麼事?最近跟爺爺有什麼沖突嗎?」
沒料到毓慈會問他這個,律爵不發一言的從梳妝台前站起身,走向衣櫃,解開圍在腰際的浴巾,自顧自的換衣服。
「不願告訴我嗎?」看著律爵身後的一大片紋身刺青,毓慈輕聲的開口詢問。
關上衣櫃,律爵盯著木板,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與他之間的一切都不關你的事。」最後,律爵口氣冷淡的表示。
只要他出現這種口氣,她就覺得她與他之間變得好遙遠,她痛恨這種感覺,但並不知道該如何去改變。
「爺爺找你。」低垂著頭,毓慈悶悶不樂的說道︰「在書房。」听到她的口氣,律爵看著她的目光閃過一絲不-,但他不發一言的越過她的身邊離去,似乎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已經傷了自己的妻子。
听到房門被輕關上,毓慈默默的坐在床上,她的心又浮現了剛嫁給他時那種不安的感覺。
最近,她的日子美好得令她開心不已!律爵對她很好,可是現在,他竟然又用這種冷淡的口氣與她說話,對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定位,她已經漸漸感到模糊。
在她有意識前,她才發現自己又緊張的扭動著自己的手指,這個早該戒掉的壞習慣。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不準你傷害毓慈。」律爵一進門,律朝庭嚴厲的聲音立刻響起。「你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藉著打擊別人來使自己的心里獲得一絲絲的滿足、愉快,根本就不知道你這樣也傷了自己。」
對于律朝庭的話不予置評,律爵直直的走到書桌旁的沙發上坐下。
「你開口說話,」生氣的一捶桌面,律朝庭受夠了律爵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你這是什麼樣子?」
淡淡的掃了律朝庭一眼,看他怒火沖天,讓律爵感到得意。
或許他正如律朝庭所言,藉由打擊別人來使自己心中感到滿足,但他知道這樣也會傷了自己,但他不在乎。
多年來,他情願自己傷自己,也不願別人來傷他,而到今天,他可以很自豪的說他做到了這點。
「我真後悔當初竟然要你娶毓慈,」律朝庭氣急敗壞的看著律爵,「你根本配不上她。」
律爵聞言,目光如炬的看向律朝庭,他說了無數句話,也沒有這句話令自己感到難受。
他……配不上毓慈。
他強迫自己露出嘲弄的表情,不願讓律朝庭看出這句話影響了他,擱在書桌上的電話響起,但沒人有心情伸出手去接。
電話響了許久,鈴聲才停。
「不管配或不配,」鈴聲一停,律爵的聲音便冷冷的響起,「她已經是我的太太。而且,別忘了你當初說過的話,該是把一切給我的時候了。我一直沒有跟你提轉讓的事,你別當我忘了。」
「你──」律朝庭沒想到自己的孫子當真是頑石,「我死都不會把一切給你。」他氣憤的說道。
律朝庭太清楚將律家的財富交給律爵的那一天,就代表他一生所建立的王國——的一天。
但他不在乎,他心中唯一想的不外乎是律爵和毓慈能幸福、平安的過一生,現在看來──他似乎做錯了!
律爵只會傷害毓慈,而毓慈又是何其無辜,平白-進他們兩人的是非之中,他後悔,但他無力去改變什麼。
「不給我,你就別怪我不守諾言,」律爵沒將話挑明了講,但他知道律朝庭明白他的意思,「畢竟是你先違反承諾。沒事我先出去了。」律爵態度不卑不亢的轉身離去。
一個轉身,眼光因見到站在門前的人影而顯得有些遲疑,但他沒有任何表示的越過毓慈離去。
早晚得讓她知道他為何娶她,律爵在心中安慰自己,不願看她,因為知道她一定覺得受傷害,若她想與他共度一生,她就得習慣去接受這樣的對待。
「你的電話!」平靜的口氣,沒有顯示心中正翻騰的思緒,毓慈在律爵經過她身邊時輕語︰「一位姓辛的人。」
點頭表示听到了她的話,律爵依然面無表情的離去。
「毓慈?!」律朝庭有些遲疑的看著毓慈,不知道她听到多少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但看她的樣子,似乎不管該听不該听的,她全都听了,而且也一字不漏的記在腦袋里了。
「爺爺!」毓慈不願老者擔心,于是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要不要喝紅茶,這可是南投買的,味道不輸歐洲國家的紅茶哦!」
「這……」
「我去泡給您!」維持著平和的表倩,對毓慈而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要自己做到。
現在她的心亂成一團,她一直以為律爵會娶她,縱使不是因為愛,也是因為他對她有點好感,就算只有一絲,她就滿足了。但現在……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方才她听到的一席話,已經徹底的打垮了她的以為。
縮到廚房里,機械似的接著一個又一個步驟,毓慈花了許久,才將茶給泡好。濃郁的白煙,飄在她的眼前,漸漸模糊她的視線。
「我應該將一切跟你說明白。」
听到身後-起的聲音,毓慈的手飛快的一抹自己濕潤的眼眶,轉過身,「爺爺,我茶泡好了。」
「先擱著吧!」縱使看到毓慈在匆促之間掩飾不住悲傷的雙眼,律朝庭並沒有點明。「你坐下。」指著身旁的座位,律朝庭慈愛的說道。
毓慈將茶放在律朝庭面前,溫馴的坐了下來。
「這輩子,我有一件遺憾的事。而我到死,我都會恨我自己。」
律朝庭才一開口,便吸引了毓慈全副的注意力,她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儼然已經陷入回憶里的老者。
「我年輕的時候在一家紡織廠工作,那個老板很賞識我,最後我娶了他的女兒,」指了指裝潢富麗的大廳,「其實這些財富的基礎是因為我娶了個有錢的老婆,我只有一個兒子,」律朝庭嘆了口氣,「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的出生,就一直是我最大的驕傲,他很聰明,還沒有一歲,就會自己吃飯,人家要喂他,他還會發脾氣。」
律朝庭想到這個景象,露出了一個笑容,思緒飄得老遠,「我總認為,有一天,他能光宗耀祖,我要栽培他,他會是最年輕的企業家,但他……讓我很失望,」律朝庭喜悅的笑容突然褪去,「他上初中時,打群架、混幫派,到最後被學校開除,我一直到他被開除,學校通知我,我才知道他這麼不長進。因為那時候我很忙,事業正在創造一個新的高峰,沒空去理一個敗家子。我一直以為他很乖,他總會記得在我回家的時候,跟我聊聊天,要我不要太累,他真的很孝順。
「可是我不能忍受一個有污點的兒子,我周遭朋友的孩子哪個不是大學、博士、碩士,而他竟然被學校開除。我要送他出國,他不願意,因為他不喜歡-書,我把他趕了出去……」律朝庭諷刺的一笑,「那時他只有十四歲,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虧我還說他是我的驕傲。」
「爺爺!」毓慈看著律朝庭,輕咬著下唇,想安慰他,但又不知從何安慰起,這算是一個父親對自己孩子的一股深刻歉意,她算是個局外人,所以根本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把他趕出去,狠著心-不去找他,我總認為他會回家,畢竟他只是一個孩子,能拿什麼過活,他總會回來的,我一直這麼以為。他媽要去找他,我就跟他媽吵,因為我要給務誠一個教訓。可是,最後我在報紙上看到他殺了人,很生氣,我、我告訴我自己從此之後沒有這個兒子,我沒去看過他,在他坐牢的時候,他媽病了,我也不準他們兩個有連系,因為我已經沒有這個兒子,到最後他媽死了,我也不準他奔喪。
「他被放出來,成了黑道中的名人。結婚的時候我沒去,他竟然娶了個舞小姐,我在心中早當這個兒子已經死了。最後,他真的死了,三十歲,很年輕,死了,我沒有看到他最後一面,他被殺那一天是我生日,很諷刺對不對?我的生日是他的忌日。我還記得他來幫我慶生,滿臉的期待,把律爵推到我的面前,因為就跟我一樣,律爵是他的驕傲。
「但是,我還是把他趕出去,因為我不要讓人知道我有這樣的兒子,一個混混的兒子,他會影響我的事業,當時我想的只是這個。他在死之前,有一-那清醒,事後護士告訴我,他只想見我。但那天,我在朋友家打牌,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當我知道的時候,是在隔天的報紙上。我到了醫院,他已經死了……」
律朝庭說到此,忍不住老淚縱-,對他而言,這雖然已過去二十年,但依然是他心底踫不得的傷口。
「爺爺!」不知道該怎麼給予安慰,毓慈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律朝庭的手。
「我沒事。」深吸了口氣,律朝庭繼繼說道︰「他留了張紙條給我,上面寫著,他一生努力的想成為我的驕傲,但他很抱歉沒有做到。」
律朝庭的落寞看在毓慈的眼里,她感到一陣心酸,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她萬萬沒有想到律朝庭父子之間竟然交雜著這麼多復雜的情感。
「但是他知道嗎?我也一直想成為一個好父親,但是我也沒做到,」嘆了口氣,想到了到冰冷的太平間認尸,律朝庭搖了搖頭,「那時我看到了律爵,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他原本應該死!但是他被他媽死命的壓在身下,最後他媽媽當場死了,中了十多-,律爵沒事,但我知道這已經是他心底揮之不去的惡夢。若他還小,那就好,因為他會忘記,但他已經夠大,大得可記清了一切,大到令他記清他父母怎麼死的。」
這是否就解釋了律爵冷漠的個性,這樣的過去,為了十一、二歲的律爵,毓慈感到一陣心痛。
「律爵長得跟務誠小時候好像,我不想再失去──律爵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把他帶回家,但他──恨我,他一直認為是我害死了他爸爸,因為當時若我不趕務誠走,務誠也不會死,若不是我,務誠也不會來,那務誠也不會死,是我害了務誠……」
「爺爺,您錯了,不是您害了他,」毓慈打斷律朝庭的自責,「這是命,誰也不能改變,」擤了擤鼻子,毓慈了解了一切,「後來,應該就像是我以前我听到的吧!你把律爵接回律家後,律爵並沒有學好,甚至拿著汽油試圖去燒一棟高級住宅,到最後差點燒死了十幾個人,最後被關進少年監獄。而他這麼做,只是想報仇,對不對?因為殺死他父親的人,是為了一塊土地的紛爭而打算殺了他一家,而法律沒有給予公平的裁判。」
律朝庭點點頭,表示毓慈說得都對,「我知道他只是想報仇。但是我還是生氣,我沒想到律爵就好像他爸爸一樣,凡事只知道逞這種匹夫之勇。而律爵在年紀輕輕就染上了污點。但這次,我沒有像對待他爸爸的方式對他,因為我已經在遺憾中失去一個兒子,就算賠了老命,我都不願意再讓律爵離開我身邊。但是,他對我有感情,而那感情是恨意,他恨我,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恨我。」
「不會的!」毓慈不願相信自己所愛的人會這麼對待一個老者,所以她安慰律朝庭,「是您多疑了。」
「不是!」知道毓慈想讓他好過,律朝庭感激的看了毓慈一眼,「律爵對一切都很冷淡,他想要得到律家的一切,當時我是為了律家的面子,所以不要他父親,現在他要得到律家的一切來報復我,他會將我一生的心血給——,這就是為什麼現在他會那麼听話的坐鎮在律家,而沒有離開的最主要原因。他在等,他在等我將一切給轉移到他名下,可以在一夕之間-掉一切,他要追求那種感覺,一種報復的快感。」
毓慈垂著自己的視線,一直拒絕去承認腦海中浮現的念頭,律朝庭口中所言的,絕不會是律爵,他不是遺種會去傷害別人來報復的人。
「他娶我,是因為爺爺要求的嗎?」強迫自己將心中的問題問出口,她想要了解所有的事情。縱使答案可能傷人,但她還是要自己開口詢問。
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空氣間漫著一種磨人的沉默,最後點點頭,律朝庭表示。
心彷-被針刺了一下,毓慈倒抽了一口氣,她一直一-情願的以為……
「我懂了。」輕點了點頭,她的臉上寫著輕而易舉能看出的落寞。
「你很開朗,」律朝庭的表情希望得到毓慈的諒解,「我一直希望你能帶給律爵快樂,教他歡笑。縱使他當時娶你是因為我的緣故,但這陣子你與他之間的相處爺爺看在眼底,你對他而言是特別的。」
「特別的?!」關于這點毓慈不是很有把握。
若在今天以前,或許她真的以為她在他的心目中是特別的,但現在,她怎麼也不能說服自己。
「答應爺爺,別放棄他,」律朝庭向她提出要求,「他在乎你,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看著眼前老者所露出的渴盼,毓慈露出一個苦笑。
她愛律爵,單就這個原因,她會留在他的身邊,她不想自己所愛的人在不自覺之中去傷了自己最親的人。
若律爵真的做了,那律朝庭心中所啃噬著的痛苦,終會轉到律爵自己的身上,她不願看到律爵痛苦至此。或許他不愛她,但她依然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我不會放棄他的。」毓慈承諾似的點點頭,「除非他不要我,不然我絕不會放棄他。」
有了毓慈的保證,律朝庭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謝謝你!」律朝庭由衷的表示。
看著律朝庭,毓慈露出一個笑容。律爵應該會後悔自己失去了那麼多的歲月去了解自己的爺爺,毓慈心想。
她只希望,在一切還未太遲之前,律爵能自己想通,讓自己不要有遺憾。